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全京城最快乐的寡妇。

升官发财死相公,无痛当娘没人管。

姐的人生易如反掌。

但我太寂寞了。

寂寞到一时糊涂,睡了个俊俏的瞎子。

后来,穿着龙袍的男人抱起我的女儿。

「想不想要个爹?」

「想!」

没过几天,封后诏书送到我的面前,我哭着连夜送走面首们。

洞房花烛夜,男人掐着我的腰,双目猩红。

「朕没让你满意吗?」

我气若游丝:「满,满意......」

1

我是县丞家的庶女,因为生得貌美,嫡母和嫡姐视我如仇雠,经常苛待我与小娘。

但也因为生得貌美,我被路过的骠骑大将军看中,带回京城当了续弦。

小娘抱着我哭:「那人大了你二十岁,还有两个嫡出的孩子,又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整日着不了家的。」

「你嫁过去哪是享福,明明是去守活寡。」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大将军府虽人丁寥落,却有万贯家财。

我嫁过去既不用早起伺候公婆,又没有妯娌小姑刁难,只有一双年幼的儿女要照顾。

比起被嫡母嫡姐终日蹉跎,我宁愿给大将军做妾。

更何况他是明媒正娶了我。

「小娘,你且放宽心。等我安顿好一切,就接您去京城。」

我开开心心上了花轿,连夫君是胖是丑都没注意。

大将军府的门前,戴面具的男人牵着我跨过火盆。

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不似其他武官那般不修篇幅。

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的心不争气地小鹿乱撞。

他冷声道:「我有事去趟宫里,你等我回来。」

「是,夫君。」

可是他这一去,竟再也没有回来。

那晚,先皇驾崩。

大皇子意图造反,夫君死于宫变。

太子登基后,追封夫君为武安侯。

我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一品诰命的侯夫人。

我抱着棺材哭得撕心裂肺,前来吊唁的宾客心惊胆战,生怕我一时想不开撞棺殉情,她们争先恐后劝慰我。

富得流油的皇商阮眠:「奠仪再添个五万两,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还有你们今后的吃穿用度,我都承包了。」

京城第一才女沈清芫:「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平时就爱吟诗作画。帮你带带孩子、教教四书五经什么的,不成问题。」

乐阳长公主谢荃:「丧夫之痛本宫最能感同身受,你莫要太伤心了。本宫送你两套京郊的别院,你带着孩子们去散散心吧。」

便宜儿子严墨:「娘亲,你别抛下我和妹妹。我带你去咱们家的金库,里面大到能捉迷藏。」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这可不兴说出去。

是夜,我看着一屋子的金银财宝,笑得脸都快烂了。

升官发财死相公,无痛当娘没人管。

我就是全京城最快乐的寡妇。

一晃三年过去,我终于除服了。

换上湖蓝色的轻罗云锦裙,我去长公主府赴宴。

笙歌燕舞,把酒言欢。

我看似兴致寥寥,实则内心躁动。

毕竟我出嫁三年,守寡三年,归来仍然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奉茶摇扇的是男人,唱歌跳舞的是男人,就连给我捶腿的也是男人。

温柔体贴的男人,乖巧懂事的男人,外冷内热的男人,孔武有力的男人。

「阿滢,看上谁就直说,几个面首而已,本宫送得起。」

我故作矜持:「此事不急,我明日便启程去锦城接小娘,要过上两三个月再回来。」

又刻意压低声音,指了几个合眼缘的。

「这个捏肩的、那个跳舞的、还有水边弹琴的,都给我留着。」

长公主点点我的额头:「你真是饿了。」

那可不。

饿得就算躺在床上的是个瞎子,只要长得貌比潘安,我能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2

谁知启程的第二日,我就捡到了个俊俏的瞎子。

他来不及避让我的马车,把脚扭了不说,脑袋还撞到石头上。

醒来后就失忆了,非说我是他刚过门的妻子,缠着要同我一道回门。

这怎么行。

被嫡母和嫡姐瞧见了,指不定如何编排我呢。

「阿滢,难道你要休夫吗?是我没让你满意吗?」

他楚楚可怜地拉着我的衣袖,无神的眼中满是伤心的泪花。

我一时心软,没赶他走。

终归我是肇事者,收留他几天应该的。

一边派人沿路打听谁家走丢了个相貌英俊的瞎子,一边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买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准备送给长公主她们。

