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虚和实

步入中堂,崔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就看到荀思快步走上前来。

荀思此前早就计划要除掉中书舍人徐纥。

不过,当时羊盏极力劝阻,称;

‘斧钺不可轻加于台省之官,不如先上表将其出贬至地方,再纵兵杀之可也。’

荀思认可了这个方案。

在崔祎今晨得胜归来之后,荀思一方面帮忙上表朝廷,陈述昨夜出城作战的功绩。

顺带把斩获的敌军头颅,连同那些军功记录以及尔朱豹的首级,一并交给相关文吏,逐一验明,为各位将士请功。

这是朝廷给的一份,清河王府会给另一份。

而另一方面,也借此机会呈递了一份表奏,请将中书舍人徐纥贬为一地方太守。

雁门太守。

当然不会真的让其人去雁门。

只待其人身份发生变化。

从中央变成地方。

就可以杀了。

以承清河王之号的此身之尊,擅杀台省公卿或许会引得一二时流物议。

杀寒门出身的一介虚名太守。

犹屠一犬耳。

崔祎自是同意这么做的。

毕竟台省的文官,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中枢的势力。

加上皇帝和内臣,太后,储君(如果有的话)以及宗王,京城勋贵。

就构成了朝廷这个概念。

这是一个需要将其神圣化,并且小心维护的概念。

正因为它原非神圣的。

朝廷失去了武装力量,而任何一介武夫只要有几千愿意追随你这么干的人,都可以扯下这幅招牌,再开启一个乱世。

在洛阳城中,公卿们本应拥有的诸多庄园、部曲以及仆从,因皇权而暂时受到压制。

所以理论上,任何入驻洛阳的势力,有兵马的,都能轻易掌控他们的生死。

但你最好不要这样做。

因为他们并非没有势力,只是都在地方上而已。

但地方官员就不同了,这类人理论上背后有地方势力支撑,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所以不杀台省官员,也是为了建立一种政治默契和共识。

既然你到中枢为官,那么在你脱下官服、正式上表辞官之前,我不会轻易取你性命,至少不会用极端手段。

很多时候,要想取信于人,就必须如此。

否则,谁还愿意入朝为官呢?

在自家地方的庄园里待着岂不更好?

即便徐纥只是一个凭借举孝廉出身的寒人。

即便如今很多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写的那篇檄文用词恶毒至极。

而崔祎在作出那首乐府诗后,声望已经压过徐纥,此时又携带着大胜的威风。

即便徐纥刚刚取得胡太后的信任,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份信任变现为超出其职位的实权。

这似乎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但要杀这样一个人,清河王也必须格外谨慎。

因为这关乎政治规则和默契。

而这,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想来今日这份上书应该能有回应。

枢密使会做出顺水人情,他的此时人望也足够支撑。

到那时,崔祎就可以凭借这股‘势’像掸落衣服上的一片灰尘那样,轻而易举地除去徐纥这个“污点”。

这是最佳时机。

而这些,这些自然有他的一众文员属官去做。

不用他这个清河王亲自操心。

他要操心的是怎么再一次出城。

光天化日之下和自己的大敌战之于野这件事。

是的,他经过这次夜袭之后才回复了些许体力。

真正合眼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在谋划着如何出兵作战了。

因为用兵之道,很大程度上也考虑的是时机。

时机,很重要。

而之前崔祎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尔朱军的右勾拳打到一团墙壁上的时候,狠狠出击在他的肘子上来了一下。

现在尔朱军应该是处于一种气急败坏的状态。

只是生气而已,别看他们死了主将。

然而,敌方那支兵马,只要尔朱驰马稍加命令,分分钟便能重新收拢人心,重新集结起一支大军,进而逼迫伊水附近的坞堡再次俯首称臣。

他们想必会认为,崔祎昨日派出城外进行夜战的部队,今日正处于休整和懈怠状态。

于是,崔祎有意在各家王府、公卿府邸放出风声,称自己昨夜大获全胜,打算在今晚举办宴会,邀请城内所有人前来相聚。

这确实是真的,只不过宴会安排在他白天出城野战之后。

要知道,一支军队不可能随意想出战就立刻出战。

物资筹备、弓矢上弦、马匹调配,还有最为关键的人心士气的提振,若这些准备工作没做到位,军队的战备状态就不佳。

但崔祎之前金墉城阅兵后,就提前下令,让宗子羽林军进入战备状态。

这段时间洛阳处于戒严状态,宗子羽林军一直未曾松懈。

宗子羽林军共有八十八个百人幢,至少能派出六十个战备率好的投入战斗。

崔祎缺乏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的经验,因此必须倚重崔仲英这样得力的副手。

此外,还需要协调洛阳城内各军马的配合。

此前杨宽前来试好,他也顺便了商议此事。

杨宽已经承诺,只要崔祎出兵,他便会即刻派遣御捷军作为后军接应。

一旦战事有变,御捷军能接应大部队安全撤回永桥。

从洛阳城到永桥一带,适合守军发挥。

永桥是半永久性的浮桥,有铁链加固,周边还设有哨塔、望楼等一系列防御设施,甚至布置了如壕沟,拒马之类的守御手段。

何况,此处还有南外郭城外的一大市,也就是四通市。

因为靠近永桥,又被称为永桥市。

伊洛两河渔获集中于此,兼之毗邻四夷馆与四夷里。

西域之珠宝,大秦之琉璃,高句丽人参、皮毛等异域奇珍,多有在此集散,而发卖者。

其间不乏坚固建筑,随时都可以化为洛南防御战的一个战略支撑点。

在这些防御设施未被逐一拔除前,贸然进军会遭受远程投射武器的交叉打击。

没有将领愿意让自己的精锐部队承受这样的损失。

而要拔除这样的据点,也不会有人傻到用野战的骑兵。

崔祎的部下们一致认为,尔朱军在洛阳周边不断收编土豪武装和八关守军,很可能是企图利用这些汉人武装作为先锋,来填沟壑,逐步拔除洛阳周边的据点。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只要是敌人想做的事,崔祎都必须阻止。

让这个积累‘势’的过程停下。

许多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于是,崔祎决定再次出兵,各项布置现已妥当。

他与名义上仍掌控洛阳周边兵马的鱼思贤沟通消息,诸多杂事,他念头一下自然有掾属替他安排。

见一切准备即便妥当后,崔祎头也不回,大步离王府而去。

那些原本横卧在大街上稍作休息的骑从们,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重新打起精神,次第起身,紧紧跟在清河王身后。

此刻,他们几乎感受不到一丝疲倦,满心想着的前方还有更大的胜利等待自己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