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哥,早啊!”
卖炊饼的王老汉,揭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混着麦香扑面而来。
“早,王伯。”
沈既白颔首一笑,脚步未停。
“沈捕快!”
绸缎庄,伙计抱着布匹从门里探出头。
“新到的苏绣,给您留两匹?”
“改日吧,今日要去镇幽司报到。”
沈既白摆摆手,眼角余光瞥见巷口豆腐摊的翠娘正偷眼瞧他。
她见沈既白目光扫来,慌忙低头搅动豆浆,耳根却悄悄红了。
肉铺前,王掌柜抡着砍刀“咚”地剁开猪骨,血沫溅在围裙上。
“沈兄弟,带条里脊回去?今早刚宰的!”
“谢王叔,改日再来叨扰。”
他抱拳一笑,腰间青铜腰牌随动作轻晃,在晨光下泛着幽芒。
转过米铺时。
糖人张,铜勺正划过青石板,琥珀色的糖浆拉出凤凰尾羽。
“沈大人!”老头儿抬头招呼,手里不停,“新熬的麦芽糖……”
“下回尝!”
他瞥见日晷影子已过辰时三刻,连忙加快脚步。
长街尽头。
晨雾中隐约现出镇幽司的朱漆大门。
两尊狴犴石像蹲踞门前,獠牙上凝着露水。
“来者何人?”
门前,两名黑甲卫“锵”地横枪,寒光交错,拦住去路。
沈既白抱拳。
“泉州捕快沈既白,奉苏千户之命前来报到。”
左侧卫兵,眯眼打量他,忽然瞥见他腰间的青铜牌,脸色微变,收枪退开。
“原来是新来的同僚,请进。”
踏入大门,眼前豁然开朗。
青砖铺就的校场上,数十名劲装武者正在晨练。
有人挥刀如雪,斩得空气嘶鸣,有人盘坐吐纳,头顶白雾氤氲。
更远处,几个赤膊大汉正扛着千斤石锁,“嘿哈”声中肌肉虬结,汗珠在古铜色皮肤上滚落。
“白哥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
赵墨虎,穿着簇新的玄色劲装,胸前护心镜锃亮,活像只裹了绸缎的胖熊,正冲他拼命挥手。
“胖子,你这身行头?”
沈既白挑眉。
“帅吧?”
赵墨虎,得意地转了个圈,腰间肥肉在束带下颤了颤。
“我舅给的,说是镇幽司标配。”说着压低声音,“听说,表现好的能得功法赏赐!”
正说着,校场中央的铜钟突然震响。
“咚——”
声浪荡开,所有人瞬间列队。
高台上,苏震岳负手而立,铁塔般的身躯在晨光中投下一道沉沉的阴影。
他目光如刀,扫过校场上列队的新人。
最终在沈既白身上微微一顿,随即收回。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白面文士,靛蓝长衫随风轻摆,手中折扇“唰”地一展,扇面上绘着几枝寒梅,与校场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他眯眼笑着,目光却深不可测,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
“今日报到者,共三十六人。”
苏震岳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微颤,“按老规矩,新入者前往城外五十里处‘镇幽试炼之地’,试三关!”
话音一落,他大手一挥,铁卫列队而出,领着众人向城外行去。
路上,白面文士缓步靠近苏震岳,折扇轻摇。
“他就是老大的儿子?”
苏震岳脚步未停,目光却沉了沉,良久,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眼熟。那张脸,和老大年轻时有七分相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他腰间,那刀柄上缠绳手法,和老沈当年一模一样。”
白面文士指尖一顿。
他把扇面“啪”地合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去找陈道明确认了?”