我和丫鬟听夏在收拾礼物,常晏坐在一旁委屈巴巴。

「阿滢,我没有礼物吗?」

烛光摇曳,男人噘着嘴,满脸写着「快来哄我」四个字。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身月白色锦袍,配了祥云纹的腰封:「我让齐寻帮你穿。」

齐寻是我拨给常晏的小厮,平日里负责他的饮食起居。

他撒娇道:「你是我的娘子,你帮我穿。」

许是今晚的月色很美,我鬼使神差地应了。

常晏迫不及待脱下外衫,张开双臂任我摆布。

他的里衣不知为何松了个口子,分明的锁骨上有颗小小的黑痣。

我半是羞涩半是饥渴地咽了咽口水,红着脸替他穿上新衣裳、束上腰封。

「好看吗?」

「好看。」

他的身姿颀长、容颜如画,笑起来顾盼生辉,难掩清贵雍容。

看着他向齐寻显摆的样子,我情不自禁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我期盼过我的夫君是这般明朗活泼的人,能把身处黑暗的我拉到阳光之下。

常晏的笑感染了我,因为他的笑很纯粹,让我忍不住看了又看。

听夏小声劝诫我:「夫人,此人来历不明,咱们还是莫要再跟他扯上关系了。」

连她也看出来常晏气度不凡,必定不是来自普通人家。

「无妨,等回京城时,哪里捡的他,哪里丢下就是。」

反正常晏眼瞎又失忆,加上我有意隐瞒身份,即使我们有天再相遇,他应该也认不出我。

抱着这般的侥幸心理,我待常晏愈发地好,好到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夫妻。

「郎君,跟你家娘子买对同心结挂在床头,保佑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常晏虽然看不到同心结的样式,但是被小贩的三寸不烂金舌打动,兴高采烈地让他挑对最好看的。

是夜,常晏抱着被子敲开我的房门。

「阿滢,外面在打雷,我一个人害怕。」

「我让齐寻陪你睡。」

他又红了眼眶:「阿滢,你是不是讨厌我?别的夫妻都是一起睡的,为什么我们要分房?还是你在外头看上了谁,我马上就要有弟弟了。」

常晏心情低落,蹲在地上呜咽。

「呜呜呜,为什么我是个瞎子。如果我能看得见,肯定把那些野男人的腿打断,让他们勾引不了你。」

我哑然失笑。

他的妻子想必此刻担心极了吧。

3

我有些羡慕她,羡慕她嫁给了一个真正疼爱自己的夫君。

但人比人,气死人。

我有钱有权有长公主撑腰,不用生孩子还没有婆媳矛盾,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缺个夫君罢了,缺就缺吧。

我摸摸他的脑袋:「这一路上你瞧我跟哪个野男人说过话了?冤枉人都拿不出证据,可真叫我心寒。」

「不跟你同屋睡是因为我有梦游症,半夜喜欢走来走去的。况且你的身子还没好,万一又被我吓出个好歹,我岂不是赔了夫君又折兵。」

常晏将信将疑、据理力争。

「我睡觉很死的,而且我又看不见。」

我有些头疼。

他若是没有妻子,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但他偏偏有,还爱她如命,我怎敢僭越雷池半步。

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睡她人夫的地步。

「等回了京城再说。」

毫不留情把他拒之门外,任凭他如何卖惨,我都无动于衷。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门外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

