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香淡了,去添些吧”。
“夫人,还是添公子喜欢的融雪吗?公子昨夜未归,不知今晨是否会回府,”映月透过反覆交叠着的月影纱向殿内张望,空气里安神香和融雪的味道夹杂着还成一股叫人心神放松的暖意。拨开珠帘和纱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贝壳做成的床榻。一女子身着绉纱长裙斜倚在帛枕上,一头青丝顺着榻沿垂落,鬓上点缀着一双银丝东珠蝴蝶。
她是辰荣毓,是九命相柳的夫人,大荒内被世人尊称一声毓夫人。
“夫君今日会提早回府的”。
“是,夫人”。映月转身往殿前的香柜中寻新的香盒,只见她从屉中取出一小盒,上面用金丝掐成蛇的形状后又用砗磲镶嵌。她小心的取出云纹样的香,点燃后放入炉中。
“下雪了”。辰荣毓缓缓从榻上起身。如霜将白色大氅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下,正欲走近辰荣毓,一袭白衣抢走了她手中的衣物。映月和如霜相视一眼便双双退下了。
“阿毓,下雪了,小心着凉。”相柳将雪白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又为她拢了拢狐毛领。
“夫君回来了,我担心了一夜”。辰荣毓转身望着相柳,抬手去抚他银白色的鬓角的发。相柳轻轻地笑起来,温柔的将她揽进怀里。“让夫人担心是为夫不好”,辰荣毓知道相柳应是又受了伤。虽然他回家前总会仔细伪装一番,但爱人的眼神细致入微。她知道相柳不愿让她担心她便装作浑然不知。在制香时加入一些镇痛的药物,尤其是那专为他制的融雪。
她亲昵的用脸蹭了蹭相柳,道“夫君,既是今年的初雪你陪我烤肉如何?”“都依你”她高兴的摇摇相柳的手臂。“夫君先小憩片刻,待我准备好食材再叫夫君也不迟。”相柳望向那双不染纤尘的眸子,宠溺的摸摸她的发顶然后起身往殿中走去。
“如霜,将我准备好的食材拿到院中再让小厮准备烤架”。语毕,如霜低头称是。
映月将辰荣毓为毛球特制的栗子糕和杨梅晶饮端到院中。
“查到了吗?”
“回夫人的话,如您所料确是一神医,名唤玟小六,家住清水镇。”映月一边说一边从袖子中拿出一铜镜。镜中映出一人身影,“此人正是玟小六。是否要奴婢寻个机会将他捉回来问话”。
“莫要心急先暗中观察吧”。辰荣毓将砗磲手持取下,一颗颗轻捻着。“他若并为伤害公子先不要靠近他”。“是,夫人”。
辰荣毓缓缓阖上微开的窗棂,屋内相柳正在榻上休憩。一头曳地银发如垂落天际的银河。
她想起和他初遇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漫无边际的白席卷了大地,只剩森林沉寂的矗立。彼时她刚逃离吃人的辰荣府,一个人游荡到北地,茫然的蜷缩在一个能避风雪的石洞中。身上单薄的衣裳已因逃跑时跌倒数次而破烂不堪。她尝试用神力点燃洞中受潮的树枝,但因数日的颠沛流离,她的能量已无法支撑她再使用神力。一想到不知是否还会遇到辰荣熠派来的追兵,她便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去觅食以充盈体力。可这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北地能有什么吃食能被她所寻呢?
她慢吞吞的挪动着脚步,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走着,雪已过她的膝盖。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前被血凝固住的碎发,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往森林深处走去,直至发现一小池塘。她蹲在旁边盯着结成冰的水面中一条巴掌大的黑色小鱼。她用手掸开石头上的浮雪,尝试搬起石头砸向冰面。突然她听见身后矮小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她缓缓转身看见一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白色的皮肤银色的发,白色的布衫和一双猩红的眼。相柳将獠牙露出,用手掐住她的脖子。
“这……这水里的鱼让给你,别……别杀我。”掺着雪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她望着相柳的眼睛,认命的闭上了眼。死了或许也是场解脱吧,她这样想。
自从她的父亲辰荣代辞世,她和母亲被囚在老宅。因着母亲是鬼方氏的缘故,起初辰荣氏的其他族人不敢虐待她们。可后来鬼方氏的现任族长失踪,其氏族大乱,各势力都将剑指向族长的王座。父亲离世前,舅父倚仗着唯一的妹妹嫁入辰荣氏旁系为正夫人且诞下一女,颇受父亲宠爱而沾沾自喜。以舅父为首的鬼方氏一脉开始兴盛起来。舅父甚至妄想在辰荣氏的帮扶下取代族长。可没想到父亲猝然离世,舅父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他埋怨母亲没有生育一位世子,只生下这一个女儿,便以族中事务繁忙为由,再也不与母亲通信。而辰荣氏族人见鬼方氏并不帮衬他们母女,便开始了无休止的冷落和欺凌。
直到辰荣熠让她代替辰荣馨悦,前往国都作为质子,且以她母亲的性命作为要挟,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可她柔弱的母亲却饮下一杯鸩酒,“毓儿快走,毓儿要自由自在的。不用理会娘亲,我马上就和你父亲见面了。这个你拿好,让它替我们陪着你吧。”说罢将一串砗磲放在她掌心便撒手人寰。
她听见门外有人点起火把,“城主有令,今夜务必将毓小姐带回府,若有人阻挠,无论身份,杀无赦。”她轻笑一声,原来自始至终,辰荣熠都没想放过她的母亲,哪怕是她同意为质。她攥紧手中那串白色的珠,心一横,翻身跃下囚着她们的高台。
她太累了无论是成为神族世家弄权的工具还是逃亡都已使她筋疲力尽。可她预想着的獠牙刺破脖颈的疼痛却迟迟未至。她只听见一道男声问她,“你叫什么”。相柳拨开她凌乱的发,摩挲着那串砗磲,顺着她的衣领看到珠串的尾端是一颗用珊瑚刻成的莲花。
“我……我叫阿毓”。她因害怕而战栗着。为什么她没有说她姓辰荣呢?她不确定这个姓氏为她带来的,会是生的希望还是新的利用。她想到战死的父亲,刚刚为她殒命的母亲和马上要命丧他人之手的自己,颤抖着哭了起来。
相柳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他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辰荣毓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原来这就是辰荣氏的表小姐,辰荣氏称辰荣毓背弃家族,故自族谱除名。这无非是掩盖辰荣熠强迫她替自己女儿为质未果,恼羞成怒的谎言罢了。原来有父有母也会众叛亲离,孤苦无依。他探她的神识,若将她一人留下,她几乎无法活过今晚。可若带着她,不确定是否会拖累他。相柳不动声色的用石块砸开冰面抓住小鱼,点燃细碎的树枝堆,把鱼扔给她说“给我烤熟,再考虑杀不杀你”。
天色渐渐暗下来,火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一边擦泪,一边烤鱼。相柳蹲在对面的树上假寐,实则暗中观察她。她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悲戚、愤懑、倔强以及无能为力的不甘。他突然想起自己,被洪江所救,刚从死斗场中逃出的自己。“大人,鱼烤好了”。辰荣毓毕恭毕敬的把鱼递到相柳面前。“下毒没,你先吃给我看”,她呆呆望着相柳,一时气急,竟一口血呕在鱼上,晕倒在火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