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来了。
细雨如烟,似真似幻。
油纸伞下。
她一袭白衣,莲步轻袅,如仙子在云雾中淼淼,飘然而至。
李素一愣,心中涌起无限波澜,有人一眼万年,再一眼万万年,就如眼前人。
他把剑一扔,就冲进了雨中。
走到面前,从黛玉手里抢过了伞,撑在她的头顶。
“下着雨,你怎么来了?也不知道让雪雁陪你,跌倒了怎么办?即便是安全,着凉了怎么办?到那时受苦的是谁?”
黛玉也不说话,就仰头看着他笑,好似那埋怨的话说的是别人。
李素拉着她来到檐下,把伞晾在一旁,继续开口。
“你若是想我,让人跑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何必劳烦自己跑一趟?”
黛玉本来还在看着他笑,听到这话就有些羞恼,这话就算是真的,她也是不认的,而且这话怎么能说出来?
忍不住呸了他一口:“哪个想你了?我才没有。”
又觉不解恼,于是小拳头一攥,就去打。
李素眼疾手快,把她小拳捉在了手心,也不松开,拉着她坐在了檐下长凳上。
黛玉更有些羞了,她感觉自己的小拳头,被李素的大手包裹着来回的搓弄,抽了抽,又抽不动。
李素嘴巴不停:“我虽然瘸,也可以去看你的,我有坐骑,跑的可快了,昨晚我就是骑着他找到师父的。”
听他的话说的有趣儿,黛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抿嘴笑着扭头看他。
“说的是你那和尚小厮么?”
李素跟她对视:“可不就是他么?你也听说了?”
黛玉点头。
李素指了指和尚住的屋子,语重心长:“他如此努力,你回头跟你爹说说,让他给和尚长点儿工钱,好不好?”
黛玉横了他一眼:“怎不自己说?”
李素眼睛一瞪。
“我这么大的人物,怎么能为这点儿小事开口?”
黛玉听得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呦~那我可知道,午间时候,还有位贾夫人要给你配六个丫头呢,依我看呐,六个哪里够,少说也得十二个。就是不晓得你这位大人物何时去挑丫头啊?”
紧接着她小脸儿一垮,膏眉轻皱,抬头看着外面的细雨迷离,又叹了一口气。
“唉,就是不知道我这样的丑姑娘,能不能选的上呢,又不会伺候人,还净是讨人嫌,大概生来就是个做姑子的命了吧。”
说着说着,她眼珠一转。
头一低就开始抽泣,她想用右手擦泪,但没拽动,于是就伸出左手开始抹眼睛。
李素傻眼儿,这怎么就哭了呢?
急忙哄道:“哎呀,玉儿,你别,别哭!我错了,我错了。”
她趁李素不注意,眼角上挑,从指缝里瞄了他一眼,见他表情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心中更欢喜,强忍着笑,继续抽泣着问道。
“你错哪了?你才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那不能,就是我错了,我错哪了呢?”李素搜肠刮肚,他什么时候认过错,实在是。
“我……”
原本李素在她眼里是高人、是英雄、是师父、是哥哥,是伙伴。
果敢聪智还有些无赖,无论哪一个形象都对人高高在上一般,让人倾慕和依赖。
但,她从没见过,也没想过,李素会有如此糗状,黛玉于是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嗯?林黛玉!你给我装!”李素大吼一声。
黛玉心说坏了,随后就想逃跑,但是哪里还跑的掉,小拳头还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李素随后就挠了上去,挠痒痒,连摸带挠。
黛玉是半点儿招架之力也无。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开始笑着流泪求饶了:“我错了,是玉儿错了,饶我这一遭吧。”
李素眼睛一瞪:“叫师父!”
“小……”
“嗯?”李素再挠。
黛玉整个人都趴在了凳子上,纤细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哎呦~师父,师父,错了,我错了。”
“以后还带不带小了?”
黛玉连忙摆手:“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
“我看你嘴有多硬!”
再挠。
“别……我真不敢了,师父,师父,师父!”
这回是真不敢了,都快抽抽到凳子底下去了,对于有洁癖的她是真受不得。
这一阵笑闹,好似打碎了所有的隔阂。
两个人都有些累了,黛玉体质本弱,李素也不强,更何况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现在两人就是一对弱质男女。
于是又重新坐在了凳子上,就那么靠在一起,就这么看着外面的细雨洋洋洒洒飘落。
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扬州这时间的林黛玉,真的很好,如金子一般的赤子心,林如海和贾敏极尽宠爱下,不给她任何的条条框框,只是告诉她道理和知识,让她自己判断和选择。
让她也不必顾忌任何人,任何事,无忧无虑。
这样放任的生长,竟然还长出了一个知书达理,才华满腹的林黛玉,这只能说她天资超凡。
从后来她进贾府就能知道,她和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在那样的处境下做到了最好。
她用自己独有的智慧与善良和那个世界相处,可惜智慧和善良,无关深情。
体弱多病的黛玉,悲伤透骨,情伤入命,一缕芳魂奔了黄泉。
很多人都看到黛玉拈酸吃醋,给了称号林怼怼。
而林怼怼的名号也是因为她怼宝玉才得的,她也只是向亲近的人怼。
宝玉就是她这个孤儿的亲近人,是自己人,是属于她的,是她在那个复杂环境里的生命支点。
只有贾宝玉,脾气也只向贾宝玉发。对旁人说个酸话,大部分也是奔着宝玉去的,其他人在她眼里,很无所谓。
奈何,贾宝玉是个傻子,每每觉得黛玉无理取闹。
按理说,姑娘只朝他发脾气,正说明姑娘在乎他,他应该心里笑死了才对,但他完全摸不着感情的点在哪里。
经常说着不着四六话来解释,来责怪,来辩解。
比如大观园史湘云说龄官像黛玉,史湘云虽无心,黛玉生气也是应该,必须表态,不然以后大家怎么瞧她?另外戏子是什么身份?
更何况当时黛玉就只剩了“身份”这个仅有的尊严遗产了,这也被拿走,她真不剩什么了,所以她不抽史湘云的嘴巴都算客气。
黛玉更没有为史湘云无心而买单的理由。
而宝玉却傻不拉叽的来解释,黛玉能不明白她无心么?用你替人解释?你替人解释的时候到底让黛玉感到你站在哪儿头?
哪个姑娘不生气?
另外她哄宝玉也不知哄了多少次,如果一个姑娘只发脾气耍性子,不哄人,那没得说,姑娘有问题,但黛玉真不是。
就连宝玉跟别的姑娘睡觉,跟别的男人击剑,她都没在意过,她只在意一件事儿,相爱的人,心在不在她那里。
其他云淡风轻。
贾宝玉也就是双标渣,姑娘只能陪他笑,发脾气就是无理取闹。
他也不想想,只陪他笑,从不向他发脾气的姑娘是真心喜欢他么?
算了,那就是个愚人。
而李素又想到了自己,跟宝玉相比更加复杂。
深情系统,用脚后跟儿就能知道,在红楼挂个深情系统,不就是做个感情骗子,把所有的正册、副册的金钗都给睡了么?
自己也迷茫着,那就边走边看。
李素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我只是半截烂尾的诗,而你是朗朗声。
黛玉忽站起身:“对了,我是来叫你,晚上去后宅用饭的。”
“那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我喜欢。”
“我也喜欢。”
“呸!”
“哈哈哈……”李素看着她笑。
她也笑了。
谁说知音无觅处,细雨染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