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张辰敛了敛神,而后说道:“话说从前有位老城主,极爱狩猎。每年春闱,便会留独子护守城中。如此,相安无事过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年,城主老来得子,老城主欢喜得紧,对这名幼子也是极为宠爱。渐渐地,城中便有传言,说这幼子将来必承继城主之位。”

“这一年,城主依旧出城狩猎,还是将城中兵权交于长子。但到回城之时,却发现城门紧闭。城主喊话城头士卒,命其打开城门。但那士卒却并未依令而行。”说到此处,张辰话锋一转,望向泉男建二人问道:“二位大臣可知是为何啊?”

泉男产还在一脸疑惑,泉男建则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道:“只怕是那城主的长子忌惮幼弟夺位,趁手握兵权之际,谎报父丧,自己在城中继了位。既有新主,旧主之令自然也就作废了。”

张辰听闻之下,一脸不可思议地夸赞道:“男建大臣所言竟一字不差,当真才智过人,当真叫人好不钦佩。”

泉男建听得心中受用,语气却还是淡淡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老城主以冒充城主为由,被乱箭射死在城楼之下。”张辰忽然感觉这话似有不妥,赶忙颔首谦恭道:“这等日子,张某竟说了如此晦气的故事,还请大臣恕罪。”

泉男建挥挥手示意无妨,反而问道:“你当时尚是幼童,你祖父怎的要对你讲这样一个故事?”

“哦,我只记得祖父说什么‘中军坐帐不出营’,可惜我天资平平,始终未能领悟到其中的道理。”张辰憨憨一笑道。

泉男建却是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你姓张,凌烟阁上张姓的功臣倒是有几位,不知哪位与你有戚啊?”

“啊,什么阁?”张辰满脸地不知其所以然,又好像突然想明白似的回道:“哦,大臣想是误会了,这故事啊,不是从什么酒肆饭馆听来的。不敢欺瞒大臣,我祖父曾经参军入伍,这故事是他从营中听来,转述给我的。”

“原来如此。”泉男建紧紧盯着张辰的脸看了片刻后,转而与一旁的泉男产互换了个眼神,沉默半晌,方才好似回味那个故事般,悠悠道:“好个‘中军坐帐不出营’……”

绵延半里的封禅车队中,一辆马车上,玉晚看着渐渐远去的平壤城,心绪纷杂,心乱难平。怕被同车的礼献瞧出什么来,玉晚索性撇过脸去看车外的风景,好似不经意般地问道:“礼兄,听说礼家妹子就葬在附近,不如我同你去向莫离支告个假,前去祭拜一番可好?”

同车的礼献此刻听他如此说,不由一愣。他没想到,玉晚同自己相识不久,对方竟然还能想到自己的心事,不由心中一暖,但还是犹豫道:“只怕不妥,大队行进,你我无故离队,若是耽误了行程怕是不好。”

“诶,不妨事,我看莫离支对待下属最是宽厚仁和,知道你是拜祭亡妹,定会应允的。而且我听说大队会在前方驿站休整,我们趁机速去速回,定不会耽搁行程的。”

礼献心中本就思念亡妹,听他如此说,便也欣然同意了。见礼献心情舒展,玉晚反而满面忧愁,长吁短叹起来。礼献见状忙问道:“道长这是,有何心事?”

玉晚长叹一声道:“看礼兄挂念自家妹子,贫道也不由担心起我那傻徒儿来。自从听闻礼家妹子之事,我便知晓那男建男产二位大臣,是不好相与的。如今莫离支离了城,城中由二位大臣独揽大权,我那徒儿独留城中,若是一时不慎,惹恼了那二位,我便是想为他求个情都是不能的。”

玉晚说着说着,竟一副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哎……早知当初,就不该畏惧他二人权势,让他们强行要了我那徒儿去。”说完,玉晚还不忘捻着衣袖擦了擦眼角。

见玉晚如此伤心,礼献本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玉晚演得声情并茂,就差真把自己感动哭了,眼见情绪到位,玉晚像猛的想起什么大事一般惊呼道。

“哎呀,糟了!万一我那徒儿真的得罪二位大臣,待我们回城时,二位大臣不会因为迁怒无我,不让我进城吧?!”

礼献忙安慰道:“道长莫慌。你如今毕竟是为莫离支办差的,二位大臣不敢如此造次的。”

玉晚听他这么说,这才如蒙大赦一般,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

“是我多心了。礼兄说的极是,二位大臣同莫离支兄弟情深,就算是看在莫离支的面子上,想来也是会看顾我那徒儿的。”

玉晚故意将“兄弟情深”四个字说的重了些,说的时候,还不忘偷眼观瞧礼献,果然见那礼献面色微变,神情有异。玉晚不由松了口气,心道:可算完了,这哭戏还挺累人。

二人随后,便前往拜祭礼家女娘。到了坟前,玉晚又是做作起来。先是说了一堆,若是姑娘还在,定当已嫁人生子,与礼献共享天伦的话。接着又放声大哭,痛惜这世间失去一位多么好的女娘,又说,姑娘之冤,乃是这天地间最大的不平。一番话下来,将原本只是满心哀伤的礼献,直勾得杀心四起。

祭祀完毕,二人返程,赶上大队。只是自此以后,礼献的脸色就再没有好过。

又过几日,玉晚便瞧见,礼献沉着脸,独自上了泉男生的车驾,过了好半日,也未曾出来。

只是又过了片刻,就有两三骑快马,从车队中疾驰而出,向着大队来时的方向极速远去。

车队中最中心的那驾庞大马车之上,泉男生正静静望着窗外远去的人影。

“非要如此吗?若是被发现了,伤了兄弟和气就不好了。”

站在身后的礼献,望着眼前这具威严的身躯,却无法从主君的问话中听出一丝波澜。

“莫离支既已叮嘱过,他们自然会小心行事。况且……”

礼献自知身为一介小小家臣,竟然挑动主君与兄弟内斗,自己一个不慎,便是要万劫不复,但自妹妹跳江那日,他已别无选择。

“况且莫离支本就对平壤城有监管之责,派几个人回去看看,也不过是图个安心而已。”礼献的语气谦卑而又恭敬。

车驾内变得安静起来,几近黄昏,窗外绚烂的夕阳,将窗边巍然不动的人形,拖出一道静谧悠长的阴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