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治国平天下和修身齐家哪个更难一点
- 下辈子使用手册1385年版
- 迦勒底的芬德卡诺
- 2919字
- 2024-12-15 22:26:43
在京城这几位靖难的国公之中,定国公虽说是中山王后人,又是皇上的外家,但仅仅是身份贵重,京师的大权,没有一个落在徐家手里的。自正统二年首任定国公、太宗皇帝的内侄徐景昌去世后,徐家在京师的实际地位便一落千丈。继任的徐显忠,也就是徐永宁的父亲因为多病没有任职武官,再加上正统皇帝与徐家的亲缘日远,这十年来想必是饱尝人情冷暖,才会做出那样的嘱托。
即便如此,老定国公薨逝也是件大事。勋贵官员迎来送往暂且不提,皇上也派了钦差大臣前来慰问,又有诏书优待他孤儿寡母。徐达现如今鸠占鹊巢这个徐永宁,没有及冠无法正式袭爵,但年龄也不小了,故而对外的一些不便让女眷出面的场合他得出来主持局面。
若不是对现今朝堂一无所知,徐达就该担心他是不是做得太过滴水不漏了。他跟陈友谅张士诚玩了那么多年心眼,给人卖破绽都要提防三分。而今天来的这位,确乎是个需要谨慎应付的大佛。
皇上派使者吊唁大臣自然有固定的礼数,而钦差往往也不需要与接旨的说许多闲话,由是颇为轻松愉快。徐达刚刚好声好气地给那位天家使节送走,正松了一口气,外面就有仆从递了拜帖进来:“小公爷,英国公府上来人拜会。”
徐达一皱眉:“来的是谁?”
那仆面露难色:“是少公子张杰。”
张辅的孙子。徐达排了排辈分,可以叫一声世伯。不过,家里的爵位已经捏在自己手里,和对方又是天壤之别。
徐达对着镜子检视了一下仪容,镜子里一个与曾经的自己有三分相似、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年轻人,用有些许不安的眼神回望着他。他还没习惯这副年轻人的外表,但眼前的一身素白粗布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徐达长叹一声。自己从未有机会为父母尽孝,唯一一次服这斩衰还是在嫂子去世的时候。
先皇后当年于军中多有关怀,将士们的亲眷无不受她照顾,几位早年一起白手起家辅佐洪武陛下的老兄弟更是感触颇深。徐达少年就孤身一人,自从投了军,马皇后对他如同亲姐姐一般,奈何天不假年,最该长寿安康的女人反而早早撒手人寰。从那之后每每入宫觐见,与皇帝公事谈罢,君臣二人大多时候只能相顾无言。
徐达回过神来,家仆正在那等着他,还未等他发问,那仆就讪讪笑了:“小公爷现在身份贵重,岂是他那等样人能比的!便让他多等一阵子,免得被人说嘴,英国公看不上我徐家!”
徐达奇道:“来的是英国公的长孙,这看不上倒从何而来?”
“这等坊间污言秽语,原不必脏了您的耳朵!”说到这里,他却窃笑起来,“这少公子,生母是个奴婢。奴婢子也就罢了,当老爷的谁没几个丫头?但偏偏那张世子有废疾,因此虽顶着个名头,就连老国公都不信这奴婢子是他亲孙子!听说老爷子已经发了话,等他百年了,要让二公子袭爵,圣旨都请下了。”
徐达听了这话,却暗暗同情起来。这孩子想必自幼便生活在家里人的白眼之中,难以想象过的什么日子。但这样的人往往于察言观色一道,更是精通,自己当然更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了。
不消片刻,便听到有个男子,大概三十余岁,正在跟自家仆从问话,多是主人家何时见客云云。那间正是自己的东厢房。先定国公停灵在正房,按礼拜见后,若有什么要跟主人家详叙的,便选在这里。
还不等徐达进门,那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眼前那公子穿了一身素,个子不高但十分结实,气质沉静、眼神机敏,一看便知是将门之后、惯于骑马射箭的。不过,他虽然殷勤相迎,但眼里却没什么熟络的意思,反而相当审视。徐达本不认识他,其实连故河间王张玉他也不太清楚是什么人,但看衣着气度也不做他想,于是拱手施礼:“永宁见过张世伯。”
张杰伸手扶了一下他胳膊:“贤侄节哀顺变,毕竟今后……你虽然不曾袭爵,但定国公的分量,到底是落在你的手中了。”
徐达一听他这话,知道还有弦外之音:“是了,世伯特意在此等我想必是有所见教。倒不知是您想找我说话,还是英国公的意思?”