“嗯。”
苏震岳嗓音沙哑。
“陈道明嘴上不认,可他那眼神骗不了我。”
白面文士沉默片刻,最终长叹一声。
“二十年前,帮皇城哪位,登顶宝座时,当年那些兄弟,如今散的散,死的死,有的混进了官场,有的隐姓埋名”
苏震岳拳头攥紧,指节“咔”地一声响。
“老萧,都两年了。锦州邪祟屠城事件后,我俩用尽了办法,也查不出老大半点踪迹,你还不知道吧?当时我偷偷瞒着你们俩,亲自往京城递了锦州案的密报,结果石沉大海。”
白面文士眼神一冷:“都督连见都不见你?”
“呵。”
苏震岳冷笑一声。
“他让人传话,说‘此事已结,不必再提’,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后来,没过多久我又不甘心,又安排密探前往皇城,打听最近朝廷有没有异样发生,后来密探回信,东宫那位被软禁了。”
白面文士猛地转头,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寒意。
众人穿过幽深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有一座巍峨的黑石,建筑矗立于山谷隘口,两扇玄铁大门上,錾刻着镇幽司的獬豸徽记,兽目处,镶嵌着赤红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门前四名黑甲守卫,见苏震岳策马而来,立刻上前牵住缰绳。
铁靴,踏地铿然有声。
为首者黑甲卫,单膝跪地抱拳:“恭迎千户大人!”
苏震岳,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卷起一阵尘土。
他身旁,白面文士轻摇折扇,蚕丝扇面上“明察秋毫”四字时隐时现。
“让周百户出来见我。”
苏震岳声如闷雷。
守卫首领额头沁汗。
“回大人,周百户正在校场操练新卒,属下这就通报。”
话音刚落,门内已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络腮胡大汉疾奔而出,他单膝砸地时,膝甲与青石板相撞迸出火星。
“卑职周骁,参见千户大人!副千户大人!”
白面文士“啪”地合拢折扇,扇骨轻点周骁肩甲。
“带路吧,莫误了试炼时辰。”
众人穿过阴冷的石砌长廊,眼前骤然明亮。
只见一座方圆百丈的校场如巨斧劈开山体般嵌在绝壁之间。
第一关,百丈铁索桥横亘深渊,锈迹斑斑的铁链在风中发出“咯吱”声响;
“试炼者众人做好准备,第一关,开始!”
试炼官令旗挥下的刹那。
见状,三十六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铁索桥。
此时沈既白,足尖刚触及铁索,整座桥突然剧烈震颤。
前方一名虬髯壮汉脚下一滑,腰间佩刀“锵”地脱鞘坠入深渊。
“救...救我啊!”
惨叫声中,崖边白面文士折扇轻点,身形如白鹤掠空而下。
众人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那坠落的壮汉已被提着后领甩回崖边。
文士的云纹靴尖堪堪点在最后一节铁链上。
“淘汰。”试炼官冷声道。
壮汉瘫坐在地,指甲抠进石缝里渗出鲜血,却被守卫架着双臂拖出校场。
此时,铁索桥上。
只见,一名黑衣少年,手足并用如灵猿攀援,每过三丈便从怀中,撒出铁蒺藜卡住锁链。
而跟在黑衣少年身后,红绸蒙面女子,足尖轻点铁索结节。
她腰间软剑“铮”地展开成平衡杆。
最惊人的是个侏儒,竟踩着前面人的肩膀借力,在惊呼声中连跃七人。
这时沈既白,青衫鼓荡,《踏雪无痕》第一层步法自然流转。
他每一步都精准踏在铁索缠结处,衣袂翻飞如展翅青鸾。
当其他人,还在半程挣扎时。
他已飘然落至对岸,鞋底青苔都没蹭掉半分。
“咦?”
白面文士“唰”地收拢折扇,玉质扇骨在掌心敲出清响。
“老苏啊...”
他扇尖轻点悬崖对面的那道腾挪的身影,嗓音像浸了蜜的刀子。
“白哥儿,使的步法,莫不是...”扇面又压低半寸,金丝镜链随着动作轻晃,“《踏雪无痕》?”
