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
白衣行走尸骸中。
长刀拖曳血泊里。
郁知寒让兵卒们包围胡家大宅,自己只身入内,杀得人头滚滚。
他有宋观湖给的名册,当年所有参与灭门的,一个也逃不掉。
胡中万终于擦干了眼睛,但已两腿发软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原地,像垂死的老猪般嚎叫着,最后被一刀枭首。
当啷。
钝刀完成了它的使命,被丢在地上,任由四周血液浸没。
郁知寒仰头看天,默然无语。
终于等到了苦苦期待的一刻,亲手得报大仇。
可杀到最后,却感觉不到一丝快意,反而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最想要的,不是杀人。
他最期盼的,是再看到姨父宋铉走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像过去他闯了祸的时候一样,和蔼地宽慰道:
“小事儿。”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
“地道在这里,快,快进去!”
两个胡中万的子侄,躲在柴堆里不敢露头,听外面惨叫声渐息,以为郁知寒没发现他们,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进地道。
地道直通外面一处野菜地,位置相当隐蔽。
两人怀着生的希望爬到尽头,刚把木板推开。
不料外面竟守着人,一盆粪汁劈头盖脸浇下来。
“啊!”
两人满身污秽,又摔回地道里。
隐约瞥见,外面站着一个小乞丐,一脚将木板死死踩住。
“哪来的小叫花子——”一名胡家子弟正要痛骂。
另一人连忙打断,好言好语道:“外面的小兄弟,我怀里有五两银子,放我们出去,银子给你!”
只听外面的小乞丐喊道:“你们几个人?”
“两个。”
“才俩人啊?”这语气显得格外失望。
“不少了,我们一人给你五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十两!”胡家子弟连忙恳求道。
却听小乞丐不满道:“两年前,我就找到了你家的地道,蹲守两年,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结果只堵住了俩人?”
“你、你是什么人?”胡家子弟听懵了,隐约感觉不妙。
小乞丐这才咬牙切齿道:“采药堂学徒,耿毅山!”
……
通脉修士耳聪目明,郁知寒早就听到了地道里的动静。
只是一时间心绪茫然,先把身上血衣扯下,找了件干净衣裳披着,这才走出胡家大宅,去做最后的收尾。
行到半路,就听到了小乞丐的声音。
“耿毅山……”
郁知寒很快回忆起来,心中大喜,“这孩子居然还活着?”
连忙飞奔过去,两脚踢死胡家子弟,再用衣袖擦拭小乞丐的脏脸,仔细辨认一番,连连点头: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小乞丐看到来人,鼻子一抽,忍不住哭了,“郁师兄!”
郁知寒一把将脏兮兮的孩子抱起来,拍拍他的后背,一时间百感交集。
杀尽胡家人,心中犹怅惘。
直到发现幸存的师弟,他才真正感觉到了欣喜之情!
郁知寒指挥兵卒们,将胡家人的头颅全部装车,拉去宋宅遗址祭奠。
再抱着耿毅山转身。
“走,去见见你大师兄。”
……
县衙门口,县令的家眷、亲信统统被缚手脚,面朝大街,几排跪着。
大街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挤满了山阳百姓,都在激动地听着宣读罪状。
“周坪,县令子侄,奸淫妇女六人,强占商户产业七家……”
“当诛。”
“周峻,县令幼子,纵犬伤人无数,强娶民女四人……”
“当诛。”
“何逍,县令外侄……”
“当诛。”
宋观湖搬了把太师椅坐下,每听完一串罪名,便说一句“当诛”。
县令已被剥了官服,套上一身破烂囚衣,独自跪在最前边。
这位县太爷羞愤欲死,紧闭双目,不敢睁眼看人。
可每听到一声“当诛”,每听到百姓一声欢呼,他身躯便会抽动几下,仿佛在被刀子剜肉。
怎么这么慢?他在心中惨叫着。
“怎么这么慢?”郁知寒大步走来,将怀中的耿毅山放下。
“大师兄!”孩子喊道。
“是毅山啊,当年的小学徒里,你最出色,父亲已决定收你为弟子,就要办宴……”
宋观湖十分高兴,感慨一句,再听对方讲述经历。
耿毅山是孤儿,还没成为入室弟子,因此不住宋宅,而是寄住采药堂。
灭门那晚,采药堂也遭到袭击,他虽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孤身一人滞留县城。
刚满十岁,没有谋生手段,又不敢暴露身份,只能把脸涂黑,走街要饭。
三年里,耿毅山行乞之余,要么围着胡家转,要么守在城门口,等待师兄们的归来。
这一天被他等到了。
“好孩子,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来迟了。”宋观湖喃喃道。
耿毅山只是哭道:“不迟。”
……
长长的罪状宣读完毕,县令终于受完“酷刑”,等到了他最渴望的死亡。
在几千人震天的欢呼声里,郁知寒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仰头一声长啸。
啸声惊风,震落黄叶满地。
“你带上小师弟和所有药师,先回陌玉乡,去给我娘报信。”宋观湖安排道,“县令没了,县衙这边我还要收尾。”
“还要收什么尾?”郁知寒不解。
“我自有安排。”
“你独自一人留下?”
“这边还有帮手。”
众人纷纷遵从,郁知寒虽有怀疑,也只好应允。
他们都相信,宋观湖能安排好一切。
所有采药堂的幸存者,纷纷起身上马,拜别少东家后,向南疾驰而去。
进城,杀人,出城。
来时拂晓,去时日升。
百姓不伤一个,仇敌不留一人。
宋观湖静静坐在太师椅上,坐在县衙门口,坐在满地的尸体中央。
听到马蹄声彻底远去,他轻轻松了口气。
他撒谎了。
已经没有收尾的工作了。
城里也没有帮手了,只剩他自己。
他留下来,是在等人——
等山阳县真正的主人!
这几年,宋观湖搜集各路情报,再分析散修任启的札记,对周边形势已有了一些推断。
江右散修任启,被祭兵山修士追杀,为何要逃到这里?
因为,这里有一个无惧祭兵山的庞然大物。
不管是山阳,还是河陌县,还是整个岭南郡,抑或是周边几大郡县。
不管是凡人,还是散修,还是定山派这样的仙家势力。
这片广袤原野上,一切的一切,都属于那个庞然大物。
宋观湖从怀中取出一张县令任命文牒。
文牒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郡府的金印,他看不见,也不在乎。
他将文牒翻到背面,手指轻轻抚摸空白的纸页,灌注一点灵气进去。
文牒背面,霎时浮现出三个古老的篆字,字迹灼热如火,好似要烧焦宋观湖的指肚——
琅玕门。
“果然。”
心中猜测,此刻证实。
那县令一介凡人,只知郡府和定山派,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的顶头上司是谁。
现在宋观湖要面对的,便是最重要的问题——
高高在上的琅玕门,得知治下一个小县城的县令被一名散修杀害,会是什么反应?
是毫不在乎,还是雷霆震怒?
宋观湖不知道。
所以他独自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