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平越侯府。

庭院深深,云影剪落。

儒雅男子立于枯木之下,仰眸望月。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流出几分漠然,甚至还有愤恨,梅花瓣在他面前飘落,尚锦仪伸出手轻捻住一片。

经年的记忆与久违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二十年了,原来离开上京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也是时候去拜望拜望诸位故人了,尚锦仪嘴角掠过丝丝冷笑,下一刻便捻碎了指尖花瓣。

建章宫。

钦天监监正首先出列,手持牙笏奏道:

“启奏陛下,据钦天监观象占验,将如今天下相看,龙势曲折蜿蜒,有弱气之本却微末,不成大器”。

此言一出,众人皆呼万岁。

萧意面色肃然,“国运之昌盛,应为众卿之能,不必如此”

见此,西宣侯出列,他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萧意凝眸视道:“讲”。

即墨檐禀道“南境疆土虽有秦氏守护,但却屡遭敌犯,臣以为,应当再派助军,一举灭敌,让我大亓不再国土分裂”

他自若苍劲的声音在大殿回荡,萧意眼底升出一丝信赖。

“爱卿所言极是,朕此来亦常思及南境战事,今日爱卿之言,皆为肺腑,朕便来听听其他人的建议吧”

萧意言罢将目光投向台下众人。

长平宫。

“阿冼,今日钦天监监正所言你也听到了吧”萧意将手炉放回了案上,心里的疲怠显到了脸上。

“臣有所闻”苏冼躬身谨然道。

“朕方才召见了监正,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了一字”

萧意清俊的面容突然焕出冷色,“北”。

“北?北边”苏冼缓缓道,“北辽?”

萧意转眸看他,苏冼不由得垂眸道“臣无意猜测平越侯清白”

“不,你同朕的猜想一样,北,如不是北辽,那还能是谁呢”萧意坚定的执起自己的猜想。

“阿冼,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他又问。

“回陛下,”苏冼趋步近前,“北辽确实与裴府有往来”

“而且时间不过一月之遥”。

闻言萧意眼底闪过寒芒,却犹豫了一瞬,裴氏竟还不满足吗。

就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了吧,裴侯。

不知道姑母知不知情呢,萧意指尖在空中虚点,寒意在心中蔓延。

“陛下?”苏冼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臣还要继续查下去吗,包括娘娘”苏冼眸光渐慎道。

萧意只怔了一秒,便薄唇吐字,好似寒冰一般道“朕已知晓,你先下去吧,继续查,不必松懈。”

“是,陛下。”苏冼言罢告退。

李府。

“父亲,您找我”李辞嗓音很清,望向凭窗的李识安。

她正要去练琴,仆人却来通传,说父亲要见自己。

李辞有些疑惑。

自从上次去宫宴后,她与李识安回来后也没见几面。

因着他事务繁忙之故,李辞也没理由打扰。

这次唤自己来,应该是为了那件事吧。

果不然,下一刻就见李识安稳声道,“羡鱼,为父今日唤你过来,你应该也猜到了是因为何事吧”

李辞点头。

李识安眉头轻皱,“苏冼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他细然问道。

“羡鱼不敢妄自开口,苏大人为人应是浊世玉公子一般”

李识安闻言却惊讶了一瞬,他颇为疑惑道,“羡鱼,你不必拘谨,为父只想听个实话”

李辞见此,心里大抵明白了李识安的不解。看来,苏冼的声名真的有待被正。

心里这么想着,李辞上前一步认真解释道,“父亲,苏大人在我心里,确实是浊世玉公子一般的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见李辞认真,李识安抚了抚胡须。

“陛下上次的召见,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他是想为你和那人指婚呐”

伴着李识安的叹气,李辞也吸了一口凉气,她眼眸低垂,谨然道“女儿也能猜到五六分”

“那你作何想,如若真被赐婚”李识安拧着双眉,看着苍老了好多,他只道女儿被那魔王的容貌迷惑,一时鬼迷心窍。

“圣意无法抗拒,父亲,如果最后真的要赐婚,那也无法”李辞略一迟疑,抬眸安抚李识安道。

“况且,说不定苏大人是个真的很好的人呢”。

李识安看了眼为那人说话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慎沉道“再观望观望吧”。

公主府。

席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银杯中的珀酒忽明忽暗。

古筝的弦音飘扬在空中。

萧楉一身碧色繁花宫装,坐在上首,妆容精致,面色却略显苍白,甚至有几分病态。

也不知是因为思念樾儿,还是什么缘故,她近些日子,发觉自己愈发乏力困倦了。

但是今日那人回来,她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失了面子。

萧楉掸了掸衣上毫不存在的灰,挤出一个如常的笑容,注视着门口。

只听一声“平越侯到!”

玉面男人一身月白锦袍,从殿外缓步走进,他竟然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身姿却依然挺拔,有如上位者。

“好久不见,阿楉”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微微侧头看着上首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一霎时萧楉不禁怔住,她以为再次相见,两人要么针锋相对,要么虚情假意,却怎么也没料想到,会是这般场面。

“嗯,本宫与平越侯的确许久未见”萧楉藏住眼中神色,随即便恢复平静,“想来,已有二十年了吧”。

男人闻言,神色微动。

见他就坐于席下,轻轻挥手示意人斟酒,萧楉心里轻轻摇头,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不断浮现的情绪。

裴子衿临时推说有事来不了,这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萧楉只能说服自己,在这里向那人尽宾主之仪。

萧楉原本疲倦,饮了几杯酒后,脸色看起来终于红润了些。

尚锦仪的视线却忍不住到她身上,他深邃的墨眸里藏住令人难以洞悉的幽深。

“公主殿下,本侯听说,小殿下已经贵为国母,恰好那时我正在北塞,来不及入京恭贺”

尚锦仪语气诚切道,“今日便想着一并将贺礼带来,也算是我的心意。”

萧楉眼波里荡起微澜,复杂难辩,矜然道“多谢侯爷惦念,但贺礼就不必了,”

“我们也不是很熟稔,侯爷以为呢”。

尚锦仪闻言,眸光一凛,看向萧楉的眼中多了几分黯色。

但是他很快便消解了神伤,扬眸道,“殿下,本侯与裴侯也是旧识,怎么不算熟稔呢”

裴子衿与他认识?萧楉脑中一顿,怎么可能,明明很久之前,他便说过,并无关系。

萧楉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建章宫。

“你说,平越侯径自去了姑母府邸”萧意不信邪的问道,他有些呆愣住了。

“那裴侯去了吗”萧意追问道。

“裴侯并未踏入”暗卫禀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萧意眼底燃起疑惑,姑母也掺和进来了,可裴子衿那个老家伙不在啊。

“报!”另一人走了进来。

“讲”萧意挥手道。

“捉住了一只壮年鸽”少年将纸条递给萧意,眉梢带着冷意说道,“这只鸽子在秦府后门被捉住的”

萧意诧意,“秦家在南境,上京的府邸早就成无人居了,怎么会”

话方落,似乎是想到什么,这位年轻皇帝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眉宇间的寒意紧锁。

难道自己的猜疑真的都要被他们一一兑现吗,萧意心道,如若真要如此,那他们可真是让自己省心啊。

眼见帝王摔袖,眼中温和退去,暗卫不由得跪地俯首道,“陛下息怒”。

“先下去吧,继续查探,有任何问题随时向朕禀报!”萧意轻轻抬眸,似无意一般,眼底却闪过一抹杀意。

“是,陛下”暗卫遵命道。

谁都不能搅裂这天下,不管是谁,都不能擅自脱控,萧意嘴角微微上扬,笑容却带着一丝致命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