苏震岳抱,臂立在悬崖处的银杏树下。
“陈明远,那老狐狸。”
他嗤笑一声,喉结上的刀疤随之蠕动,“连看家本事都掏出来了。”
“两天。”
苏震岳突然转身,落叶在他铁靴下发出脆响。
他竖起两根,裹着皮革的手指,在文士眼前晃了晃。
“义庄那晚,我试他身手时,”粗粝的指节猛地戳向对方胸口,“这小子当时只会《柳叶刀法》。”
文士手中,竹扇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声。
他盯着对面,正挽袖口的青年,那人束发的青绳随动作轻扬,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
“老苏...”
文士突然抓住苏震岳的护腕,指甲在玄铁上刮出刺耳声响。“你把他让给我带如何?”
“想屁吃呢!”
苏震岳一抖胳膊震开他,腰间的鎏金错银刀“锵”地撞上树干。
“老子先看中的苗子!”
文士不退反进,湘妃竹扇“唰”地展开横在二人之间。
扇面残破处,透出他勾起的唇角。
“就你那套莽夫练法?”
扇沿,突然翻转向下,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小字。
“看看这个《九转还魂针》的手抄本,换你行个方便...”
“滚蛋!”
苏震岳一脚踹飞脚边的石子,那石子“砰”地嵌入三丈外的崖壁上。
他劈手,夺过竹扇,指间发力竟将精钢扇骨捏得弯曲。
“萧老七!再打歪主意,老子把你那些绣花针熔了打马蹄铁!”
沈既白,正在往第二关处赶时,似有所觉,抬头望来时。
他只见,悬疑崖铁索桥,对面两位人一个揪着对方衣领,一个拽着对方胡须,在漫天金叶中僵持不下。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方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熔针”“马蹄铁”的吼声?
沈既白,随众人穿过铁索桥后,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巨大的玄铁重门。
门高五丈,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暗红色的古老符文,在日光下隐隐泛着血光。
门缝处,渗出丝丝寒气,地面凝结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第二关,玄铁重门。”
试炼官的声音冰冷回荡,“此门重逾万斤,需以肉身之力推开,限时一刻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议论。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淬体境中期巅峰,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沈既白,目光微凝。
他指尖轻触门面,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刺骨寒意钻入经脉,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沈既白,迅速缩回手,掌心已结了一层薄冰。
“这门,有古怪。”
他话音刚落。
一名,身材魁梧壮汉不信邪,向着玄铁重门大步上前,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低吼一声。
“给我开”
他使出全身力气,猛然推向门缝处。
“轰!”
只见,玄铁重门纹丝不动,反倒是壮汉被反震之力震退数步,双臂瞬间覆满冰霜,皮肤龟裂渗血。
他闷哼一声,踉跄跪地,被守卫迅速拖离。
“下一个!”试炼官面无表情。
众人神色凝重,陆续上前尝试。
有的人,以肩抵门,有人双掌猛推,甚至有人试图以兵器撬动门缝,然而无一例外,皆被寒气侵蚀,狼狈败退。
轮到沈既白时。
他深吸一口气,运转《铁骨锻体术》,体内气血如沸,筋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双手按上门面,寒意瞬间侵袭而来,但他咬牙硬抗,掌心泛起淡淡金光。
“开——!”
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绷紧如铁,脚下青石“咔嚓”裂开细纹。
玄铁重门终于微微颤动,门缝处冰晶崩裂,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冰霜“咔嚓”崩裂,玄铁重门终于被缓缓推开“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中,门缝逐渐扩大,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寒风呼啸而出,吹得众人衣袍猎猎。
沈既白,喘息着收回手,掌心血肉模糊,但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
“第二关,沈既白——通过!”
