第78章 上载新生（下）

白蓝又问了马修一个问题：“天讯在十几年里，以数百万上载智能的死亡为代价，终于发现了切除特定神经回路后，上载智能可以减缓思维迭代速度，同时保持一定的智力水平。但你奇不奇怪，天讯耗费这么多精力做这件事，根本目的是盈利对吧？他是凭什么盈利的呢？”

在马修愤怒与困惑的眼神里，白蓝调出一段广告。

那是一个剑与魔法的奇幻世界，巨龙、精灵与人类万族林立，阴谋、战争与血仇可歌可泣，数个华丽的战斗切片过后，《神谕》两个大字浮现屏幕之上，下面还附带了下载链接以及论坛网址。

白蓝开口道：“全息拟真游戏《神谕》，《猎场》衰落之后，天讯最赚钱的产品。无数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被称作“现代人的第二故乡”。”

“它最突出的特点优势，就是号称具有‘自我意识’NPC的AI技术，以大语言模型为运算核心进行逻辑推演，确保玩家在游戏中的所有抉择都会获得即时的、智能的反馈，而非脚本设定好的死板体验，真正在一个奇幻世界亲历冒险与传奇。”

白蓝再调出一些网络上关于《神谕》的评价和长文分析，上面一排排好评刷满屏幕，只是偶尔掺杂一些对于天讯收费模式和服务器质量的控诉。

她道：“虽然我也没玩过这东西，但从玩家论坛上看，他们做得非常棒。所有玩家一致对游戏好评，称里面的NPC有血有肉，重情重义，聊天、战斗甚至日常生活的拟真度根本不像21世纪20年代以来那些用接口调用大语言模型向玩家输出文本，就自称超级NPC的弱智游戏。”

一切条件都已给出，这道复杂的谜题，真相已经近在咫尺。

马修喃喃道：“你不会想说......”

“是的，这些NPC之所以这么智能，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人.......”白蓝吸烟的频率愈发频繁，根本没等马修想清楚就赞同道，“天讯在研究如何解决迭代者问题的途中，也顺手研发了如何提取、删除、篡改上载智能的记忆。”

“于是，他们把这些上载智能的记忆更改成符合《神谕》西幻背景的人设，比如，把一段编造的，从剑与魔法世界小村落长大的孩童的记忆塞进去。《神谕》里成千上万个供人玩乐的NPC，地狱诞生的恶魔、德高望重的大魔法师、屠龙的英雄.....都只不过是一个个被洗脑的上载智能。”

马修的头转到自己的虚拟头盔上，下颌骨不停打颤。

“当然，除了《神谕》，天讯公司旗下所有游戏都是这么做的，只是质量有所不同，其中也包括了.....《Aim lab pro》，”白蓝的介绍终于到达末尾，沉重的现实被全部吐出，她的声音终于舒缓下来，“他们给这个技术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

“上载新生。”

马修脑海里，系统提示获取经验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什么牛怪、丧尸军官、冰龙的奴隶、寒冰巨龙通通聚在一起，化作浪涌席卷脑海。

盛夏午后的农庄，热得可怕，帐篷里的空气又闷又黏的，有什么很恶心的东西粘进里面去了。

许久之后，马修开口问道：“软件上有显示我到现在为止杀了多少只怪吗？”

“不多不少，13900只。”白蓝吸一口烟，神色也是同样复杂。

“白蓝，我是在杀人吗？”马修盯着双手，上面似乎沾了血，红得可怕。

“你问过这个问题了，我也不知道，”她摇头，从身后环抱住马修，道，“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人有很多种抒发情绪的方法，但现在，马修只想用最原始，最直接的那种。

他开口道：“天讯.....我操你妈。”

.........

这片蓝色代码块组成的虚拟空间，是阿拉法克编程出来的，没有体感传输通路，因此也传递不出温度。

但在“镜”的怀里，ta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镜，是阿拉法克给自己的上载智能取的名字。

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来看，阿拉法克都很清楚，一旦一个上载智能诞生，ta的本质就与上传者本身无关了。

根据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从诞生下来后，就不断地追寻精神世界缺失的那部分自我，企图在纷繁世界里寻找到另一半来填补这种空缺。

然而，从外界寻求内在的自我，这本身就是矛盾的行为。所以，接触天讯公司的技术后，阿拉法克开始了这样一种尝试，通过自我填补自我的空缺。

此刻，ta躺在镜的怀里，两个人正在虚拟空间中坦诚相拥，如胶似漆。

阿拉法克感到镜正在颤抖。

这是ta的老毛病，或者说，所有通过“上载新生”技术诞生的上载智能的毛病。

为了控制他们的思维速度，天讯公司切断的神经回路会偶发性地抽取他们的思维，如果要形象的类比的话，大脑是一条高速公路，而思维是上面不断行驶的车辆。

思维的速度就是车辆行驶的速度，如果太快，人会疯狂，如果太慢，人会痴傻。

天讯公司在这条“高速公路”上凿开许多“坑洞”，车辆就时不时会掉下去，隐没入虚无之中。

有点像.....阿尔茨海默病。

阿拉法克起身，像怀抱婴儿一样将镜搂在怀里，轻抚ta的额头。

待ta症状消退，阿拉法克送去一个吻，ta们再缠绵一阵。

虚拟空间里很难感到时光的流逝，所以阿拉法克定了个晚上6:30的闹钟。

此刻闹钟响起，告诉阿拉法克是道别的时刻了。

“你要走了吗？”镜深情而忧虑，眼眸流转，低声开口。

虽然阿拉法克从来没透露过计划，但二者本是同源，镜能隐隐理解一切。

“是。时候到了。”阿拉法克回ta。

“会是永别吗？”镜问。

阿拉法克深深呼气，与镜额头相抵，ta道：“他们创造了你们，却不把你们当人看，就好像我的父亲对我做的事情一样.....这本无甚好说，他们连对现实世界的人也只当工具，更何况你们，但.....”

ta很重地抽泣了一下：“屠杀、控制、洗脑.....这是一项不该被发明出来的技术。我会阻止他们，镜。”

ta起身，交给镜一份资料，道：“这是我这些年的研究，它记录了解决上载智能因为程序架构而无法自由穿梭于网络的几种可能方法.....天讯和地平线从发明这项技术伊始就在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这是他们给予你们天生的枷锁。”

“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看，也许有一天你能从这块小小的硬盘里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时候，或许天讯已成为历史，或许它还好好活着，而这些丑闻早已经变成都市传说流传在人们的茶余饭后.....但无论如何，那是我活过的证明。”

摘下虚拟头盔，阿拉法克因为紧张而感到胃痛，ta猛烈地咳嗽两声，口腔两侧的腺体分泌出唾液，一口又一口地吐出去，却怎么也吐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