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什么除妖?

众人正聊得入胜,姜白鹿和宫七等人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二女披着风雨进屋,搁下伞,解开披风,里面穿着的绣衣官府用料不俗,缎面顺滑,并未湿透,只是挂了些雨珠。

于是两女站在门口,轻轻抖动上身。

好似两只鸟雀在振翅抖雨,胸口那只圆润的金腰燕也离枝复飞,绵绵晃晃,栩栩如生。

一大,一小。

这一幕,比刚才的话更加引人入胜。

但大家碍于上司身份,没敢多瞧。

许宁不一样。

他根本就没看。

姜白鹿和宫七进屋后,开始说起了这段时间南衙审查,所定下的关键一事——武侯卫在精不在多。

这是三个月前长安动乱带来的教训。

所以要和南衙十六卫的绣衣使一样,精简武侯卫的数量。

但是和众人预料的不太一样,姜街使并未告知名单和结果,而是打算后面私下谈。

倒也符合情理。

即便要走一部分人,交接也要时间,所以姜白鹿先让众人将手头的案子稍微梳理一下,然后分下新的卷宗。

“许宁,和胜坊陈家......”很快轮到许宁,姜街使手拿案卷,目光斜了过来。

宫七眨眨眼,帮她吐出那二字。

“除妖。”

这两个字一出,在场的武侯卫眼神皆是一亮,齐刷刷转头,眼神满是艳羡。

就连崔东河都羡慕的眼神发紫。

见众人如此模样,许宁却莫名其妙,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除妖?

......

......

六侠镇共有四姓望族,和胜坊的陈家就是其中之一,乃是镇上的纳税大户,家中称得上良田万顷、家财万贯。

陈家有两位公子,分别名为陈潘安、陈晏婴。

相比于相貌不佳的二公子陈晏婴,长子陈潘安容貌就英俊了许多。

打小就生得十分端正,而且越长大越俊美,一度有人称他为谪仙人下凡的贵公子。

但也因此给陈潘安带来一个烦恼——他太英俊了。

及冠之前都还好,小帅即安的程度。

每次出门,虽然也十分受女子青睐,但吸引到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在他面前也只是略微热情、奔放了些而已。

可等及冠后,就有些不一样了。

陈潘安的相貌不仅越来越俊气逼人,被他所吸引的女子,也逐渐奇怪了起来。

最开始是一些刚定下姻亲的小姐、千金,然后便是成婚已久的官家夫人、徐娘少妇。

可以说成亲时间越久,越对他着迷。

好像陈潘安生下来,就是专门为了吸引少妇似的。

再到后来,就不仅限于成婚的女子,而是越妖媚、越狐媚的女子,见他越是挪不动道。

这也导致他每每路过红袖巷——小镇最大的风月巷,都要被扒掉一层皮。

然后下次经过,又被扒掉一层皮。

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回了!

终于有一天,一名“妖女”出现了。

据陈潘安所述,这名“妖女”是在前阵子的一个深夜,闯进他的卧房。

那天灯火已灭。

那夜月色不明。

晦暗中,陈潘安隐约听见类似婴儿的啼叫声。

他朦胧睁眼,就见一道身影趴在窗户边上。

再细看,那黑影四肢伏低,身段妖娆,头生白毛,翘臀后头长着一条极长的尾巴。

轻轻一甩,门窗碎裂、桌椅飞散!

若不是陈潘安的嗓音足够洪亮,陈家也供着几名还算有本事的看家护院的话,他只怕活不过那个漫长的夜。

“陈家这兄弟二人因为惊吓过度,已经来衙铺寻求庇护了。”开完会,姜白鹿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将卷宗交给许宁。

许宁扫了几眼,清清楚楚见到上面写着的“状若妖邪”“可怖”“吓人”等字眼,不禁皱眉。

这样离奇难办的案件,交给他一个从卫替补,是不是过分了点?

“办完这件案子,提任正卫,俸禄翻五倍。”姜白鹿语气淡然。

许宁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

什么从卫替补的,计较这些做什么?