「阿滢,我把同心结挂在你的床头就走。」

我又心软了。

他笨拙地系上同心结后,一瘸一拐摸黑走着,险些被门槛绊倒。

我忍不住扶了一把他,常晏却倏地抱住我。

「阿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所以我无条件尊重你。等我们回了京城,你可不能再拒绝我。」

「好。」

有时候谎言总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三日后,马车行至锦城。

把常晏安排在客栈,我让齐寻陪着他。

他依依不舍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我是家中庶女,本就不受待见。此次接小娘去京城,自然越低调越好,免得节外生枝。」

实际上是我心虚,怕嫡姐嫡母以为常晏是我的相好,传出去坏了我和他的声誉。

毕竟我没打算跟常晏怎么样,能不让人发现他就不发现。

我以德报怨地带了一堆东西回家,但嫡姐嫡母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进门时,我没瞧见小娘的身影,反倒是下人泼了我一盆脏水。

嫡姐抚着肚子说风凉话:「你真是不小心,也不怕侯夫人一生气,就把你乱棍打死。」

嫡母跟着帮腔:「我可不管什么武安侯夫人,咱们家只有宋滢一个庶女。你要想进这个家门,就别耍侯夫人的威风。」

「我若是耍呢?」

一个眼神下去,身后的侍卫直接闯了进来,将嫡姐嫡母等人团团围住。

我亲手掌掴了那个泼水的下人:「拜高踩低的玩意,杀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宋滢!你放肆!你爹可是朝廷命官!」

「我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京城中都没什么人敢朝我撒野,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在后院的柴房里找到小娘,她的手上、身上满是新旧交替的伤痕。

我的泪「唰」地落下。

「娘,对不起。」

原以为她们会看在我是侯夫人的份上善待小娘,更何况我还送了那么多的金银首饰回家。

早知道小娘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我就不该顾什么礼法,直接派人接她去京城的。

「来人,把这间宅子给我砸了!」

4

我爹的这个县丞是靠小娘卖绣品捐来的,这间宅子也是花了她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下的。

从前是我太过畏缩,觉得自己只是个庶女,事事都得低人一头。

但是在京城的这三年里,阮眠教我持家之道,沈清芫教我读书写字,长公主教我为人处世。

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庶女。

所以,我想砸便砸,想赶人便赶人。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嫡姐被气得动了胎气,嫡母瘫软在地,让人去请父亲回来。

让听夏清点我这些年送过的东西,少一样就打叫人打嫡母一耳光。

「宋滢,你到底要怎么样。」

嫡姐挺着肚子跪在我的面前,嫡母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想要的就是让你们在锦城再也抬不起头来。」

大门敞开着,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了一圈。

扶着小娘起身,我的眸光凌厉。

「日落之前,给我从这间宅子滚出去。」

父亲吹胡子瞪眼:「逆女!」

自有侍卫拦下他们,我扶小娘回了客栈。

因为第二日便准备回京城,我特意等到夜幕降临后,戴上帷帽陪着常晏去逛街。

他好像平时不怎么出门,对外面的事物很是好奇,一直问我锦城的风土人情。

想着即将与他分道扬镳,我的心愈发难受得紧。

「阿滢,我想吃糖葫芦。」

常晏站在一个八旬老人的面前,她扛着糖葫芦的架子,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皱纹,身边还有个六七岁孩子。

「奶奶,这些我全要了。」

让听夏付了钱,常晏欢天喜地拿着串糖葫芦,他先喂我吃了一颗,然后自己又吃了几颗。

回到客栈,众人歇下后,常晏突然闯进我的屋子。

「阿滢,我好热。」

他的双颊绯红,眼神中充斥着欲望和爱恋。

「啊!」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衣裳给脱了,精瘦的腹肌和结实的胸膛,给了没见过世面的我极大的震撼。