这话问得直白,张杰嘴边几个回合的太极咽了下去,只好端起架子责备道:“贤侄怎么如此多心,祖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哪里有闲心管你定国公府的家事。只不过我是来给你提个醒:或许你还不知道,瓦剌最近频繁扰我边境,陛下或许有御驾亲征之意。我等武臣世家,届时免不了替陛下分忧。”
打仗对于他来说是老本行,这倒是不足为虑,只是……
“只怕为陛下分忧,也轮不到晚辈。”徐达淡淡道。
徐天德本就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沉下脸来倒有五分像生前,自己不觉得有异,却给张杰看得悚然:不愧是老爷子,料想定国公世子虽然名声不好,但未必不是自污藏拙,才让他前来试探。而今一见,确乎不是凡物。先不说他一针见血的这番回应,单看气质也不像不学无术的纨绔。虽然于态度上稍显高傲,不过礼数倒没什么大过错,刚当了一家之主的少年人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这却叫祖父料中,”张杰自然而然接过了徐永宁给的这个台阶,“陛下要简拔年轻一代中好武善兵的,自然会在围猎以及练兵时察视。如若贤侄有意,祖父届时可以为贤侄举荐。”
什么天大的好事砸在头上。徐达自认为戎马一生,打仗从来就没指望过运气,这番重生也是如此。不过,既然有天赐良机,那绝对没有放过的道理。
张杰当然不是来给他送馅饼的。经过这两天的迎来送往,徐达搞清楚英国公的目的并不困难。自从宣德年间张辅被解了兵权之后,这虎符就到了成国公朱勇手里。成国公本就掌握京营,现在又统管南北诸卫所,简直是煊赫一时、风头无两,难怪张辅看他这个晚辈不惯。但他毕竟七十多岁,又是半退休的状态,子孙竟然没有一个能跟老战友朱能之子相当的。这次派长孙前来,若是能把年轻的定国公拉拢到自己这边、共同对付成国公家族,自然是最好的;即使不成,定国公将来也不得不还老国公这份面子的人情。一代名将如此倚老卖老,徐达虽然没活到该为子孙操心的岁数,也不免有些同情起来。
“那晚辈就多谢英国公的美意了。”徐达拱手一躬到地。
照理说,他徐家的后人不至于沦落到靠英国公帮扶来在皇帝面前出头,然而,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想要快速进入勋贵圈子、以至于得今上青眼,张辅的举荐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捷径。
张杰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贤、贤侄真是明白人。如此看得清局势,也教我祖父他老人家省心了。既然说好,那我便告辞了。贤侄好自砥砺,等夏苗之际,家祖父再亲自指点。”
看着张少公子仍旧有些狐疑的神色,徐达心道,你恐怕此刻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明白人还是糊涂人。实则这种事情,如果用常理推断,不当场婉拒至少也要考虑一阵。对于定国公这种既勋且贵、家主新丧的家族,断没有依附别的勋臣在皇上面前抛头露面的道理。
只能说他徐天德是艺高人胆大,常人如履薄冰、辗转反侧的事情,他只一瞬思考便觉得不足为虑。此时此刻,他已经在思考,如果夏苗之事还与洪武朝时相去不远的话……他应该展露出何种程度的才干才能恰到好处了。
此后他也见到了这位成国公,此人身高八尺余,是个赤面虬髯的大汉。虽说他与永宁说话时态度十分平和、措辞近于儒雅,但一看便知有一种掌管天下兵马的不自觉的倨傲。徐达也不与之计较,这种倨傲往往需要赫赫战功来做基石,而成国公身上没有他熟悉的那种大将风度。
可是如果真有边事,且严重到了皇帝动了亲征心思的程度,光靠这些人,能够拒胡虏于关外吗?
徐达还不知道的是正统朝卫所空虚、武备废弛到了何种地步,不然他要考虑的事情就比小小的田猎多得多了。此时他还能睡个好觉暂且不提,成、英二府今晚可就没有那么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