职责所在罢了。

“带路。”许宁颔首。

姜白鹿俏眉上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时,微不可查的轻哼了一声。

就让这小子自得几天好了,毕竟她因为西齐细作案忙得焦头烂额,手上确实无真正的能人可用。

但她迟早找补回来。

三十年河东,莫欺女子穷!

哼。

......

两人来到后院的一间侧屋前。

陈家兄弟俩昨日就到了,吃喝拉撒都在这间武侯铺偶尔会关犯人的牢房里,一直没敢露面。

给他们安排好一点的住处还不乐意,说是没有铁窗没安全感。

但是进门前,许宁先问了一个问题。

“不是陈家的大公子陈潘安被妖女盯上吗?他弟弟怎么也跟了过来?”

姜白鹿解释道:“据说这兄弟两人,在小镇的名声一向不太好,他们怀疑是有人暗中指使,蒙皮唬人。毕竟狐妖妖女什么的,听起来确实荒诞。”

许宁点点头。

的确。

有没有妖邪不谈,就算真有,寻常人身上又有什么能吸引到妖物的地方?

无论听起来多么离奇古怪,将其归为“情感纠纷”之类的动机,才比较符合断案常理。

两人本想一起进去,但来人禀报说,有知情人来告知本案的相关线索。

于是姜白鹿留在外面询问,许宁则独自进屋询问。

关押案犯的屋子条件不算好,光线昏暗,只有右墙上方开了扇透气小窗,中间摆了张木桌,里侧还围着铁栅栏。

两名男子坐在栅栏后的草席上,屋门一开,都各自遮了遮眼睛。

一人锦衣华服,但相貌丑陋——这是二公子陈晏婴,许宁立即辨认了出来。

另一人衣衫凌乱,模样也很憔悴。但五官端正,俊眉星目,即便是坐在屎尿堆里,也能看出身上的贵气。

貌若潘安。

许宁道明身份,两人脸上紧张的表情消解了许多。

本打算让他们出来坐下聊,但二人死活不肯,许宁也只好作罢。

于是他走到桌后坐下,拿出纸笔。

因为对情况大致都掌握了,所以只是先问了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

“听说镇子上的百姓,对你们都比较敌视?为何?”

“我也很纳闷。”陈潘安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温润,表情既委屈又愤怒,但愤恨的样子却十分英俊。

“这几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干,在小镇的名声却变得很糟糕,就像幕后有黑手故意诬陷一样。”

“不错,总有人拿一些我们没做过的事,在背后指责我们。”陈晏婴也补充,“我觉得妖女一事,必定与之有关!”

许宁听出了端倪,“那你们都因为哪些事被人误会了?”

与此同时,屋外的姜白鹿也在跟知情人谈论此案,并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去年,小镇东城有人娶亲,我只是路过那里,就莫名被人当作了劫亲的,这也太奇怪了。”

屋内的陈潘安回忆着,对许宁如是说道。

“东城裴家钱庄的二公子,多好的人啊,就是丑了点。去年,好不容易有人肯嫁他,陈潘安出现了,女方当场悔婚,还嚷嚷着此生眼里再无他人,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抢亲吗?”

屋外的知情人对姜白鹿如是讲道,表示十分看不过去。

“前几个月,小镇外的西凉河有人落水,我路过将人捞了起来,可事后对方却讹上我了。太没有道德了,这像话吗?”

陈晏婴在屋内露出世风日下的神情,跟许宁表示自己被人冤枉了。

“西凉河上的葛四叔,多好的人啊。平时就喜欢划水打渔,除了养家糊口外,多余的鱼都送给街坊了。那天刚捞上一网大鱼,那陈家二公子从天而降,把渔网扯破,鱼全跑光了。这两兄弟坏事做尽,太不像话了!”

屋外知情人唾沫飞溅,对姜白鹿说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的。

还有人在旁补充,“这些还不算完,还有西城区的千金、和胜坊的小姐、天水桥的少妇......”

