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世纪70年代末期,在我初中时的一个周日深夜,急促的敲门声和说话声将我唤醒,原来是父母挚友的小儿子从天津扒火车找到北京,又不知用什么方式从北京火车站到了十几公里外学院路上我家所在地(当时的北京八大学院之一)的大门口,当时北京的半夜没有公共交通。他当时才八九岁,竟然记得我父亲的名字,对门卫说要找张××,幸好我父母是老职工,门卫很容易就问到我家住址并将他带来。是什么原因促使一个还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勇气离家出走?我隐约地听到他在门外说他爸爸把他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还撒上盐,不逃离就害怕要被打死了!为什么下如此重手?他父亲是一名著名高校的教师(原本也在我家所在的高校任教,后来因其家在天津而调回),母亲是工程师,均为人友善。大他2岁的哥哥文文静静,兄弟俩自学龄前就多次被父母从天津带到北京玩,我们在一起玩得很高兴。幼年的他虎头虎脑很可爱,但就是“太淘气”,印象中到我家做客时的行为表现不算太过分(估计是短时间内能控制),在自己家的邻里间和幼儿园虽然有时恶作剧却也能被管得住。但上学后,他就经常被老师告状,原因诸如上课不听、爱捉弄同学、恶作剧之类的行为,父母严加管教对其没少打骂,但作用持续不了多久,又变本加厉地跟老师作对,直至再次肇事。在被更严厉地一顿打后,他逃到了北京。我因第二天上学且住宿,就未见到他,以后也无缘再见面。父母之间有时电话联系和节日问候,我偶尔听闻些消息。曾听说他高中毕业后难以在正规单位中工作,就自己摆摊自食其力,还算比较孝敬父母。十几年前我回北京探亲,闲聊中突然听母亲说他已经被处决了,我十分意外且唏嘘!他哥们义气重,人单纯,不会主动欺负人,但却头脑简单、很冲动。这次案件是因被哥们儿叫去打群架致人死亡,因此受到了严厉的判决。我回忆他的经历后,确认他是一个从幼年起就发病的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患者,并且持续直至成年,疑似幼年期与对立违抗、学龄期与品行障碍共病,他从来没有就诊过。美国精神病协会是在1980年提出ADHD的诊断名称,包括注意缺陷和多动/冲动两个症状群,此后我国才逐渐开始诊断和研究多动症,有诊疗能力的专业人员屈指可数。

1992年我师从王玉凤教授开始研究儿童气质,托马斯和切斯的《3~7岁的儿童气质量表》中的活动水平和注意分散度似乎是当时唯一衡量儿童活动和注意的方法,对于那些有过分好动和注意力分散特点的宝宝被认为是气质的极端特点,从气质的角度予以解释和指导。20世纪90年代儿童多动症逐渐成为儿童精神科门诊的常见病种,即便ICD-10关于多动性障碍的诊断标准要求在7岁前起病,但国际上很少有对7岁前幼儿ADHD的研究,国内几乎不对幼儿做ADHD的诊断,甚至很多儿科大夫误以为7岁前不能诊断。

那时,儿童精神科医生很少有机会看到6岁前的儿童。由于社会对精神障碍的偏见和认识不足,学龄前幼儿的家长很少会因心理行为问题,尤其是好动而带孩子到精神科专科医院就诊的;除非是比较严重的异常,如典型孤独症、智力发育迟滞等严重的精神障碍才会被家长重视。家长要么认为幼儿好动、分心是正常现象,甚至认为好动是聪明的表现,要么到儿科就诊。老师则认为是孩子缺乏家教。虽然当年也有先见之明的儿保科专家较早开始诊疗多动症,但基本上认为学龄前不能被诊断为ADHD,其他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更是对儿童ADHD缺乏认可。

