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诸侯们离开王宫的时候，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骂街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
姬发看着他们离开时候的模样，心中暂时感觉舒服了些，却还是觉得不够。因为姬发根本不想派遣使者前去朝歌，这就意味着今年还会爆发战争。而姬发还需要这些诸侯的支持。
被这么一个插曲打断的周国高层会议继续进行，重臣却觉得有些讨论不下去了。
从结果来看，周国在去年的战争中并非只有损失。随着洛地诸侯们的内迁，周国甚至得到了不小的收益。这些收益比损失要大。
但是今年的战争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重臣们都很清楚，如果今年继续和大商交战，去年的收益绝不可能继续出现。
有了前年和去年的两场战争经验后，周国重臣们提不出打赢的方案来。
姜子牙开口了，“大王，何不请信公子上殿？”
姬发也觉得到了该用姬信的时候了，当即同意了姜子牙的提议。但太宰姬旦却提出了新建议，“何不明日再议？”
夜晚，十几道身影出现在姬信住处外。此时月黑风高，那些人悄悄地翻过姬信所住的院落的院墙，静悄悄地摸到姬信的房门前。
这些人都用麻布蒙住脸，他们在门口站好，打了个手势。最前面的两个人突然推开房门冲了进去，接着扑倒了床上。
然而床上并没有任何人。这下，先进去的两人大惊。赶紧把不大的房间给摸了一遍。但是屋内是真的空无一人，姬信并不在。
商周时代的夜晚几乎没有亮光，这时代，这些夜袭者也不敢点火，只能再进去四人，将房间与院落再次细细搜索一遍。确定真的没有人，这帮夜袭者们才不得不悻悻而去。
到了路口，夜袭者们沉默着分头离开，各自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此时姬发，姬旦，姬信三兄弟坐在火炉边的马扎上，火炉边最好的位置让给了尚父姜子牙。火光映照在四人脸上，让他们的脸颊看着都红彤彤的。
便是如此，其他三人可都比姬信稳重多了，就显得姬信的脸颊格外的红润。
王浩然觉得让姬信短时间内变得成熟，的确不现实。便也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并没有插话。
姬信终于能够展现自己这一年多中所学，真的是毫无保留。不过姬信喜欢打仗，倒也没有出现明显的叙述核心偏离的问题。经过一番阐述后，姬信给出了结论，“……故，臣以为，渑池乃是今年要点。”
姬发虽然不觉得姬信说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讶异的，但是姬发感觉姬信能够指出方向来，这点倒是让姬发很有受益。
就如方才姬发询问姬信，今年战争的样态。姬信就从商军的伤亡承受力，以及攻坚的能力为出发点。评价了在周军设防的情况下，商军的战争承受力。
之后再配合了周军的野战能力，大概分析出一个结论，“今年战争的焦点大概在渑池”。
姬发真的很不喜欢姬信这种仿佛置身事外般的讲述态度，太轻佻了！完全没有考虑姬发这个周王听到种种不利因素时候的心情！
姜子牙与姬旦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两人都很喜欢姬信这种讲述方式。姬旦拉了拉身上的毛皮披风，让背部感觉更暖和点。便问道：“信，汝以为，子秀要在洛地耕地？”
姬信点点头，“太宰，臣期待子秀想不到耕地。只是不敢妄加推断。”
姬旦也很希望子秀是个只知道打仗的莽……莽女。不过这种事情真的只能期待。而且姬信的推断非常合理。渑池是从西边进入洛地的入口，子秀夺取渑池，在堵住周国东进道路的同时，也可以完全控制洛地，从而在洛地开始耕种。
只要给子秀一年时间，她再领军西进，就可以直接从洛地获取粮食供应，再不必从朝歌运输粮食。从而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
姜子牙的考虑更偏重军事，就想等负责内政的太宰姬旦问完后再开口。毕竟，军队需要吃喝，需要人力，若是没有这些支持，军队根本打不了真正的大仗。
而姬旦关注的正是这些问题，他又询问了商国有没有可能继续在北方与南方用兵。
姬信表示，南方的可能很小。因为洛地远比南方肥沃，距离朝歌又近。大商必然以全面控制洛地为首要目标。
至于北方，姬信觉得商国很大可能要有行动，只是这种规模不可能太大。因为规模太大的话，商国得不偿失。
听到这里，姬发真的有些忍不住想怒斥姬信是不是摆错了自己的位置。身为周国公子，姬信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商国的参谋，招招都往周国要害处下手。
要是商国真的按照姬信的思路执行，大周还要不要活了！
而且姬信最轻佻的地方在于，谈起这些的时候竟然有些眉飞色舞，完全没有为了大周二忧心忡忡的模样。
