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谷雨。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废墟里的狗崽睁开眼睛,瞳孔中蠕动着的血红一闪而没。
在这个毛茸茸的幼小躯体里,一场劫难正在深深蛰伏,就像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只待雨水充沛,便会生根发芽。
春雨来去匆匆,等到太阳刚升起来就又没了踪影。
虽然细雨连地皮都没湿透,但洒在枝头的嫩叶上,也洗出了阵阵草木的清香。
刘恭羡正坐在周游的书桌旁,右手支着脑袋打呼噜。
这老爷子昨夜硬是逞能,说自己好歹也是序列6,三五天不睡觉根本不在话下,就连临时支好的床都非要让周瑾拿走。
周游穿靴子的时候故意在地上跺了两脚,刘恭羡这才睁开了眼。
“刘叔!你真是一夜都没合眼啊?”
刘恭羡咳嗽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小事,都是小事。”
周游穿好衣服,院子里也传来周瑾喊吃饭的声音。
周家今天的饭桌上丰盛得过了头,羊肉包子、糯米烧麦、油条、豆腐脑,各式各样,周瑾几乎把京城有的吃食都买了一遍。
周游面前还放着一碗据说是交州学子进京赶考前都会喝的及第粥。
张宝钰仍旧没什么胃口,见桌上有桂花糍粑便夹了一块,只是才吃了半块就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张宝钰笑着点点头:“女人怀孕了都是这个样子,你们吃,不用管我。”
周游喝完了及第粥,又夹起一个羊肉包子。
“东和坊有家卖桂花糍粑的,钰姐爱吃,哥你一会儿去那家看看。”
吃过早饭,周游和刘恭羡一起回了房间。
“刘叔,要不你躺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就在屋里看书,哪都不去。”
刘恭羡刚才吃得不少,那么长的油条一个人吃了六根,现在正有点犯困。
“中,那俺就去眯一会儿。”
周瑾去东和坊给夫人买桂花糍粑,张宝钰泡了壶今年的春茶送了过来。
“喝谷雨茶,清火明目。”
周游喝了茶,又继续看书,为明天会试做准备。
会试一共三天,每天一场。明天是第一天,考格物,第二天考辨祟,第三天考论道。
在周游看来就是第一天考数理化,第二天考邪祟生物学,第三天考申论。
我两世记忆加身,你无忧国才女凭什么和我斗?
周游合上《算经》,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颈椎,准备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
还没站起来,脑海里的龟甲突然有了反应,并且比上次见到烂像黄泥还要激烈。
“刘叔!”
周游不确定龟甲到底感应到了什么,安全起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床边。
周游慌张的喊声让刘恭羡瞬间清醒,他直接从床上弹起,一把将周游护在身后。
“到我身后来!”
说着就从千机囊里抽出一把通体黝黑的亢龙锏。
“怎么了?”
刘恭羡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于是转头看向周游。
“我刚刚感觉外面有危险。”
“你跟在俺身后,咱爷俩出去看看。”
刘恭羡并没有因为周游不是序列者,就忽视了周游的意见。
他担心调虎离山,便直接带着周游往门口走去。
正在桃树下逗狗的周瑾和张宝钰,被屋里两人如临大敌的架势吓到了。
张宝钰一把抱起小黄狗,周瑾则是直接挡在了妻子身前。
一时间,周家院子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预想中的敌人并未出现,可脑海里龟甲的异动非但没有平息,反倒变得更加强烈。
周游猛然转身看向兄嫂二人,引发龟甲异动的东西就在这个方向。
是嫂子怀里的那只狗崽!
“哥!那狗崽危险!”
周游话音未落,周瑾毫不犹豫地从妻子怀里抢过狗崽,转身就往院子外跑。
周游绕过刘恭羡,快步跑到张宝钰身边,满脸慌乱。
“钰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宝钰拉住周游的手,看着周游的眼睛。
“我没事,你别害怕。”
周瑾抓着狗崽的后颈皮跑到平遥巷里,见小狗四只爪子在空中上下挥动,想了想还是把它轻轻地放到了地上。
周瑾看不出这只小黄狗哪里危险,但是既然周游那么紧张,那就还是先不把小黄狗带回家了。
等周瑾转身离开后,小黄狗在原地踌躇片刻,然后又迈着小短腿朝周瑾追了过去。
院子里,张宝钰轻轻拍着周游的后背。
“小鱼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你别想那么多,就算考不中状元也没关系的。”
周游眨了眨眼,替自己奇怪的行为想好了解释的说词。
“我刚才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梦见无忧国的人把一个危险的镇物偷偷放进了咱家院子里。”
“我一紧张,就把你怀里抱着的那个狗崽当成危险镇物了。”
太大意了!
温馨的日常还有记忆的融合让自己变得疏忽大意,甚至都忘了必须要隐藏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
好在这次突兀的举动,勉强可以用会试前的紧张过度遮掩过去。
周瑾也走到了弟弟身边,他伸手拍了拍周游的肩膀。
“考不考的中都没问题,别让自己太紧张了。”
“汪!汪!”