「嘘,别出声。」

常晏边捂着我的唇,边亲上我的脖颈。

我的外衫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小腹像被烧了般灼热难耐。

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只听见常晏低声道:「阿滢,给我好不好。」

我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因为我想要这一刻的沉沦。

这一刻,我只是苏滢,不是什么侯夫人,不是什么高门寡妇。

一夜荒唐,我腰酸背痛地睁开眼。

屋子里还弥漫着令人脸红的气息,记忆停留在常晏说要去拿干净的衣裳,我没撑到他回来就昏睡过去。

听夏一直守在门外,听到我起身的动静,她泪眼汪汪地进来。

「哭什么,我是自愿的。」

起码昨晚的我对常晏很满意。

「可是,可是常公子被人劫走了。」

听夏说有几个黑衣人跟楼下的侍卫交了手,瞧见常晏出来后纷纷恭敬地唤他「主子」。

失去记忆的常晏自然不愿跟他们离开,黑衣人就以我和所有人的性命威胁,他不得不低头妥协。

常晏把他的贴身玉佩给了听夏,让她转交于我。

「夫人,常公子说他会为了你守身如玉,你不能趁他不在就给他找弟弟们。」

我把玉佩扔进箱箧深处:「听夏,我们从未捡到过一个叫“常晏”的瞎子,记住了吗?」

「是,夫人。」

但愿常晏恢复记忆后能彻底忘了我,从此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

5

离开锦城之前,我让侍卫审问了昨晚的那个老奶奶。

是嫡姐给了她一钱银子,让她故意撞上的常晏。

既然她有胆子给我下药,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谁知她和嫡母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侍卫们找遍整座锦城都没有找到,独留下痴痴傻傻的父亲喊着「我再也不敢了!」

我顿时毛骨悚然。

「听夏,立刻回京,路上能不停就不要停下。」

我知道常晏的身份不简单,但没想到他的手下这般心狠手辣,嫡姐和嫡母怕是凶多吉少了。

快马加鞭赶到京城时,我早已吐得昏天黑地。

幽幽醒来后,小娘握着我的手,泪水涟涟。

「我的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听夏凑到我的耳边:「夫人,您有了。」

「什么我有了?」

我缓了缓,不可思议地覆上小腹。

「我怀孕了?」

「嗯,快有一个月。」

我又头疼了。

怎么话本子里的情节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娘亲,我和妹妹来看你了!」

严墨和严曦扑进我的怀里,把怀孕的时抛之脑后,我拉着二人给他们显摆礼物。

隔天,长公主一行人来了。

阮眠送来大包小包的补品:「瞧你这小脸蜡黄蜡黄的,快拿这根千年老参补一补。」

沈清芫偷偷塞给我几本书:「这可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你没事看看消磨时光。」

长公主直接把那几个面首带进屋子:「他们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都是清白之身,本宫都没有享用过呢,便宜你了。」

我迥然。

咱就是说,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她们尚不知我怀孕的事,凑到我的身边分享最近的八卦。

「你不在这段的日子,京中那是乱套了。」

长公主说当今圣上,也就是她的亲弟弟,微服出宫时遭了大皇子余党的伏击,在我出京的第二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锦衣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杀了不知道多少可疑的余党,都没能套出圣上的下落。

所幸前两天终于被找了回来,这才稳定了京中的局势。

我对朝堂上的时素来不关心,只管照顾严墨严曦,打理武安侯府的家事。

聊着聊着,日落黄昏,我让小娘去跟严墨严曦亲近亲近。

关上房门说了些悄悄话,让她们给我出出主意。

阮眠拍案而起:「睡完就跑的渣男,等老娘找到他,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沈清芫又递上一本书:「里面讲的是怎么让男人变成太监,你好好学学。」

