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些人的装束是比丘尼。
也不知道是哪座寺庙的,难不成是来为这些刚死掉的胡人超度的?
如果是这样,那这清河王也太慈悲了些吧?
这让很多人感到匪夷所思。
而自始至终,坐在轿辇上的那位比丘尼都没有撩起轿帘往外看一眼,这让众人愈发好奇。
而在王府中,崔祎与一贵客相对而坐,此人正是临晋侯杨宽。
此前崔祎作了那首乐府诗,杨宽竟然毁掉了传家玉璧,以此表达对崔祎的示好之意。
杨宽之子,黄门侍郎杨宠与崔祎也多有往来,同样传达出家族的一种态度。
杨宽手握精锐宿卫御捷军,堪称天下最为精锐之师,是京城中各方势力竞相拉拢的对象。
当下,有崔祎掌控几乎所有宗室力量。
而杨宽又明确示好崔祎,再加上湘东王萧明道在外呼应,枢密使,大监鱼思贤在洛阳内城相助。
各方势力相互交织,使得洛阳城人心得以稳定。
城外虎视眈眈的敌人无法轻易领兵入城,城内心怀不轨之人也难以挑动复杂局势。
杨宽此次亲自前来王府,毫不避嫌,于情于理,崔祎都得热情相待。
一番言语攀谈,杨宽明显表达了投诚之意。
不过,虽说投诚,但此刻或许为时尚早。
杨宽身份尊贵特殊,这一代杨氏族人多以他为马首。
若要真正接纳杨宽的投靠,崔祎在王府、未来封国乃至霸府中,都必须为杨氏一族留出足够重要的位置。
然而就目前来看,这些位置还不存在,空余的又不太能匹配杨氏家族的身份。
所以,双方现阶段更多是合作关系,正商量如何走好当下这一阶段。
杨宽目睹了王府门外发生的事,不过他本身多从戎事,对此并不在意。
对那些骑从为军功而吵闹却也是一笑置之。
崔祎的小团体,正处于其兴也勃的阶段。
清河王府的功勋法目前沿用北魏军队旧制,分为十转。
立下功勋的骑从们先领取一笔布帛赏赐。
其余功勋则记录在案,待崔祎回到清河封国后再行兑现。
这时,一名家中幢仆跑来,在崔祎耳边低语几句。
崔祎听后,并未将心中想法表露在外,只是微微露出疲态。
杨宽心领神会,随即起身告辞。
崔祎假意挽留三次后,不再强留,而是亲自将杨宽送出门外,毕竟杨宽身份特殊。
待那乘坐华美马车的贵人隆隆远去,崔祎看向王府石狮旁的两座步辇。
有个脸色尴尬、作家仆打扮的中年人躬身说道:
“韦氏家生奴,贱名不足挂齿,但拜见王上。”
“这二位是瑶光寺的客人,其中一位还是大王的亲族。”
“瑶光寺中的‘那人’嘱托大王,务必好好关照她们。”
“若能在这乱世中保全她们性命,韦氏一族来日定会报答。”
杨宽走了,崔祎也不再强装,轻轻叹了口气。
他只觉有些头疼,也不知是因为一晚上没睡,还是别的缘由。
就看到这时,一名身穿紫罗面衣的比丘尼从步辇上下来。
轻声念诵了一声佛号,自我介绍道:
“贫道法号妙仪,本是韦氏门人,如今为瑶光寺中的比丘尼,每日只潜心修佛。”
“无奈这世间乱世纷扰,今日在寺中听闻乐府演奏大王所作《景阳山上梧》的诗篇,对最后暗含佛法经意的几句颇为好奇,故而前来贵府上一探究竟。”
面衣,指妇女的头巾。
紫罗,是紫色绮罗,为比丘尼袈裟,能穿紫色,地位不必多说,也显示国朝一贯的礼佛程度。
贫道;南北朝比丘尼的普遍自称。
崔祎注意到,在妙仪说话时,另一副步辇华盖下的帘子被悄悄掀开一角。
有一双眸子从里面飞快地打量了他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
待崔祎将注意力转向帘子后的人时,那只掀帘子的手却缩了回去,一切又恢复如初。
他猜,帘子后应是曾被封为京兆公主的帝女。
这个时候的封授,还处在由实向虚的过程中。
比如京兆公主,就可是实封。
顾名思义,这京兆公主曾拥有长安周围京畿地区的实封,封邑不少。
他知道北魏宫廷与有些王朝不同,在政治斗争后,不会将失败者和其后代关押在掖庭,而是让她们在瑶光寺出家。
其间她们与外界的联系也从未断绝。
如今看自己得胜归来,威望又涨了几分,大概觉得自己身边安全,便把这两人送来了吧。
毕竟,那人是此身唤了十来年的嫡母,虽然后来被废,又立了新的。
但其人却一直活着,依靠诸多势力的援助,护得一方周全,据传每日在瑶光寺吃斋礼佛。
只是她们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崔祎刚回城,城外局势并未因他杀得几百胡骑而有所改善。
相反,此时他更需小心应对,实在没多少时间耗费在这两人身上。
于是,崔祎先向法号妙仪的比丘尼行礼,说道:
“诸多事宜,待我处理完后,再来详谈。”
紧接着,他走到那载着京兆公主嫡女的步辇前,唤道:
“崔昙。”
这个名字也只有他的十几个亲人兄弟知晓,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崔祎叫得虽轻,却也足够其人听见,但没有任何应答。
见对方没声音,而这步辇仿若一个空空的盒子。
崔祎于是走进一步,又轻声唤她小字。
这小字只有数人知晓。
终于有了回应。
一只小手探了出来,朝他的方向招了招,随着动作而展露出衣袖下,如莲藕的一截。
崔祎脸一黑。
让我进步辇里面去?
这是在人前能做的事吗?
诸事繁杂,崔祎也懒得再花心思。
他可没心思去揣测一个小女孩在想什么。
于是,他没有理会,只是自行离去,且吩咐王府下人照顾好她们。
说起这,崔祎倒是有点想念王宝了,王宝在的时候,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只不过现在,王宝被崔祎委以重任,而他的生母荀氏暂时移出宫,住在左相府,只等日后寻得时机便可安心归省。
世道纷乱,而这,原本就是高门大姓女子的特权,不像后世宋明礼教那般,有一堆繁琐无聊的规矩,一切都可灵活处置。
边想,边脚步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