小黄狗跳过门槛,摇着尾巴朝桃树下的四人跑了过来。
脑海里的龟甲仍旧异动不止,可看着正蹲在地上逗狗玩的刘恭羡,周游不由得开始思考到底是谁出了错?是龟甲还是刘叔?
“这么可爱的小狗怎么可能是危险的镇物呢?”
周游站在刘恭羡身后旁敲侧击。
周游只在脑海里见过龟甲吞噬火焰的场景,不知道龟甲吞噬镇物的时候,现实中会不会出现什么异象?
所以他十分谨慎地没有贸然接触小黄狗,毕竟万一龟甲不靠谱,搞了个大场面出来,自己解释不清,到时候可就真成无相魔了。
“这小家伙肯定不是镇物,你没发现镇物都是死物吗?活着的东西可成不了镇物。”
可脑海中龟甲的异动不会作假,刘叔又说镇物都是死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世上就真没有活着的镇物吗?”
周游此话一出,刘恭羡和周瑾都眼神复杂地看向了他。
刘恭羡脸上胡须抖动,欲言又止。
死物才是镇物,活着的叫做劫器。
十四年前的井陇诡夜就是劫器现世,那一夜不知多少人被暴乱的傀儡夺去了性命。
直到现在,那件劫器依旧下落不明,就连紫薇省都推算不出它的所在。
“镇物活过来,就会变成劫器。每一个劫器现世,都会造成一场劫难。”
周瑾见周游好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连忙出声解释。
“不必担心,但凡劫器现世,紫薇省都会提前给出预兆的。”
周游看着院子里蹦蹦跳跳的小黄狗,对自己的推断产生了怀疑。
不可能吧?难道这小东西是劫器?
“哥,这只小狗你从哪里抓来的?”
“在东和坊捡到的。”
周瑾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自己在东和坊见到的事情告诉周游。
“你说的那家卖桂花糍粑的店今天没开门,赵武良家被妖怪灭门了,这条小黄狗就是在赵家的废墟旁捡回来的。”
糍粑店生意那么好,怎么没开门呢?赵武良家被......
“被妖怪灭门了?”
除了周瑾,其他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意思差不多的话,就连小黄狗都跟着叫了两声。
刘恭羡面色凝重,手里的亢龙锏开始缓缓转动。
“是前些日子从天牢里逃出来的那三只妖怪吗?”
周瑾点头:“我在东和坊遇见了潘志杰,他说昨天只有蛤蟆和伞妖,赤尾并未现身,不过还是让那两只妖怪逃掉了。”
周游直接被刘叔和大哥这段对话震惊到了。
有妖怪越狱灭人满门,而且还没有被抓住。这大乾京城的治安怎么感觉不太好的样子啊!
“赵武良,是给小鱼儿送醍醐浆的那个吗?他是不是也被无忧国的人控制了?怎么又被妖怪灭门了呢?”
张宝钰不关心镇祟司的问题,她只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对周游造成影响。
“对啊,我昨天早上去东和坊买糍粑的时候,还看见有个无忧国的小和尚进了赵家呢。怎么突然就被妖怪灭门了?”
这可太奇怪了,就算是赵家被灭门,出手的也应该是赵武良提到的那个禅师啊?凶手怎么会是妖怪呢?
那妖怪是从天牢里逃出来的,不好好藏起来,反倒要灭了赵武良家?
这样不是直接就把自己暴露了吗?
周游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少了,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原本还打算以后通过赵武良顺藤摸瓜,找出那个叫禅师的罪魁祸首,没想到才一天的功夫,赵武良家就被灭门了。
“你昨天见到有和尚进了赵家?”
周瑾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抓住周游的肩膀问道。
“见到了,当时那家糍粑店里很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好多大娘们都在私下议论呢。”
周瑾相信弟弟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可潘志杰却说附近的人都说没人进过赵家。
有人在东和坊百姓的记忆上动了手脚!
周瑾没想到自己竟然从弟弟这里意外得到了一条如此重要的线索。
他在刘恭羡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然后就行色匆匆地出门去了。
一直到天彻底黑透了,也没有回来。
自从周瑾出门之后,刘恭羡直接让张宝钰也来周游的屋子里坐着,这样他就可以一起保护两个人的安全。
小黄狗跑累了,就团在张宝钰的脚下睡觉。
“啊~”
张宝钰实在是有点困了,准备起身回自己屋里睡觉。
“钰姐,不早了,我送你回屋里休息吧。”
刘恭羡伸手按住周游的肩膀。
“你也早点睡,我把钰丫头送回去。”
周游看着正在熟睡的小黄狗,心中两难。
如果龟甲吞噬镇物时有异象,那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很可能因此暴露。
可如果这小黄狗真是劫器,放任不管,以后怕是要酿出大祸。
究竟要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