“我们兄弟俩怎么会干出这些事?”

“他们俩兄弟什么事干不出来?”

“他们这是在诽谤污蔑我们!”

“我们所有证据都确凿无疑!”

屋外的姜白鹿皱起了眉,屋内的许宁放下了笔。

但却同时发出叹息。

这件案子,好像比想象中的棘手啊。

......

“说说那个妖女吧。”

许宁整理完思绪,又问,想看看能不能换个思路,“那妖女深夜袭击,难道和这些误解也有关?”

陈潘安稳住情绪,回想了下,点头。

“有可能。

“这几年我们在小镇的风评变差后,不仅传出了各种谣言,甚至还发生了几次类似的‘袭击’。”

许宁皱眉,“这么严重?”

“不错。”陈潘安英俊地痛斥道:“无论我怎么乔装打扮,只要出门,在陈家前后蹲守女子都能将我认出来,还说什么我的气质无人能替代。被她们盯上,再想回府就难了!”

陈晏婴听后,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是啊,我那段时间也常常有这样的烦恼,她们的突然‘袭击’实在太可怕了。”

但他回想了下,又道:“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哥前阵子搬出去后,这些‘烦恼’就消失了。”

于是他很气。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陈潘安也气——微微叹气。

类似“抢亲”这样的事情慢慢多起来之后,他就莫名背上了风流的骂名。

一些官家小姐夫人们,因为得不到,便在私底下疯传他的“风流事迹”,讲得绘声绘色的。

普通人家的少妇少女,同样开始相信这些传言,认为他做人不检点。

到后来,全六侠镇的女子都这样认为,他简直是百口莫辩。

因为只要他反驳,就有人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蛋,他陈潘安要是不打扮花枝招展勾引人,怎么会一出门就被盯上?”之类的话。

陈潘安听后是又气愤又无奈。

难道英俊这个词,就非得和风流绑在一起吗?

他就非得是一个玩胯子弟吗?

难道他相貌俊、身材顶、出身好,就一定得为人轻挑,行事放浪吗?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成见吗!

都说不要在意旁人的目光。

可她们的目光实在是太沉重了。

一想到自己被人无端端造了黄谣,污了清白,却不能反驳,陈潘安就气得浑身发抖,深夜躲在被子里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为了不让家人也受到牵连,只能先搬出了陈府。

二公子陈晏婴倒是没搬出去——他的相貌不至于有这样的烦恼。

陈晏婴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比我英俊这么多?!”

十七岁那年,他跟心爱的小镇姑娘表白,被“你是个好人,但太丑”为理由拒绝后,当时是这样哭着跑回家问娘亲的。

“谁说你比你哥差了?”娘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温柔一笑,“你们流着一样的血,也一样的优秀和英俊,只是英俊的类型不同。

“你哥的英俊,天下女子都能看见。

“你的英俊,只有娘亲才能看到。”

这番话,让陈晏婴铭记至今。

正是因为这段鼓励,才让他对于别人的蜚语和刁难,有了足够的勇气面对。

娘亲说的对。

美丑,难道只有一个评判标准吗?

是谁定的?

依据什么定的?

他反倒认为,他的相貌,和眼前这位闪闪发光的武侯卫,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被所有人欣赏的英俊是英俊。

被一个人欣赏,同样是。

英俊,不分大小、多寡,只分有没有人真正在意你,所以不必为此而自困。

想通这个道理后,他不忿的跟着大哥一起来了。

既是为了陪着大哥共患难,也是想见见那个妖女,想质问她,凭什么用如此世俗的眼光看待别人?

明明是隔壁屋,为什么不来一起吓唬他?这不是顺路的事儿吗?

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

听完这些后,许宁点点头,认为光问话没用,便整理好卷宗,起身。

“走吧。”

“去哪儿?”兄弟两人也急忙跟着站起来,四手扶着铁栅栏。

许宁走出门口,跟姜白鹿打了个招呼后,丢下二字。

“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