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任务(中)

老太太满头灰发、身形佝偻,跑起来一颠一跛。的,满头灰发,她手里拎着一盏煤油灯,黑黄的脸皮,在煤油灯的光线下,仿佛抹了一层油。

半夜里窜蹿出个老太太?这县城的人也真是奇了怪了,大半夜的都不睡觉,怎么尽往巷子里钻?怔愣间,那老太太已经跑向烂脸人,嘴里喊着也不知是‘顺儿’还是‘棍儿’,口音比较重,我听不太真切,总之是在喊烂脸人的名字。

博士张缩着一只脚,靠我站立着,压低声音道:“他们认识,这老太太看上去不像是有恶意。”

看样子,这两人没准儿是老伴?烂脸人的脸没法分辨年龄,或者是母子也说不准。

烂脸人肩头一直在流血,衣服染红了大半,老太太抓着他不停喊名字,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样子很担心烂脸人的安危。我虽然因为愤怒之下捅了对方一下,但并没有想过杀了烂脸人,反倒是这老太太突然窜蹿出来,让我没法给烂脸人止血,再这么下去,恐怕对方就要失血而亡了。

见对方血流的越来越多,我便上前,对老太太说:“你先别哭,等我给他止血。”看样子,这两人没准儿是老伴?烂脸人的脸没法分辨年龄,或者是母子也说不准。

谁知我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这老太太便揪着我的领口,又哭又锤:“杀人啦!毛主席的兵杀人了,不给我活路啊,毛主席,你快来看看,你手底下的兵为非作歹,不杀敌人,杀我们老百姓啊!”

我一听,汗毛倒竖,立刻低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扯上老毛主席干什么,再说,他疯疯癫癫,咬伤了执行重大任务的张博士,我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你到倒先怪上我了?”老太太却不跟我讲道理,哭天喊地要找毛主席,要党处分我,气得我七窍生烟。若非看她是个老太太,我真想好好教训教训她。

博士张担心事情闹大,便一瘸一拐走上前劝那老太太,说:“再不给他止血,他就要死了。老大娘,你要相信我们,我们并不是故意为难他,有什么问题,咱们先救了人,再细说。”老太太一见博士张的腿脚,心里头也有数,便不再哭闹。

我迅速包扎好烂脸人的伤势伤口,刚一起身,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接近,伴随着巷道远处的灯光,只见是顾沉一行人正往这边跑过来。

估摸着是夜间动静闹得太大,把他们给惊动了,我和博士张对视一眼,博士张压低声音道:“其余人不妨事,但顾沉是这次行动的领队负责人,对我们有直接的领导权,一会儿跟他汇报情况要稳妥当些。”

说话间,那行人迅速接近,数盏手电筒的光聚在一处,将巷道照的通亮。烂脸人的眼睛似乎畏光,在灯光的刺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立刻闭上眼,旁边的老大娘赶紧用手挡在了烂脸人的眼睛上,替他遮光。

“医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快、快救救我的娃。”没成想,这老大娘居然先开口了,见了顾沉一行,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很明显是认识他们。我心里头打了个突,心说:难不成他们是亲戚?

“大娘,怎么是您?”顾沉也面露惊讶之色,紧接着又看见倒在地上的烂脸人,神情一变,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他们差点杀了我的顺儿……”老太太率先开口,指着我和博士张告状。

我扶着博士张,懒得跟这老太太瞎扯,对顾沉道:“这人半夜偷窥我们,鬼鬼祟祟十分可疑,我和张博士便一路追踪过来,结果张博士和我都被他咬伤了,我为了自卫捅伤他,然后这老大娘就出来了。”

旁边的杨林之诧异道:“受伤了?”说话间立刻上前扶住博士张,见博士张裤腿上全是血,便立即道:“什么都别说了,都先回招待所,处理完伤势再说。”

一边的老黑抿着唇,淡淡看了我一眼。老黑和小贾是这个队伍中原本的护送人员,老黑为主,小贾为辅,而我是因为后来自己打报告申请加入的,因此原则上,我也从属于老黑领导。

此刻,我和博士张半夜跑出来,任务还没开始,博士张就被人咬伤,这明显属于我的失职,老黑那一眼虽然淡淡的,但责备的意味很明显。

我心下也惭愧,和他的眼神一对,便避开了。一行人连带着烂脸人和老太太,一同回到招待所。打开灯,收拾医药箱,给博士张和烂脸人疗伤。

我肩头的咬伤并不严重,自己消了毒也就无碍,一边处理伤势,我一边将前因后果向顾沉交待了,他听完,才推了下眼镜,对我和跛脚老太太道:“误会,都是误会。”

