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
风寒,霜寒,杀意酷寒。
宋观湖面无表情,带领十余名药师,骑马鱼贯入城。
马蹄滚滚,踏碎一地枯草。
道路两边,缩在角落里发抖的乞丐们被惊醒,茫然抬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旁边蹲着一个小乞儿,用脏手擦了擦眼睛,怔怔望向宋观湖的背影……
城外,郁知寒也动了,一跃丈许高,径直跳上城头。
又走到守备身前,命令道:
“你分出两拨人来,一拨跟着宋观湖,一拨跟我走。”
守备连忙行礼,悄悄抬头瞥了眼,霎时心神巨震。
长眉凤眼,面带厉气,一身白袍——眼前这位,当年可是本县的名人!
昔日的宋氏采药堂,人才济济,生意兴隆,号称富甲全县,堂中两位青年俊杰,也都备受瞩目。
宋家一夜灭门,两青年却侥幸逃生,去向不明。
当时就有百姓议论,不知这两人会以什么方式回来复仇。
报官喊冤?还是暗杀行刺?
猜测无数,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是以修仙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破门进城!
守备愣了这么一下,郁知寒已催促道:“快!”
“是,是。”守备不敢多言,赶紧照办,一阵手忙脚乱。
紧张之余,心底里也有些幸灾乐祸:
“胡家,完了。”
————
“我胡家,也有子弟早起读书了?”
清晨,胡中万年纪大了醒得早,披上一层狐裘,迈出房门,在庭院里慢走养身。
年岁渐长,他耳朵也不太行了,只听隔壁院子有年轻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读诗。
自家子弟难得上进,胡中万心情大好,就要过去勉励一番。
穿过造型雅致的宝瓶门洞,一抬眼,就瞧见院中乱象。
一青年口鼻喷着酒气,脸上沾满了脂粉,正一巴掌挥开丫鬟,摇摇晃晃就要进屋,嘴里则磕磕巴巴念着:
“金枪鏖战……三千阵,银,银烛光临七八身……”
胡中万见状,气得翻起了白眼,这哪是早起,这是通宵放浪刚回家!
他从庭院树上摘下一根枝条,怒冲冲上前,就要抽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醉酒青年见父亲含怒而来,反而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道:
“老头子,你想干嘛?”
胡中万一愣,与儿子对视,猛然间发现对方一双醉眼中的狠厉之色。
这位胡家家主心里一寒。
眼前这个小儿子,自从三年前屠灭宋家,一夜暴富后,心就野了,越发肆无忌惮,看自己的眼神也悄悄变了,竟似饿狼在看猎物。
这小崽子哪里肯乖乖挨打?
被惹急了,说不定会心生歹意,把自家老子的头也割下来。
就像三年前割宋铉的脑袋一样。
胡中万想到这儿,忍着怒意扔掉树枝,冷哼一声:“还不滚回去!”
小儿子呵呵一笑,醉醺醺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年过六旬的胡中万,已经气得头晕眼花,只能原地坐下喘气,边喘边嘟囔着:
“不肖子,不肖子……”
骂了半晌,他又想起宋铉来,怒意再生。
“这老贼,临死前还不省心,把我最出息的两个孩子给害了,只留下几个废物,何其可恨!”
詈骂许久,平静下来后,胡中万掰着指头数日子,心情终于好转,暗道:
“若县令的消息无误,东边千隼派的仙师们,很快就要来接管山阳了。“
想到这里,他摸着胡须,庆幸又得意的一笑。
“还是我出手快,早早灭了宋家,如果拖到现在,让他们跟仙师搭上关系,那还得了?”
前方忽有脚步声传来。
“呦,爹你怎么坐地上,也不怕着了凉?”
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走到近前,同样满身酒气,笑呵呵问着。
胡中万不满道:“让你去搜捕宋家余孽,天天就知道饮酒作乐!”
中年人一听就不耐烦了,撇撇嘴,“说多少次了,那书呆子被我一把飞砂打瞎了眼,他老母也挨了我一脚,一瞎一重伤,能逃到哪去?八成是横死荒野,给豺狼叼走了!”
“那个郁知寒呢?”胡中万哼道,“不再找找?”
“就那厮的冲动性子,还用找?”中年人哂笑一声,“他不主动杀上门来,肯定也是遭遇变故,死在外面了。”
胡中万耷拉着一张老脸,明知儿子说的合情合理,但就是心中忧虑。
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数着日子,期待千隼派的到来。
仙师们来了,他才能彻底安心。
“几个儿子都被宠坏了,孙子辈却还有希望,到时候多花些银两,托关系送进千隼派,历练一番,还能出人头地——”
唰——
微风轻拂,微光轻掠。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中年人,肩上脑袋轻轻一歪,掉落在地。
出人头地?
人头落地。
坐在地上的胡中万圆瞪双眼,惊恐地抬头。
鲜血从中年人断脖中喷出,洒了他一脸。
老人顿时看不清了,伸手擦着眼睛,哆哆嗦嗦,抹来抹去,双眼仍是糊满了热腾腾滑腻腻的血浆。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可怖的鲜红。
伴着胡家人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红光更显浓烈凄艳。
在血红色的视野中央,隐约有一名白袍青年,正持刀缓缓走来。
恰似胡中万无数次噩梦中的场景。
郁知寒漠然低头,冲着浑身颤抖的老人说道:
“看不清?再擦擦眼。”
——
“自从你逃走,本官就没睡过好觉。”
县令正在自家府邸内洗漱,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惨然一笑,强自镇定,手中白毛巾却掉在了地上。
宋观湖站到他跟前,沉声问道:“为何谋害我家?”
“几年前,你父亲得一株极品的党参,本官向其索要,他却屡次拒绝,说什么要留给夫人调理身体。”县令没有反抗,被五花大绑,老老实实地交代。
“就因为这?”宋观湖一怔。
“这还不够?”县令反问。
宋观湖沉默半晌,吩咐手下道:“都拖到门口去。昭告全县百姓,今日宣县令罪状……”
一听要在平头百姓面前惨遭羞辱,县令终于慌了,被拖行时挣扎不止,喊道:“你杀我啊,你动手啊!”
宋观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卷厚厚的罪状。
他做过许多调查,很清楚县令身患顽疾,本就没几年好活,已经不怎么怕死了。
但这位县太爷高高在上一辈子,平生最重身份,最好面子。
宋观湖的复仇,不止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