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适应恩泽观内的生活并不太容易,除了观察道士修功,便只有吃饭睡觉、抄写经书、静坐冥思。如此三日,秦毅依然无法接受这种日常生活,想来他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修士。
探查天恩道底细的任务也没有什么进展,经过几天接触,秦毅发现恩泽观中的道士门徒们都只是整日修习课业和应付信众,不谈论任何修道之外的事情。作为外人,根本看不出观内有什么谋反的迹象,甚至也没有人提到最近在并州发生的事件,仿佛与他们无关。
到了第四天,秦毅和何深认为不能再坐观下去了,是时候直接打听一下乐平郡的事情了。
早饭时,何深小心翼翼地问戴通:“早前从并州来时,听闻传言本门牵涉谋反与行刺大案,官府正四处捕拿同道。我等知道本门皆良善之人,此事定有冤枉,故仍然前来投奔。然而来到此处,见诸位平和度日,不见丝毫波澜,是何缘故?”
戴通闻言一时不答,片刻后才缓缓道:“乐平郡同道谋反之事,纯是本门遭贼人陷害,实属无辜。至于善后援救之事,乃掌门宗师与各位紫冠商议决定,我等黄冠无需多虑。况且老君有云,‘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假以时日,则真相自显,泰然处之即可。”
“嗯,这确实是道家的风范。”见问不出什么,何深只好作罢,不再提起。
本以为今天不过又是如之前三日一般度过,不料忽然外面敲锣撞钟,有人大声呼喊要宣布官府谕令,让观内所有人听旨。秦毅一听这阵仗,怕是天恩道谋反案已惊动了本地官府,要来兴师问罪了。忙与何深、罗羽出门查看情况,结果发现只有两个差役模样的人在练武场敲钟,并没有大批官兵前来,应该是另有原因。
不到一刻钟时间,观内的老老少少尽皆出动,连黄龙真人为首的几位紫冠道士也现身了,一起在练武场上等着宣布谕令。
人到齐后,官差宣布道:“传常山国内史谕令,恩泽观众人听旨。兹正月下旬,上皇禅位赵王,改元建始,大赦天下。今新帝登基,神器易主之际,四方或有不安。我常山国境内,有贼人盘踞山林,图谋作乱。内史府君奉常山王殿下之钧旨,告喻国内百姓,为剿灭贼寇,特招募壮勇之士,充实武吏,将以重金职禄酬赏,限十日内到内史府投名。令止!”
一时众人大哗,纷纷窃语。秦毅此时方才知晓赵王司马伦夺位之事,不由得十分惊讶:赵王是梁王的弟弟,同是皇帝的叔祖父,竟然也能继承侄孙的帝位?
官差宣令之后,与黄龙真人低声密语几句,随即离去。场下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小声怒骂赵王是篡逆,有人则提醒大家勿议国政,一时吵闹不休。待差人走远了,黄龙真人发问道:“诸位,官差所宣,都听见了。本门向来以武道为一大功课,自然有可充任勇士之辈。可有行侠仗义之人,愿意为官府所召用?”
在场半晌无人答应,站在黄龙真人身旁同样戴紫冠穿白羽的一名道士见状,发声道:“我等乃是道门弟子,非不得已,不宜滥用武力,亦不当为官府驱使,牵涉朝廷政事,故诸君无此志,合乎正理。”
秦毅认得这道士是天恩道的大武师长春真人,他年约四十多岁,是观中最年轻的紫冠道士。他这么说,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赞成门中弟子去应召了。
长春真人言毕,黄龙真人踱步而前,手掌向下示意众人安静,一时全场噤声。随后黄龙真人面色平淡道:“长春真人所言深合我意。王者更替,自古世间之常事耳。自我生以来,此事已发生五次,皆不兴波澜。今圣朝贤人奉我玄虚真义,以黄老之道治国,如老君云,治大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治即可。此事诸君不必过于关切,如无他事,且安心理会各自本业。”说罢便与几位紫冠道士迤迤而去,众道士道徒也随之散去。
这时戴通却不见了人影,既找不到他,秦毅趁机偷闲,拉着何深、罗羽回到居室,讨论此惊天大事。
何深忍不住先评论道:“这天下要大乱了。不管过去十年皇帝为君如何,即使禅让,这帝位也断然轮不到叔公辈的赵王来坐。如此一来,先帝的皇子们定然不服,大举干戈,只在旬月之间了。”
秦毅不关心什么天下大势,但帝位继承的道理可是太浅显了,“是啊,我听说先帝皇子之中,势力最强的当属镇守邺城的成都王,手握冀州、兖州兵马,估计不下十万,他肯服气?不可能!”