姬旦听完后，倒是安心不少。他最担心的是商军杀进周国北部大肆烧杀掳掠，彻底破坏周国北部地区。如果商军只是派兵牵制，周国完全能承受。
看姬旦没有新问题，姜子牙才问道：“信公子，可有破军之法？”
姬信摇摇头，“无。”
这下姬发真的受不了，黑着脸问道：“信，汝以为商军必胜？”
姬信这才感受到了姬发的愤怒，这反倒让姬信感觉有些不解。在姬信的印象中，姬发是个非常有领导能力的人，他勇敢，坚定，执着，从容。只要看到姬发，就感觉不管面对再难的事情，跟着姬发都会有希望。
此时姬发所说的话，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姬发明显在想求胜。
姬旦远比姬信更了解姬发。姬发在并不真正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出来从容，当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姬发往往会显露出急躁，不安，易怒，苛责的一面。
眼见傻弟弟姬信完全没有理解到这些，姬旦笑道：“大王，信不过谨慎而已。”
姬发当然知道姬旦是打圆场，但是一口气咽不下去，还是冷笑道：“想商国之时，却不见信谨慎。”
姬信这下觉得有些受不了啦。但他也知道不该正面怼姬发，只能低下头忍着。
姬发一看姬信这模样，就猜到姬信很不服气。他挑衅地问道：“信，吾等都是男子，有何不敢说？”
姬信被这么一挑拨，当即抬起头说道：“大王，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姬发自己也是身经百战，倒不是之前听不懂姬信所说。只是姬信的描述让他非常的不开心。此时听姬信的反驳竟然不是指责，而是讲出了他对于战争的看法。这让姬发感觉自己对姬信或许是真的小看了。
而且姬信这句话听着很宽泛，但是稍一思索，姬发就意识到自己那些酣畅淋漓的胜利，恰如姬信所说，是先胜而后求战。
这下，姬发原本想嘲讽一下姬信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
姜子牙在旁边看着，神色淡然。但是心中却着实高兴。他的确在努力向姬发推荐姬信，但是姜子牙却无法操纵姬发的想法，让姬发接受姬信，信任姬信。
此时见姬信靠着自己的才能，或者说靠着鬼君的才能，让姬发认同了姬信的一部分观点。姜子牙觉得自己可以稍稍松口气。现在大敌在外，周国国内无论如何都得团结。
姬发又沉默了一阵。他越想越觉得姬信这句话挺有见地，的确可以涵盖姬发生平所有战争。哪怕是两次战败，也可以用姬信的观点进行解释。
当然，前提是姬发已经承认，自己对于大商的军事实力的确了解得不够全面。
姬发开口问道：“信，周可胜商乎？”
“商必败。”姬信回答得十分坚决。
“为何不能此时败商？”姬发追问道。
姬信坚定地答道：“纣王倒行逆施，天下皆恨之。然而，商国内并未众叛亲离，仍有忠臣为商奋战。吾以为，待得商国忠臣战死，商仍强，却必败。”
“信，言汝胜商之道。”姬发对这些空泛的内容兴趣非常有限，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如何赢得伐商的胜利。
姬信倒是不讨厌姬发的这种态度，便按照王浩然所说地答道：“大王，纣王必不能容大王，故，必然伐周。吾等与之战，待商国忠臣大损，周全力伐商，必可胜之。”
周王姬发觉得姬信这话跟废话一样。他当然知道大商会伐周，言知道若是不能打胜仗，大周必然会灭亡。但是看姜子牙与姬旦却露出大为赞同的神色，姬发不得不认为，或许是自己没能够看透更深层的内容。
姬发不愿再问姬信，转而看向姜子牙，却又看向姬旦，“旦，汝以为如何？”
姬旦当即答道：“大王，若商国占据渑池，再占据崤函地。之后顿兵不出。大周可胜商乎？”
姬发想了想，很勉强地答道：“难。”
说完，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却非不能。”
姬旦继续说道：“大王，若大商不断出兵，大周破军杀将，难乎？”
姬发感觉有点明白过来，笑道：“不易。”
姬旦这才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信之意，便是如此。”
姜子牙这才开口：“大王，破军杀将，信可为之。”
姬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将姬信今晚所说的一切又回想了一番。越是想，姬发越发现自己或许是看错了姬信。姬信此时的轻佻只是讲述的语气，以及露出的神色。但是从姬信所说的内容来看，姬信对于战争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绝没有把战争当作儿戏的意思。
想到这里，姬发对姜子牙低头行礼，“尚父，信便交于尚父使用。”
姜子牙见姬发终于肯用姬信了，也正色答道：“吾定竭尽所能，为大王灭商！”
一时间，君臣相知，又是其乐融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