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医生，没有保护好张博士，确实是我的失职；但是，是对方出手在先，而且动了杀机，如果不是我全力护卫，恐怕张博士会有生命危险，我想请问，为什么您会和咬伤张博士的人凶手，如此熟悉？”对于顾沉的冷脸，我不打算给他面子。
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次任务，也不知会耽搁多久，如果一开始，就让他把我压的死死的，接下来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憋屈。这些文化人，有时候其实挺死脑筋的，要护送他们周全，在接下来任务期间，很多事儿，可不一定得能凡事都顺着他们。
顾沉很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反将他一军，神情一愣，旋即推了推眼镜，转而对一旁的杨医生道：“林之，你告诉他是为什么。”
杨林之神色凝重，一点头，起身对我和博士张道：“你们今天刚来，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原本打算等装备到了再一起向你们解释……”顿了顿，他道：“我、顾医生、艾医生，都是刚归国不久，这一点，张博士应该清楚。”
博士张点了点头。
杨林之接着道：“我们早期出国学习西方医术，立志习得先进的西方医学后，回来国报效国家人民，这一点我们也做到了……但是，我们虽然任职于北京医院，却并没有太多治病救人的机会。”
博士张惊奇道：“为什么？”
我接话道：“西医太金贵，普通百姓看不起。”现在是西方医学大发展时期，但咱们国家，还没有自己的医药技术和制药厂，医生全靠早期留学的医学人才，他们一部分回国报效，一部分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回到祖国。
西医见效很快，但医药都得依赖进口。说实话，我在部队当兵，受了伤找部队的西医治疗拿药，到倒不是难事，但普通百姓，看西医是很奢侈的，大部分还是靠中药或者土方子。
我说完，杨林之道：“这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因为，我们刚归国不久，组织便给我们安排了另一项任务，也就是想办法救治这一带的民众。”
我和博士张一听，对视一眼，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
此刻夜已深，外面漆黑一片，但隐隐约约的哭声，却依旧此起彼伏，时不时的还伴随着一声划破黑夜的惨叫声，如同在被人活剥了皮似的，听在耳里，着实瘆得慌。
“事实上，四个月前，我们已经到这里来过一次，也是在那一次，我们认识了老大娘和顺子等人。当时组织上接到下面反馈，说这一带的老百姓，战后久病不治，当地的医生也看不好……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刚刚打完仗，死了太多人，不远处的乱葬岗都有好几个，组织上担心，这里的怪病是瘟疫的前兆，所以四个月前派我们来查看。”
一边的女医生艾新接过话，叹气道：“唉，可惜啊，我们当时壮志满满，势要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结果到了以后，却束手无策，各种症状，我们虽然能短暂治疗，但同样无法根治，而且至今为止，我们都无法确定是不是瘟疫的前兆。”
我听到此处，觉得奇怪，道：“瘟疫是会传染的，这个应该很好辨别。”
艾新道：“可怪就怪在，这些病有的传染，有的不传染，而且没有规律，我们也查不出病原体是什么。”
杨林之继续道：“所以，我们四个月前的行动无功而返，只是收集了一些病例样本，虽然暂时不能治好这里的民众，但总得想办法减轻他们的痛苦，所以才有了咱们这一次的行动，目前我们是先头部队，随后，会有一批物资和人手调派过来，为这里的人暂时稳定病情，减轻痛苦。”
艾新道：“这几天，我们都在县城走访，顺子和大娘就是这么认识的。老大娘跟我们说，顺子以前跟杂耍师父学卖艺，养活一家老小，后来被日本人抓去，让他给日本人表演杂耍取乐。顺子当时不愿意，差点儿和日本人干起来，但日本人拿爹娘威胁他，顺子就只能从了。打那之后，顺子就被日本人带走，失踪了两年多，再出现的时候，被人发现徘徊在附近的乱葬坑。他回来之后没多久，也出现了怪病，脸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烂，精神状况也……”说完，艾新叹了口气。
我听到此处，想起之前那烂脸人，脑袋转一百八十度的情形，当时被吓的够呛，现在才明白过来，他以前果然是个杂耍艺人，也不知给日本人演戏那两年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就这么傻了？
杨林之道：“以前这儿是大战区，死了很多人，周围到处都是乱葬岗，埋尸坑，再加上怪病连连，所以当地老百姓，现在非常迷信，都传言是枉死的鬼魂在害人。咱们国家刚刚结束万恶的封建社会，明确竖立了学习先进科学文化的道路，怎么能置人民的苦难于不顾，让人民病急乱投医，去信那些个牛鬼蛇神呢？”
我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听着黑暗中的鬼哭狼嚎之声，想到受苦的当地人民，只觉心里发堵，再想起顺子为了保护家人，忍辱为日本人表演杂耍，现如今不仅遭受折磨，还变成了傻子，而我刚刚又捅了他一刀。