老太太挺卖顾沉面子的,没再哭天喊地,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叹气说:“刚才是我太激动了,看见顺儿受了伤……唉,这位同志,大娘给你道歉,我自家的情况,我自己知道,这件事情怪不得你们,是大娘不对。”说完,又开始默默抹眼泪。

我一时间都懵了,心说这大娘,之前还一副撒泼耍横的架势,怎么转瞬变的这么通情达理了?疑惑间,就见那大娘眼角偷偷摸摸的在瞧博士张的腿,我心下转了个弯儿,立刻就明白过来:现在这个年代,文化人体面、贵重,这老大娘虽然闹,但烂脸人伤了博士张,她心里其实也虚。

听刚才的话,这个烂脸人‘顺儿’,应该是大娘的后辈,十有八九是儿子,这会儿顾沉几个给烂脸人处理了伤势口,看起来并不算严重,毕竟我当时下手没想过要人命,根本没有伤他要害。

既然这大娘自己心虚,给了台阶,我也就顺势接话借坡下驴,道:“不碍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都是一场误会,咱们也都别计较,你您赶紧带他回去养伤吧。”

大娘一边答应,一边去扶烂脸人。那烂脸人的精神状况明显有问题,自己的亲人都不认,嘴里呜哇乱叫,老大娘扶起他来,还真有些吃力。

一边的老黑见状,立刻吩咐道:“小贾,你帮忙送他们回去。”

“好叻!”小贾应了一声,刚要去帮忙,忽然间,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叫声,再一次从招待所外的黑暗中传来。

怎么回事?我悚然一惊。

我之前以为发出哭嚎声的是这个烂脸人,可如今烂脸人就在我跟前,外间怎么又开始鬼哭鬼叫了?这大半夜的,究竟是谁这么不消停?此刻所有人都清醒着,因此那哭声众人都能听见,仔细辨别,明显不止一个人在哭,音色听起来有男有女,有远有近,四面八方都是,仿佛有无数孤魂野鬼在周围游荡似的。

博士张侧耳听着哭声,道:“这县城是怎么回事,晚上怎么有这么多哭声?”她这话原本是问顾沉等人,谁知正打算离开的老大娘,闻言却叹了口气,抹眼泪说:“谁不哭?我们这地界儿,近些年有个名号,叫‘鬼哭城’。”

鬼哭城?我有些吃惊:“怎么会叫这个名号?难道这里真的闹鬼?”

我这一问,像是提起了什么伤心事,那老大娘一边摆手,一边眼泪就往外冒,抹脸道:“是真的呀,以前都好好的,这些年我们这一带死了不少人,这些个冤死鬼儿啊就开始缠着活人不放,十里八县的人,总是得怪病……各种各样的怪病,折磨的人下不了地,干不了活,日子越过越艰难。到晚上,一些人发病了,个个都鬼哭狼嚎的……逐渐的,我们这儿就被人暗地里称为‘鬼哭城’。”

博士张差异道:“这怪病就不能治吗?”

老大娘叹了口气,说:“能,但治不好,请老医生开几贴药,吃下去,那一阵儿也就好了,但要不了多久,就又犯病,这被死人缠上了,哪里有断根的法子啊。”说话间,顺儿哀叫了几句,老大娘便收住话头,说要赶紧带顺儿回去休息,当即,便在小贾的帮忙下,三人离开了招待所。

三人前脚刚出门不久,一直看起来温和可亲的顾沉,面容便是一冷,目光严肃的看向我:“陈国强,你就是这样护送的?”

博士张急忙起身辩解:“不关他的事,我们都没有防备,所以才一时……”不等她说完,顾沉便打断她的话,沉声道:“这不是理由。”

我心下有些窝火,虽然我尊重文化人,但作为一个老军人,平日里也是受人尊重的,这姓顾的,不分青红皂白,摆什么领导的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