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谷一夜

骚乱是从和亲队伍的营地开始的。

那边骤然传来阵阵马嘶,从沙坡上冲下来一群沙匪,直奔最中心的营帐,那是陌赫公主和所有陪嫁贡品的所在地。

公主的随行护卫立刻拔刀抵抗,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陌赫精兵,一路上也碰见过大大小小许多次劫掠,刚开始也算应对得当,并不见慌乱。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些沙匪远比之前遇到的那些要难对付,竟能在混战中迅速发现他们的破绽,冲锋、合围、变换阵形……俨然是有备而来,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几番交锋后,护卫圈被撕开一道口子,眼看沙匪就要趁虚而入。

小商队这边目睹了对岸的阵仗,顿时也乱作一团。

有些人想要明哲保身,收拾着自己的身家打算往外逃,可他们满载货物,行动起来颇为累赘,在保命和保住财产中难以取舍,只能寄希望于那边的战况不要牵连自己。另一些人则认为对方来者不善,既然已经袭击了对岸,必定不会放过他们,不如趁着和亲队伍尚有反抗之力,协助他们共同对抗沙匪。

萨鲁格是最先冲过去帮忙的。

哈朗想要拦住他,他握紧防身的弯刀说:“阿翁,这种事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与其在这里祈祷沙匪放过我们,不如拼尽全力把他们驱逐出去,否则我们只能任人宰割!”

彩珠儿也认同他的想法,还帮他招呼了商队中其他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公主的护卫还在支撑,对方的人数也不算太多,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沙匪赶跑!阿兄,你也要当心,那些沙匪好像比我们之前碰上的要厉害。”

萨鲁格叮嘱道:“别担心,你和阿翁躲好了,如果情况不妙,保命要紧!什么东西都别拿,只管往阳关的方向跑,或许能碰上大宣巡视的军队……”

彩珠儿和父亲躲在暗处,紧张地注视着战况。

正如他们所料,虽然那些沙匪的主要目标是和亲队伍,但也压根没打算放过他们这个小商队,在袭击公主营帐的同时,又分出了几个人来对付这边。这些沙匪刚好撞上了萨鲁格一行人,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眼看着陌赫这一方要落于下风,似乎兄长也受了伤,彩珠儿眼中含泪,咬了咬牙,拉起父亲说:“阿翁,等不得了,我们先跑远些。”

哈朗实在担心儿子:“彩珠儿,再等等,你阿兄他……”

就在这时,他们身侧的沙坡上传来马匹嘶鸣,彩珠儿以为又是沙匪,惊惶回望,却见一队身着黑甲银铠的骑兵跃杀而来。

领头的人高举长戟,朗声喝道:“大宣镇西军越骑营在此,特来迎接陌赫国阿斓公主!何人敢造次!”

凌乱的火光中,彩珠儿隐约看出那是位年轻的将领,轮廓英挺,眸光如炬。

大宣这队士兵约莫二三十人,也不算多,应该只是一支迎接和亲队伍的先遣小队,但已经足够了。此时此刻,彩珠儿觉得对方犹如天降神兵,有大宣这个什么军什么营在,那些沙匪再猖狂又能怎么样,肯定要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有救了!

河谷中爆发了新一轮的冲杀。

沙匪先一步劫持了营帐中的陌赫公主,那位将领虽有所忌惮,却没有示弱后撤,而是只身去到近前,与沙匪谈起了交易。

利刃架在阿斓公主的脖子上,这位背井离乡的公主强作镇定,也在试图说服沙匪权衡利弊,放过自己一行人。

事情有了转机,彩珠儿大大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这一夜应当可以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可她错了。

就在三方对峙的紧要关头,黑夜中数支利箭飞来,一箭穿透了那名将领的腰腹,一箭穿透了公主的肩胛,射入了沙匪头子的胸口。

倏忽间又有数十支利箭飞入河谷,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再度崩塌。

四周冒出大批蒙着面的刺客,在利箭掠阵之后,又往篝火中撒了大量不知名的药粉,很快河谷中弥漫起一股幽香。

彩珠儿从没闻过这样的气味,几次呼吸后,只觉得自己神智都变得迷离起来,手脚也失去了力气。她是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偷袭成功,刺客见时机成熟,正式下场收割战利品。

他们的人数与大宣的士兵相当,但因出手卑劣,占据了上风。沙匪不是他们的对手,大宣士兵也逐渐不敌。

公主的死士依旧没有放弃,趁乱将公主从中箭丧命的沙匪头子手中救出,试图杀出重围,护着她向外奔逃。

遇上这般情形,哈朗也知道他们这支小商队凶多吉少,把彩珠儿推了出去:“阿翁腿脚不好,跑得太慢,你别管我了,快跑,找地方躲起来,别让他们抓住你!”

刺客们毫不手软,残杀着河谷里的所有人。

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这一刻彩珠儿感到无比绝望。

她还想拖着阿翁继续跑,可在混乱中阿翁甩开了她的手,为她挡下了飞来的流箭。

“阿翁,阿翁!”

“跑,快跑啊,彩珠儿,阿翁不能带你入关了……”

受惊疯跑的骆驼和马匹隔开了他们,彩珠儿泣不成声:“阿翁,你不要丢下我……”

哈朗倒在了血泊中,双眼不舍地望着女儿的方向,慢慢失去了光芒。

中了迷香的彩珠儿脚步虚软,不辨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不知不觉竟跑到了一堆尸体中。这些都是沙匪和商队中人的尸体……彩珠儿一个踉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仓惶地在尸海中找寻起来。

“阿兄,阿兄,你在哪儿?”

“你不要吓唬我了,阿兄,我保证不会给你喂虫子了……”

熟悉的身影躺在那里,遍体鳞伤,毫无生气。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不久前还在与她嬉笑打闹的兄长,如今只剩一具无声无息的躯壳,再也不会敲她的额头,不会挠她痒痒,不会挡在她的面前保护她了。

为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去往一个安稳的地方,想要做点买卖养活自己和家人,为什么不给他们机会,为什么要在他们心怀希冀的时候摧毁一切?

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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