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婆婆的尸体在槐树下悠悠晃荡,夜风吹过,那枚狐头银簪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好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怨。我僵立在树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干涩发紧。
她的右手死死攥着簪子,指节因用力过度,已然僵硬发紫,仿佛临终前,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想将簪子藏起来,守住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去取簪子。指尖刚触碰到九婆婆的手腕,那冰冷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来,我浑身一颤。就在这时,她的眼皮猛地弹开,那只浑浊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瞳孔深处映出一把剪刀的轮廓——正是我腰间别着的断魂剪。
“咔嚓。”槐树后方传来树枝断裂的轻响。我警觉地猛地回头,只见树后的阴影里,立着一个纸人。这纸人并非殡仪馆里那种惨白、吓人的模样,而是巴掌大小,用粗糙的黄表纸剪成,脸上画着夸张的笑脸,腰间还别着一根细长的竹签,看起来透着几分别样的古怪。
它脑袋冲我歪了歪,动作机械又诡异,随后突然抬起纸手,直直地指向九婆婆的衣襟。我满心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翻开九婆婆的衣领,在她的内衬口袋里,摸到了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张发黄的旧照片,照片里,年轻的九婆婆和爷爷并肩站在一间纸扎铺前。
爷爷手里捧着的,正是我此刻腰间的这把断魂剪。照片背面写着:“戊午年谷雨,阿蛮赠剪于陆郎,断阴不断阳。”
“阿蛮?”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小纸人像是听到了我的话,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手中的竹签在地上快速划动,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是阿蛮。”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小纸人又接着写道:“快剪!”几乎与此同时,槐树上九婆婆的尸体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起来,狐头银簪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悚。远处,传来纸轿行进时那种特有的“沙沙”声,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正朝着我迅速逼近。
我来不及细想,咬着牙举起断魂剪,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黄表纸,凭借着脑海中的印象,开始剪一个简单的人形。“嘶——”剪刀划过纸面的瞬间,我指腹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剪刃竟割破了我的手指,殷红的鲜血顺着剪刀纹路,迅速渗入剪纸之中,在黄纸上晕染出一片诡异的红晕。
更让我惊骇不已的是,那张刚刚剪好的纸人,竟然在我掌心轻轻蠕动起来!薄薄的黄纸渐渐泛起血色,边缘处生出细密的纤维,仿佛正在快速生长出血肉。
紧接着,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形不断变大,随后突然跳到我肩上,对着远处袭来的阴风,发出一声无声却充满威慑力的嘶吼。
说来也怪,那原本越来越近的“沙沙”声,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小纸人阿蛮趁机又在地上写字:“血剪认主,以后你能剪活物了。”
我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断魂剪,这时才发现,乌木刀柄内侧刻着几行细小的文字。仔细一看,这些文字并非汉字,而是某种扭曲、神秘的符号,像是……“苗文。”阿蛮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写道,“九婆婆是苗疆巫女。”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纸轿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可槐树上九婆婆的尸体却开始渗出黑血,浓稠的黑血一滴滴落下,滴在树下的木匣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仿佛正在腐蚀着某个禁忌的封印。
阿蛮突然跳上我的手腕,它的纸手死死指向断魂剪的刀柄。我凑近刀柄,仔细辨认那些苗文,费了好大劲,勉强拼读出几个音节:“魂……缚……纸……”我的话音还没落,断魂剪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刀柄裂开一道细缝,一缕青烟从缝里缓缓飘出。青烟在空中盘旋、凝结,逐渐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隐隐约约能看出,那是一个身着苗裙的少女。
她对着我做了个剪纸的动作,随后,青烟迅速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鬼使神差地再次举起剪刀,朝着空中虚剪一记。
“唰!”只见三米外的杂草齐刷刷地齐根而断,断口处飘起淡淡的青烟。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些落地的草叶竟然扭动起来,不一会儿,竟拼成了一个小人的形状,随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阿蛮兴奋地在我肩上连跳两下,又写道:“天亮前,去纸马铺。”
纸马铺位于傩面街的最深处,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陆记”招牌,一看便知,这里曾经是爷爷的产业。我伸手推开那扇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落下,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铺子里堆满了纸扎的牛马轿辇,在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纸新娘,她身着凤冠霞帔,可面部却一片空白,显得格外诡异。
阿蛮从我肩上跳了下去,蹦蹦跳跳地来到供桌前,用竹签指了指香炉后的暗格。我走上前,移开香炉,露出暗格里一个生锈的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整齐码放着七把剪刀,和《纸扎秘术》里画的一模一样,唯独少了我手中的这把“断魂”剪。每把剪刀下压着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写着:“丙寅年封,非陆氏血脉不可启。”
铁盒最底层,藏着一本手札。我翻开扉页,上面是爷爷的笔迹:“与阿蛮结契七载,终不忍以人祭剪。今封七煞剪,后世子孙若开,必遭……”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已然无法辨认。
正当我准备翻页,继续往下看时,那个纸新娘突然“咯吱”响了一声。我惊恐地转过头,只见它原本空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五官,而那五官,竟然和我的脸一模一样!纸新娘的嘴角越咧越大,鲜红的嘴唇缝里渗出黑血,双臂缓缓抬起,直直地指向我手中的断魂剪。
阿蛮猛地跳了起来,它的纸手重重拍在断魂剪上。刹那间,剪刀泛起耀眼的红光,刀柄上那些苗文咒语像是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游动。
我心头一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举起剪刀,对着纸新娘虚剪一记。“咔嚓!”随着这一声脆响,纸新娘的头颅应声而落,滚到地上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纸团。
可它的身体还在动,双手猛地撕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那些牙齿和殡仪馆纸人撒出的一模一样,每颗牙缝里都塞着一缕头发,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阿蛮突然扑了上去,它小小的纸手抓住一缕最粗的白发,我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认出,那是九婆婆的头发!
白发被拽出的瞬间,整个纸马铺剧烈震动起来,所有纸扎都开始渗出血来。阿蛮把那缕头发绕在断魂剪上,然后对我做了个“剪断”的手势。
我毫不犹豫,手起剪落。“轰!”纸马铺的四面墙同时崩塌,然而,飞溅而出的却不是砖瓦,而是漫天的纸灰。在那纷飞的灰烬中,一个模糊的苗女身影若隐若现,她对着我行了个礼,随后便随风消散了。
尘埃落定后,废墟中只剩下那把断魂剪,刀柄上的苗文此刻变成了鲜艳的朱红色。阿蛮瘫在我掌心,显然已经耗尽力气,但它还是坚持写道:“现在你能剪出十二时辰不散的纸人了。”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每剪一次,都会消耗你的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