虽然是出于自卫，为了保护博士张，但想起来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也难怪顾沉等人会脸色难看，当下便立正，沉声道：“是我太冲动，一来误伤良民，二来没有保护好张博士，请领导上报，我自愿接受组织的处分。”
顾沉审视我片刻，漆黑睿智的双眼，隔着镜片和我对视着。片刻后，他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之色，挥了挥手，说：“上报就不用了，好好完成这次任务，就是对组织最大的交代。你也不必叫我领导，我只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
我俩对视着，片刻后，相视一笑：“好的，顾医生。”
顾沉这会儿神情恢复温和，便挥了挥手，道：“我们这次的任务，主要有三件事情。第一：缓解当地民众的痛苦；第二，查出病源，找到彻底解决的方法；第三，一定要引导人民群众，相信医学，相信科学，不走封建社会的老路，不退步，要进步。”
顾沉训完话，便示意事情已经过去，让我们不要多想，众人于是也相继散去。
我心中还有疑惑，比如当初博士张接到任务时说过，这次任务会进入当地的原始森林，但刚才顾沉却没有提起。
是任务变动了，还是有其他原因？我有心想问，但眼下众人都散去，再加上自己刚刚犯了错误，这个节点再去追问，有些不妥，我便压下心中的疑惑，决定过些时间，再问个清楚。
我正要扶着博士张回房，杨林之跟着跑过来献殷勤，顺势扶住博士张右手。
我心头大怒，正待说话，博士张主动收回右手，对杨林之道：“让老陈送我回去就行了，你白天陪我逛县城，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杨林之还想再说什么，我立刻道：“是的，杨医生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张博士也是旧相识，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听我这么一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只有男人间才懂。
得，跟我宣战？那你等着吃败仗吧，我递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便扶着博士张回房了，一边走，我一边道：“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事儿是医生的事情，你是做考古的，在这方面应该帮不上什么忙，那姓杨的……杨林之医生，为什么要把你拉进这件事情中来？”
博士张斜睨了我一眼，眼角带笑，说：“怎么，心里不舒服了？”
“我当然不舒服，这地方万一真的有瘟疫，他这么做，置你的安全于何地……”我话未说完，博士张脸色一肃，打断我，起身道：“老陈，我不知道杨医生为什么把我给拉进来，但是，参与这次任务，我不后悔。我们在外留学，吃尽苦头，学有所成，回来报效人民，怎能处处考虑自己的周全？覆巢之下无完卵，为国效力，为人民服务，当死而后已……老陈，你是抗日老兵，在这方面，你对国家和人民的牺牲、奉献更多，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博士张一番话，说的我猛然一震。
是啊，最开始参军，只是因为日子太苦，想去军队混口饭吃。后来，看着百姓被欺凌，看着身边的战友，死在日本人枪下，看着人民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一批一批揭竿而起，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军队不给饭吃，我也要自己带着柴刀上战场。
这么多年来，为国为民，何曾想过自己的生死之事？可这会儿，一牵扯到博士张的安危，我的思想觉悟，瞬间就降低了。
反省自己片刻后，我道：“你说得对，我愿为国献身，死而后已，你当然也有抛头颅、撒热血的豪情，是我太担心你，刚才说错话了……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我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可是一想到你会出事，我心里就难受。”
博士张静静的看着我，片刻后，缓缓握住我的右手，道：“老陈，我明白，我和你一样，不知怎么的，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也怕你出事。”
我心里一热，道：“那我们就都好好活着，活上一百年，把被战争炸掉的桥修回去；把被砍掉的树种回去；把落后的知识文化学上去。”
我俩握着手都忘记松开，等反应过来时，我吓了一跳，赶紧心虚的四下张望，生怕大半夜被人看见，孤男寡女一个房间还手拉着手。
博士张被我逗笑了，说：“看你这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我老脸发热，心说：果然是不同环境长大的人，我看其他大姑娘都容易害羞，别说牵手了，和喜欢的小伙子靠近一些，姑娘都得红脸……搁我这儿到好了，反过来了，怎么感觉自己老被博士张逗的面红耳赤的？她怎么这么坏呢？不行，下回我不能怂，我得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