“不只是成都王,秦兄可能不知,封在这常山国的郡王,便是先帝的皇子司马乂!”
“哦?常山王?他在常山吗?”秦毅不了解这位王爷。众所周知,藩王要么在京城,要么镇守地方,很少有在自家封国的。
“在!多年前我就听说了,常山王牵涉其同母兄楚王司马玮谋反之事,被贬黜就藩。如今定然就在这真定城中!今日发榜招募勇士,说是剿贼,但依我看,其真实用意很明白了!”
“哦!怪不得刚才那官差说是奉常山王钧旨。那我懂了,这位常山王是想举兵了。不过他只是一个普通藩王,没有担当方镇都督的职位,手里应该没多少兵马吧?”
“充其量就两三千人,我推测一时还不会发动,在等邺城那边的消息。”
“嗯,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秦毅不禁开始琢磨,“老何,你说天道盟会如何反应?”
“那不是我这等人能够知晓的,不过我想天道盟旨在奉行天道大义,保世间太平,逢此天下大变,定不会坐视不顾。”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天恩道作为天道盟一羽,今天黄龙真人却不表态加入常山王的军势,这又是何故?”
“我看黄龙真人举止沉静,胸有城府,不是虚张之人,故大胆猜测在天道盟正式发下旨意之前,天恩道也暂时不会动弹。”
“嗯,是这样。不过,天道盟迟早会有反应,那时天恩道也应有所动作。”以秦毅对天道盟的认识,他们一定会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干涉。
“对,待那时我们也可抓住机会,取信于黄龙真人。只要建立起信赖,那应该就能知道乐平郡道徒谋反一事的真相了。”
“好,就如此办。除此之外,关于赵王称帝一事,你觉得并州那边会如何对应?”
“这个不好判断,赵王固然是篡位,天下当共讨之。可论私人情谊,他跟咱们主公殿下交情还不错呢!”
“啊?真的吗?”秦毅感到一阵心虚,他可不想才端上的饭碗这么快就丢了,“可有什么例证?”
“前年六月高密王薨逝,十月朝廷拟以主公出镇并州,尚值丁忧期间。有大臣阻扰,说是不合礼法,要求主公丁忧三年再出仕。是赵王极力向贾后进言,说公卿当以国事为重,居丧满百日即可,才获准走马上任。”到底是侍奉高密王父子两代的“老宾客”了,何深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因此,不管是交情还是恩情,主公都有可能倒向赵王。”
“那可就糟糕了,只好祈祷主公不会意气用事吧。”秦毅苦笑,只好寄希望于东嬴公的明智,“如果我们能够赶紧结束这里的差事,回去警告他,也许还来得及。”
“的确,现在离诸侯王起兵还有一定时日,尚且不到分立阵营的时候。”
“现在,该干点啥?”秦毅回过神来,不知该做什么了。
“等戴通来找我们?”何深眼珠子一转,“或许,主动积极,直接请求黄龙真人,愿效力建功?”
“嗯,先看戴通怎么安排吧?如果一时半会没说法,我们再去找黄龙真人。”秦毅定下策略,转头环顾,发现罗羽竟然不在房中了,“咦?小罗干什么去了?”
只听门外传来“嘿嘿咻咻”的声音,开门一看,原来是罗羽在外面练习刀法。
“嘿,这小子,还真如他父亲一般,也是个武痴!”秦毅哑然一笑。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中庭向寝舍走来,秦毅望见是戴通来了。只见戴通远远大声喊道:“秦侠士,烦请随我来一趟,掌门师尊有要事召见。”
秦毅闻言一震:黄龙真人居然指名召见自己,是为何故?莫非自己的用武之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