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自己晚生了十年

一晃眼,已经十二年了。

李臣走出去的时候,头戴玉冠,脚踏云靴,颜丹鬓绿,玉质金相,风采卓然,虽未加冠,已能想象日后风流模样。

他手中依旧握着长笛,两眼清明,早已看不出先前的忧虑,笑容清朗,随口道,“走吧。”

银雀在前头引路,后脚两个小丫头随行,其中一个正是刚刚纠缠银雀的。

“母亲,因何事如此着急唤我?”

他问话,往日银雀若是不能回答,总能想出词来回应一二,李臣也从不为难她。

但不知怎么的,银雀总觉得今日的小殿下与往日不同,气势上有些有些威吓。

“今日,仙云寺来人了。”银雀说得隐晦,但对于李臣这样的聪明人却也足够了。

“李惜,她又搞什么幺蛾子?”李臣对于这位姐姐是真心服了,她是真不怕死,每年都要闹出些动静来,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让她病逝。

堂内,太子妃身着鸦青色的雪缎暗纹织锦长裙,青丝上只挽着一支玉钗,光看这些着实是有些简素。

但若搭上那波光锦做的披帛,那可就是光彩照人得紧,旁的锦是寸金寸锦,可这波光锦的价格是其他锦的百倍,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也就是即便是你出得起价钱,也未必买得到。

跪着的婆子刚开始还有些不服气,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她背后的主人就是太子也得让三分。

然而,看到那波光锦做的披帛,又想皇家到底是皇家,竟能如此糟蹋东西,真是皇家气象。

婆子不知道的是这原本只是一套中的一件,因为章氏嫌其太过招摇,所以才分开穿戴。

“母亲。”

人未至,声先到。

李臣一进门,就要行礼,章氏一边让人拦了,一边责备银雀,“免礼,快免礼,你这丫头让你叫个人你去半天,可是又贪嘴了?”

“母亲,这次可不是银雀贪嘴,银雀找我的时候,我刚好从花园里钓鱼回来,身上沾了泥土,闻母亲召见,要见母亲,总要先沐浴更衣一番。”李臣拦住话头。

章氏宠溺地道,“几个孩子里只有你最让我省心,待我也最为恭敬,要是你阿姊有你半分用心,也不至让我忧思至此。”

“母亲提起阿姊,我正想说呢,阿姊从小金尊玉贵,寺庙清寒,自古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阿姊不耐寒苦也是人之常情,不如还是让父亲同皇祖父说说,把阿姊放了吧!想必阿姊已经知错了。”

李臣也不知道这次李惜又闹了多大的事,不过,仙云寺有皇家卫队看管,李惜虽蠢,但她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他实在想不出她还能闹出多大的事。

“你来说。”章氏对着趴卧在地上的婆子斥道,声音不大,听在婆子耳中却是声若惊雷。

婆子这才敢抬头去看新进来的小郎君,其俊秀风流非画能摹,非辞可述。

“你不是宫中的人?”见婆子不张嘴言语,李臣也不恼,笑问道。

“奴婢不是宫中的人,奴婢是秦相家的仆人。”

“秦相?”李臣一时有些迷茫,弄不懂李惜怎么会跟秦广骧扯上关系?

也许烦恼真能被转移,看到李臣愁眉不展,刚刚还气得胸闷气短的章氏默默饮了一杯茶,又吃了一块新制的紫叶酥饼。

………

仆妇语气之轻浮,用词之下流,将李惜主动装作女侍勾引他家公子描述得活灵活现,就仿佛李惜不是皇室贵女,而是勾栏院里的妓子。

“荒唐,家姊一直都在仙云寺中闭门思过,仙云寺由皇家卫士看守,你家公子如何能见?莫非其倚仗父势,擅入皇家寺院?”

有些人动怒,越动怒言语就越发平静,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想着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婆子能被派来东宫,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刚要张嘴继续言语。

李臣一挥手,两个小丫头会意,手脚轻盈,直接就用布将人嘴堵了,将人压在地上,婆子最厉害的嘴使不了,登时面露绝望之色。

“还请母亲将此事交给臣儿处理,此妇言语腌臜,还是不要让她在此污了母亲的耳朵。”

章氏神色为难,语带怜爱,“臣儿,此事本不该让你插手,只是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是宁愿不要这个女儿,也不愿意与秦相结亲的。你素惜爱护姊妹,想来不愿看到如此结果。”

“至于你两位兄长,你二兄虽与你三姊是同母所出,可惜他能力有限,见识浅薄,我怕此事处置不当,于他前程有碍,想来想去,此事也只有你可以托付。”

“东宫人手任你调动,你阿姊生也好,死也好,太子和东宫的名誉不容玷辱。”

章氏最后的几句话可以说是掷地有声,实在不像是往日那个泥塑的太子妃,她目光锐利,言语坚定,世家女的孤高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臣不悲不喜,就好像刚刚自请接手此事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低头应是诺。

李臣来去匆匆,与正要去找他的内侍吉祥撞了个正着。

李臣在见到吉祥的那刻,吉祥那尖细的嗓音简直要刺穿他的耳膜。

一见到李臣,吉祥就咚咚地跑过来,殷勤地道,“小殿下,明日皇帝金台设宴,太子让你准备好一同赴宴。”

“吉祥啊,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李臣却并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跟吉祥侃了起来。

“啊?”吉祥懵懵的。

“你这是要学唱戏啊?总这么尖着嗓子,信不信明天你就说不出话来了。”

吉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川儿教的,他说我的声音不够响亮,闷闷的,出去容易丢太子的脸。”

“放心,你丢不了太子的脸,明天,你都哑巴了,太子还能让你跟着出去。”

“呆呆傻傻”的吉祥终于明白过来了,连连行礼,“谢小殿下提点,谢小殿下提点。”

李臣笑笑,招呼众人,“走了,走了,咱们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等到李臣重新在梧桐苑里坐定,申时已过,他坐在那里,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不由眉头深锁。

“小殿下,明日赴宴的衣服已经备下,可要试穿一下?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婢子们也好修改。”碧绦问道。

“行,拿进来吧。”

碧绦这才开门,让端着衣物的内侍进门。

李臣见是红衣,忍不住皱眉,“这是何人准备的衣物?”

“太子怕小殿下收到赴宴消息突然,不及准备衣物,特意着人送过来的。”碧绦知道李臣虽不禁旁人穿红衣,但自己是从不穿的,不只如此,就是平时穿衣也尽量都以简素为主,尽量避开大红大紫的颜色。

“既是父亲送来的,那肯定再合适不过,不必试穿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内侍们出去了,碧绦却留了下来。

“小殿下若是不喜欢刚刚的衣物,其实苑中还有许多衣物可以让小殿下挑选,若是都不喜欢,还可以叫宫外的人送来,有不合规制的地方,奴婢也可以现改。”

“谢谢你,碧绦,不过,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件衣服穿了也就穿了。”

李臣目光望着窗外,望向北方,“碧绦,我被困在这宫城里,平日里听到的都是些富人怎么过日子,你知道这世上的穷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吗?我一直以为我过过穷人的日子,所以能够理解穷人,可我真的过过穷人的日子吗?”

碧绦这才意识到小殿下并非是因为衣物的事不高兴,那是因为什么?

当听到她自己的声音时,碧绦才惊觉自己竟然问出了口。

“为自己晚生了十年。”李臣给了她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