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致命傷背後的疑點

白布掀開,露出一張屬於中年男性的面孔。死者大約五十歲上下,面色蒼白浮腫,雙目圓睜,似乎還殘留著死前的驚恐與痛苦。他的頭髮被已經凝固變黑的血跡粘連在一起,尤其在後腦部位,血污更是厚重。

趙老蔫指著後腦:「喏,致命傷就在這裡。後枕骨遭重擊,頭骨碎裂,當場斃命。」

林辰並沒有立刻去觸碰那明顯的致命傷,他的目光先掃過死者的整個面部。他注意到死者的嘴唇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鼻孔周圍似乎有一些細微的白色泡沫狀痕跡,雖然不明顯,但逃不過他常年訓練的眼睛。

他用手指輕輕撐開死者的眼瞼,觀察眼球結膜。「结膜瘀点...存在,尽管很淡.」他低聲自語,又引來張勇警惕的一瞥。

「咳,」林辰清了清嗓子,「趙仵作,您看,死者眼瞼之內,似乎有點狀的細小血點?」

趙老蔫湊近看了看,有些不確定:「嗯……好像是有點?許是掙扎所致?」

「或許吧。」林辰不置可否。他又小心翼翼地檢查了死者的頸部。頸部皮膚被流下的血污大部分掩蓋,看不真切。他示意了一下,張勇遞給他一塊濕棉布。

林辰沒有直接擦拭,而是先觀察頸部的肌肉狀態和皮膚紋理。然後,他才用濕布,極其輕柔地、一點點地擦去頸側的血污,動作輕緩得如同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隨著血污被擦去,頸部側面的皮膚狀況逐漸顯露出來。在死者右側頸部,靠近下頜角下方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片不規則的、暗紫色的皮下出血!這片出血的形態,絕非普通磕碰造成,邊緣模糊,隱約可以看出是數個指尖用力按壓留下的痕跡!

「這是……?」張勇也看到了,不由得發出疑問。

趙老蔫也瞪大了眼睛,湊上前仔細辨認:「咦?這裡怎麼會有瘀傷?我之前驗看,只顧著後腦的傷口,這裡被血蓋住了,竟沒留意!」

林辰的心臟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用濕布清理另一側頸部。果然,在左側頸部對應的位置,也發現了類似但稍淺淡一些的指壓痕跡!

「大人,張捕頭,趙仵作,請看。」林辰指著那兩處明顯的扼痕,語氣變得凝重起來,「這兩處對稱的皮下出血,形態清晰,符合被人用雙手猛力扼掐頸部所留下的痕跡!而且,死者口唇青紫,眼結膜下有點狀出血,鼻腔有細微泡沫,這些都是……窒息死亡的典型體徵!」

「窒息?!」張勇和趙老蔫同時驚呼出聲。

「你的意思是……李員外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掐死的?」張勇追問,臉上滿是震驚。

「不完全是。」林辰搖搖頭,他的目光轉向了後腦那處血肉模糊的傷口。「現在,我們再來看看這處『致命傷』。」

他示意張勇幫忙,小心地將死者的頭部稍微抬起,以便觀察傷口。他再次用濕布和鑷子,極其耐心地清理掉傷口周圍凝固的血塊和頭髮。這個過程比之前更慢,更仔細。趙老蔫在一旁看著,嘴巴微張,已經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林辰展現出的專業和細緻,遠超他這個做了幾十年仵作的「老手」。

終於,傷口的全貌清晰地展現在三人面前。那是一處位於後腦枕骨下方的創口,大約有雞蛋大小,邊緣呈現不規則的挫裂,符合鈍器打擊的特徵。但是……

「你們看這裡,」林辰用鑷子輕輕點撥著創口邊緣的頭皮,「創口邊緣的頭皮組織雖然有挫傷,但腫脹和出血並不十分嚴重。再看顱骨,雖然有骨折線,但骨折片向內凹陷的程度有限。」

他抬起頭,看向張勇和趙老蔫,一字一句地說:「根據創口的形態和損傷程度判斷,這一擊的力量,並不足以造成瞬間斃命,甚至不足以造成『失血過多』死亡。事實上,這個創口周圍的生活反應(指人體受傷後組織的反應,如腫脹、出血等)並不顯著,這說明……」

林辰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他的判斷:「這一擊,很可能是在死者已經瀕臨死亡,甚至已經死亡之後才造成的!」

「死後傷?!」趙老蔫失聲叫了出來,滿臉的難以置信。「不可能!傷口明明在流血!」

「死後短時間內造成的創傷,由於殘餘的血液循環和組織彈性,確實可能會有少量血液流出,尤其是在頭部這種血管豐富的部位,足以浸濕頭髮,造成大量出血的假象。」林辰解釋道,這些都是現代法醫學的基礎知識,但在這個時代,卻是石破天驚的理論。「真正的致命傷,是扼頸導致的窒息!兇手在掐死李員外之後,為了掩蓋真正的死因,或者為了製造搶劫殺人、激情犯罪的假象,才用鈍器補了這一擊!」

張勇聽得目瞪口呆,他看看死者頸部的扼痕,又看看後腦的傷口,再看看林辰篤定的眼神,腦子裡一片混亂。如果林辰說的是真的,那這案子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兇手為何要多此一舉?直接掐死不是更省事?」趙老蔫還是有些懷疑。

「這就涉及到兇手的動機了。」林辰沉聲道,「單純的窒息死亡,尤其是扼死,往往指向熟人作案,或者有特定仇怨。而偽造成鈍器打擊,則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激情殺人或搶劫殺人,可以有效地轉移調查方向,甚至……嫁禍給他人。」

說到「嫁禍給他人」時,林辰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口。

張勇瞬間明白了林辰的意思!如果李員外是被人掐死的,那麼那個聲稱目擊了「打擊」過程的小廝李福,就一定是在撒謊!他的證詞從根本上就是偽造的!

「那個李福……」張勇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林辰提醒道,「我們還需要找到那個所謂的『鈍器』,看看是否能與後腦的傷口吻合。同時,也要重新勘查案發現場——書房,尋找是否有搏鬥、扼掐的痕跡,以及兇手遺留的其他線索。」

他轉向王推官派來看管他的衙役:「有勞幾位大哥,能否立刻回稟王大人,將此間發現告知?並請求大人准許,由張捕頭帶領,重新勘查現場,並……重新訊問那個李福!」

衙役們也被眼前這驚人的發現鎮住了,面面相覷之後,其中一個趕緊跑回公堂報信去了。

張勇看著林辰,眼神複雜。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膀,沉聲道:「林辰,如果這次你能證明自己清白,查出真兇,我張勇,欠你一個大人情!」

林辰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撕開了這個案子的突破口。接下來,就是順藤摸瓜,揪出那個隱藏在謊言背後的真兇。而他自己,離洗脫冤屈、重獲自由,也近了一大步。他甚至開始思考,如果能留下來,以自己的法醫知識,或許能在這個時代做些什麼。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