试炼官,声音刚落,悬崖上的白面文士“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眼中闪过一狡猾。
“老苏,我不和你抢了,他就归你好了。”
苏震岳,抱臂而立,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萧老七,你算你识相。”
推开玄铁重门后,众人踏入一条幽暗甬道。
甬道尽头,竟是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
只见那潭水,漆黑如墨,水面无波无澜,宛如一块凝固的玄冰。
潭水中央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石台。
台上,悬浮着一盏青铜古灯,灯火幽蓝,照得四周影影绰绰。
“第三关,照心潭。”
试炼官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踏潭而过,登台取灯者,过关。”
众人面面相觑。
这寒潭看似平静,但水面隐约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水下蛰伏着什么可怖之物。
“我先来!”
一名黑衣刀客冷笑一声,纵身跃向潭面。
然而,就在他脚尖触及水面的刹那。
“哗啦!”
水面,骤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死死攥住他的脚踝!
那手臂,枯瘦如柴,指甲漆黑尖利,皮肤上布满诡异的咒文。
黑衣刀客大骇,拔刀狂斩,刀刃却直接从那些手臂中穿过,如劈幻影。
“救——!”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便被拖入潭中。
水面瞬间恢复平静,连一丝涟漪都未留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幻境?”
沈既白眯起眼,指尖轻触潭水,水面竟如镜面般坚硬,指尖传来刺骨寒意。
“不是实体……是心魔。”他低语。
“下一个!”
试炼官冷声催促。
陆续有人尝试,有人踏水数步便惨叫坠潭,有人僵立原地,双目空洞,仿佛被某种幻象魇住。
轮到沈既白时,他深吸一口气,一步踏上潭面。
“轰!”
世界骤然扭曲。
他回到,锦州城破的那一夜。
烈焰焚天,尸横遍野。父亲身披黑甲,提刀刀横护在他跟前,朝他嘶吼:“走!带千纱走!”
姬千纱,唇角溢血,心口插着一支森白骨箭,却仍对他微笑:“夫君……活下去……”
沈既白,浑身颤抖,几乎跪倒在地。
“假的……这是幻境!”他咬牙低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可鲜血的腥热、火焰的灼痛、和父亲嘶哑的吼声……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你救不了他们。”
一道幽冷,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既白猛地回头,只见水面倒影中,另一个“自己”正对他狞笑。
那影子,双眼漆黑如墨,唇角咧至耳根。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凭什么进镇幽司?”
沈既白瞳孔骤缩。
“滚!”
他暴喝一声,猛然闭眼。
体内《铁骨锻体术》疯狂运转,气血如烈火焚遍四肢百骸!
“咔嚓——”
幻象如镜面破碎。
再睁眼时,他已站在石台前。青铜古灯近在咫尺,幽蓝火苗微微摇曳,映出他苍白的脸。
他伸手,一把攥住灯盏——
“轰!”
寒潭沸腾,所有幻象烟消云散。
水面恢复平静,仿佛方才的恐怖从未存在。
“第三关,沈既白——通过!”
悬崖上,苏震岳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而白面文士的折扇“啪”地一合,眸子精光闪烁嘴巴微笑。
苏震岳与白面文士两人,此时已经来到寒潭处走来
他抬手一挥,身后亲卫捧上一本古朴秘籍。
“沈既白,上前听封!”
沈既白单膝跪地,苏震岳将秘籍郑重递给他。
“今日起,你为镇幽司小旗,领十人队。
此乃《玄元内息诀》,好生修炼,莫负本官期望。”
沈既白,双手接过:“属下领命!”
苏震岳又指向身旁的白面文士:“这位是镇幽司副千户,萧玉书,日后你等公务调度,皆需经他之手。”
萧玉书,微微一笑,折扇轻摇,虽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眸子却深邃如渊。
“沈小旗,欢迎加入镇幽司。”
沈既白抱拳回礼。
很快,守卫们开始清理战场,将战死者的尸身一一抬出,登记造册。
“抚恤金按旧例发放,家属若有难处,可来镇幽司寻我。”苏震岳语气沉重,随即转身,“回城,”
众人拖着疲惫身躯,踏上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