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离经叛道

此刻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老师,我有个问题。”

冯无畏道:“江周,你说说看。”

江周说:“老师,既然是二十四孝故事,肯定是想让我们明白孝顺是对的,是好事,那聪明技巧地去孝顺反而没有故事流传下来,这么笨的办法去孝顺却能流传下来。是不是我们以后孝顺父母,都要找别人想不到的办法,才可以得到赞扬?”

周显庸在外面听得都有点蛋疼了,这是江梅的大弟弟吧,当个老师真不容易,啥问题都得面对,小孩子的侧重点各有各的奇葩之处。

他不由竖起耳朵继续听冯无畏怎么说。

冯无畏再一次用教鞭敲了一下桌案道:”江周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上,那我们有好的方法去孝顺,非要找别人想不出的方法去孝顺,目的自然只有一个——吸引别人的眼光!王祥不这么做,就不会被传颂到如今,《二十四孝》不这么写,也流传不到现在。”

冯无畏接着道:“咱们中国文化,最是讲求一个忠孝之道,一个人,再有本事,不忠诚便被别人诟病,所以他要想升官发财,必然得忠君,这个忠起码是能让人看到!一个人,再有能耐,他不孝不行,必须得孝顺父母才会有机会出人头地!所以,这个忠与孝,都要做出来。不在于你方法笨还是巧,而在于必须有人看到你是忠的孝的,证实你是忠的是孝的,这才可以走上坦途!你要被传出不忠不孝的名声,自然成千夫所指,走出去都要被唾弃,还何谈有所成就?”

此时李中道忽然大声道:“老师,如果照您这么说,那世上岂不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忠孝只为做给别人看,二十四孝还有什么流传的价值?岂不是都是不忠不孝了?难道世上就没有真正的忠孝之人,不图别人赏识,认真做自己应该做的忠孝?”

冯无畏当即赞道:“好,李中道质疑得非常好!古往今来,宣扬忠孝节义的著作汉牛充栋,每个人,哪怕不识字,总是听过一些忠孝节义的故事。但是所有的人都忠孝了吗?未必,书能导向善之人的善,却不能导出作恶之人的善。你们这么多人听完《卧冰求鲤》,各人领悟的却不在同一个点上,何故?”

冯无畏看大家还是不很明白,继续讲道:“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有一种病叫‘视赤如白症’(现代的色盲),得了这个病的人,大家眼里的红颜色,在他眼里就是绿色或者白色,所以他眼里从来不会有红色,他撒谎了不成?只是他的自身条件让他永远看不到红色。就如同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一样。你能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的是你可以领悟到的,别人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到的,自然也是别人能领悟的,何必强求万众一心,看到同一个点呢?”

冯无畏看着李中道说:“喜欢把孝顺挂在嘴上的未必能做到行动中去,默默无闻的孝子也不一定天天把他侍奉父母的详细过程拿到外面去宣扬。但是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孝顺是没错的!孝者自去踏实地孝顺他的,伪孝者却可以扯起这张虎皮拉做大旗,各得其所!”

周显庸不由失笑,老夫子居然知道一个面子工程,许多事做得说不得,许多事说得却做不得,看来古今亦然!得,他这夫子找得好,周显庸老怀大慰,迈方步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这会已经有一多半学生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了。

侯瑾瑜眼睛盯着冯老师一动不动,脑子里却走马灯似地想到,昨天他之所以看到赖三儿欺负刘小河,毫不犹豫地上去开打,目的不也是想让人看到他是个仗义公正的大侠吗?他本质也没有那么高尚就是想帮刘小河。所以老师说的是对的,做好事很多时候是给别人看的,自己要得到什么却不一定要告诉别人。

李中道满脸迷惘的盯着冯老师,他感觉从未有过的震憾。

他从六岁开蒙,活到十五岁,整整十年,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告诉他要言行一致,忠孝礼仪、仁义道德都是怎么说就怎么去做。他做不到父兄要求他做的,所以一直痛苦难过,甚至悲愤之下决绝地离开那个让他痛苦的家。

但是今天在这个帝国理工大学堂里,冯老师却在说,你不必非得做别人要求你做的那种人,你只要面子上过去就行了,你自己做你自己认定的那个人就好了!他感觉自己要错乱了,这是什么倒反纲常的道理!

李中道一会儿觉得自己无比轻松,一会儿又觉得这轻松好没道理,他忽然悲愤道:

“老师,那要是有人表面上是仁人君子,忠孝节义之辈,暗中却是卑鄙小人呢?他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德行了,再让他竖起这个遮羞布,岂不是更难识别他丑恶面目了?”

冯无畏颇为同情地看着李中道说:“那你认为世间这种人还少吗?他既是这种人,读几本这种书或那种书,就改变了他卑劣的本性了吗?既然人的本性这么容易改变,我们流传下来的道德教化书那么多,为何却没有把卑劣之人都改变好?”

“他们大多不识字……没机会接触教化!”李中道声音低了很多,大概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站不住脚!

“不对,老师,我知道,说书的讲过,那个秦桧,他还是个状元,他读的书一定不少,他都能把皇上骗过,做了大官,但是没耽误他变成个大奸臣!”

侯瑾瑜立刻举了个反例!李中道彻底歇菜了!他都没听到冯老师接下来讲了些什么,只是脑子里反复在想,读书的目的,除了科考,不就是让自己做个圣人吗?那写书的人宣扬教化,原来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坏人骨子里仍然不可能变好,就像我天生不是科考的料一样!我做不到父兄眼里有出息的好孩子,那就做我想做的好了,何必这么痛苦难过呢?

这个学堂,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只是冯老师一个人这么想,还是帝国理工大学里所有的老师都这么想这么做?万一被爹爹知道他在这么离经叛道一个地方学习,岂不是更得把他逮回去,永远关起来,再不让他来帝国理工大学了!李中道想得浑身出汗,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开怀大笑还是放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