我从事精神科工作30多年,先是从成人精神科起步,然后被王玉凤老师引入儿童精神科的世界。研究生毕业后曾经有因家庭原因从精神科跨进儿保科的十余年工作经历,让我有机会接触到很多6岁以下婴幼儿的心理行为问题或精神障碍。我在2002—2006年攻读心理学博士期间,自选课题研究幼儿自我调控,又进一步奠定了对执行功能的认识和对学龄前ADHD神经心理学研究的基础。虽然我不知何时就早已在临床进行学龄前ADHD的诊断,但苦于没有专门的评估和后续的干预,只能对家长进行一般性心理教育和随访。随着临床诊疗经验和初步研究结果的不断累积,当看到很多学龄前有ADHD症状儿童的家长被告知不能诊治时的无奈,以及缺乏有效干预方法时的无助,并且对那些有严重学龄前ADHD共病的幼儿如果不干预则远期结局不良时的担忧,我意识到应在学龄前进行ADHD的规范诊断和临床研究。2013年,上海交通大学附属新华医院(简称“上海新华医院”)儿童健康重点实验室时任掌门人张军教授组织骨干设计未来几年的研究方向并予以资助,我借机提出了这个研究想法。我的想法和研究计划得到了科室团队的响应,并得到了王玉凤教授的首肯和支持,以及儿保领域发育行为儿科专家也是ADHD专家的金星明教授的鼓励。

上海新华医院临床心理科2007年底注册成立,2008年开始门诊,我是创科主任,服务人群从儿童到成人,以儿童为特色。2013年启动学龄前ADHD的临床研究时,科室的骨干医师虽然工作时间短但有干劲,我们带领研究生参考国际研究进展,引进国际先进理念和技术,研发自己的方案,经过几届研究生的研究接力,后来又有年轻心理治疗师的加入,发展出了具有上海新华医院临床心理科特色的学龄前ADHD的系统性诊疗模式,并且在我负责的国家继续医学教育和全国学术会议上介绍、推广,得到了广泛好评。

2020年我获得了《上海市公共卫生体系建设三年行动计划(2020—2022年)重点学科建设计划项目:心理和精神卫生—儿童青少年心理卫生》(项目编号:GWV-10.1-XK19)的资助,编写此书是其中的内容之一,希望将学龄前ADHD的评估和治疗做一个系统总结并介绍给同行。参编的本科室团队包括精神科医生和心理治疗师,她们虽然年轻,但都是亲自在做与所写部分相关的工作,如夏卫萍医生和邱美慧医生有丰富的临床诊疗经验,以及情绪团体和执行功能治疗的经验;心理治疗师王姗姗从刚工作就参与了临床研究和团体治疗,已经成为经验丰富的治疗师,跟我一起正在接受新森林治疗培训师的培训。此外,陆璐的正念教养、曹璇的家庭治疗都各具特色。

我们科室人员不擅长躯体疾病和营养学,但曾在儿保科的工作经历使我一直很重视儿童的生理状况,所以邀请了参与该项目的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心理科朱大倩副主任医师及其团队、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儿保科王瑜主任医师,请她们各自编写擅长的部分。心理治疗师巫静怡和吴佳惠作为临时秘书负责收集各位作者的书稿并整合、整理参考文献等繁琐之事。从2021年初开始计划写书,因多种原因拖延至今才完成。

特此感谢所有参与上海新华医院临床心理科学龄前ADHD研究和工作的同事、研究生,支持过我们的科外人员,以及参加过研究的家长和儿童!

ADHD从幼儿至成年,全年龄阶段的诊疗是我科室的一大特色。成年历程中坎坷的病例我看了很多,典型的和共病的案例如能在幼年时被早发现、早干预,则能改善人生之路,提高生命质量,希望悲剧少发生。

本书适合从事儿童精神卫生、儿科中儿童心理和发育行为方向及儿童临床心理相关专业的临床人员阅读,也欢迎对ADHD有兴趣的人士阅读。

本书为学龄前ADHD临床诊疗的专业书籍,书中一定有诸多待改进之处,欢迎读者看后提出宝贵意见!

张劲松
2024年立春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