长公主盯着我的肚子:「这孩子你准备怎么办,留下来总要给他一个身份。」

我一脸惆怅。

不留的话,要喝堕胎药,我怕疼。

留的话,生产是道鬼门关,我既怕疼又怕死。

脑海里浮现常晏的模样,他兴高采烈地趴在我的肚子上,小声地说:「阿滢,我们有孩子了。」

有时候心软是一瞬间的事。

「就算我想留下,也瞒不住的。」

一个寡妇平白无故有孕在身,我的脊梁骨都得被戳烂。

长公主摆摆手:「此事容易,对外声称你偶感恶疾,本宫带你去别院休养个一年半载的,看谁敢说闲话。」

「至于孩子,就说是你小娘老蚌生珠,从锦城出发时就有了身孕,把孩子的出生日子往早说上三个月就是了。」

6

阮眠附和:「此计甚妙,我也要去别院。」

沈清芫拿笔:「好主意,记下来写进话本子。」

话虽如此,但严墨严曦大了,我担心他们多想。

小娘牵着二人进来,严曦奶声奶气的。

「娘亲,我要有妹妹了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妹妹的,把所有好看的首饰都给妹妹。」

严墨噘着嘴:「我要弟弟,我想带他爬树、掏鸟窝。」

小娘也劝我:「想留就留下吧,娘替你带孩子。」

我泪目了。

他们每个人都尊重了我的意愿,都在为这个孩子的出生绞尽脑汁。

「谢谢你们。」

又过了几天,武安侯府传出我病重的消息,长公主与我情同姐妹,带着我和「有孕」三个月的小娘去了皇家别院。

阮眠和沈清芫死皮赖脸也跟着住下,我因为舍不下严墨严曦,自然把他们也带上了。

长公主调侃我:「这里哪是什么皇家别院,分明是你武安侯夫人的第二个家。」

「呸呸呸,休要胡言。」

她随性惯了,天塌了有皇帝弟弟顶着,却不知祸从口出。

「就你最谨慎。」

「对了,我弟弟前段时间重病了一场,他这几日在宣华园养病,你撞见了不必太过惊讶。」

我骇然:「你不早说!」

说起当今圣上,我在夫君的灵堂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周身气度和威严之势让人不敢靠近,明明我没有抬头看他,却觉得压抑到窒息。

「我保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皇上安心养病才是头等大事。」

但誓言总是用来打脸的。

入夏时分,夜晚总是难熬的。

盖被子热,不盖被子又冷,屋子里也没有盛上冰块。

我热得睡不着觉,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

听夏让小厨房下了面条,我大快朵颐后摸了摸肚子。

将近四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我记起小娘的叮嘱准备走动走动。

皇上总不能半夜在花园里遛弯吧。

但他偏偏就喜欢半夜遛弯,还差点以为我是刺客,要把我和听夏就地正法。

「惊扰皇上大驾是臣妇的错,还望皇上开恩。」

我捂着丝丝抽痛的肚子,跪得无比艰难。

「起来吧,下不为例。」

黑夜之中,我觉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他想伸手扶我,我害怕得躲开了。

「你,很怕我?」

「臣妇不敢,只是君臣有别,还请皇上莫怪。」

他沉默了片刻,替我宣了太医后走了。

我动了胎气,被长公主勒令在屋内静养,直到皇上回到宫中,我才被允许下床。

「本宫感觉你跟皇上八字不合,以后的宫宴还是装病别进宫了。」

我如捣蒜般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能不见还是不见吧。

小命重要。

寒来暑往,又是三年。

这次的中秋宫宴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

太后娘娘听闻我有一对活泼可爱的龙凤胎姐弟,叫我带上他们进宫赴宴。

我的右眼皮从早上开始就跳个不停。

长公主宽慰我:「你别慌,母后她就是喜欢孩子。皇上不肯纳妃,本宫又不愿改嫁。她看我们姐弟俩哪儿都不顺眼,还得靠阿愿阿意替本宫敬敬孝。」

阿愿阿意得了长公主送的礼物,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不害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

我千叮咛万嘱咐:「在外头要叫我什么?」

「姐姐。」

「乖,明天娘带你们去护国寺玩。」

我生阿愿阿意时生得艰难,险些一尸三命。

皇上恰好又来别院养病,听说我难产后送了道护国寺的平安符,让长公主塞在我的手中,我这才有惊无险地生下阿愿阿意。

于情于理,我都该当面向他道谢的。

护国寺也成了我逢年过节都要去拜拜的地方。

7

长公主带我们进了宫,太后瞧见嘴甜的阿愿阿意,搂在怀中舍不得放开。

「阿荃,你带武安侯夫人去御花园逛逛,让阿愿跟阿意陪着哀家就行了。」

谢荃逃过催生这一劫,拉着我四处闲逛。

御花园里极其热闹,许多世家千金都在此。

有的在赏景,有的在等人,有的在吵架,有的在看热闹。

「长公主您评评理,大家都知道皇上的心上人爱穿湖蓝色。我们自知比不上那人,想方设法避开穿湖蓝色的衣裳,偏偏容婉儿心术不正,浑身上下就连耳坠子都是湖蓝色。」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湖蓝色月牙凤尾裙。

完蛋。

被迫心术不正了。

说话那人是宰相千金,也是沈清芫的妹妹。

沈清芫满脸的一言难尽,把妹妹护在身后。

「长公主殿下,舍妹年纪还小,一时口无遮拦,请您见谅。」

「本宫自不会与她计较,只是有些人的心思别太明显,能不能当本宫的嫂嫂,还要过本宫这关呢。」

容婉儿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长公主息怒,不知者无罪,臣女真的不知。」

她瞥了我一眼:「况且武安侯夫人不也穿了湖蓝色。」

我无语。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呢。

「容姑娘何苦为难我这一个乡村野妇,我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里只有阿墨阿曦两个孩子,哪里知道皇上的心上人穿什么颜色。」

「再说了,我是一个寡妇,又比皇上大了一岁,怎敢肖想也不敢肖想光风霁月的皇上。你若是喜欢皇上就大大方方承认,为何要拖我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苦命人下水。」

我用帕子擦了擦眼睫,故作委屈极了的样子。

一时间,我占了上风。

众人纷纷指责容婉儿居心叵测。

她百口莫辩之际,尖锐的男声高喊:「皇上驾到!」

除了长公主之外,大家不约而同跪下行礼。

眼前率先出现了一角明黄色的衣袍,再然后听见阿意清脆的声音。

「姐姐!」

我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对上那人的眼眸。

哪怕时隔三年,他的面容还是那般英俊。

我脱口而出:「阿晏?」

他微微挑眉,亲手扶起了我。

「你认得我?」

「不认得不认得,是臣妇的一位故友跟皇上有几分相像,故而认错了。」

「巧了,朕觉得你跟朕的一位故友也有几分相像。」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那是臣妇的荣幸。」

他抱着阿意举高高,当着众人的面问。

「想不想要个爹爹?」

阿意不假思索:「想!」

空气像是凝滞般,唯有容婉儿惊呼。

「陛下,侯夫人的娘都四十岁了!」

他不以为意,哄着阿意又问:「告诉爹,谁才是你的亲娘?」

阿意看看我,又看看他,捂住嘴巴不肯说。

「阿意乖,说实话的孩子有奖励。」

「奖励是什么?」

「爹让御厨给你做佛跳墙、黄焖鱼翅、藕粉桂花糖糕,只有你没吃过的,没有你吃不到的。」

阿意被成功收买,指了指我:「姐姐是我的娘亲,但她不许我在外面叫她“娘亲”,只能叫她“姐姐”。」

我绝望了。

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我忙不迭跪下磕头:「是臣妇私下不检点,跟人私通有了孩子。臣妇愿以死谢罪,还望皇上能放过武安侯府和阿愿阿意。」

我想,他堂堂一个九五之尊,应该也不愿意让天下人知晓他跟一个寡妇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甚至还有两个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