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看看的,那是通往她心灵最后的路,”佳丽劝道,六年前的她却看得如水般真切,“到不了心灵,你如何正视过去?又如何说得上是真正的思念或别离?”
于是我摒弃那种苟且偷生的感觉,鼓起勇气把纸箱打开,面上全是我写给她,而她从来没有回过的信——现在看来却毫无价值,也许当初她就看到了这点,才将它们束之高阁而根本不曾碰触过。“唉!寄去的这么多信,或许欣俞根本就没有看过,连信封都不曾拆开,”我对佳丽说。
“也许吧!”她轻描淡写。
“也许?”我不愿听到这样的回答,她怎么可能不看?
“或许她不看这些信的原因,正和你现在不敢看她最后绝笔的原因一样,你害怕面对,而她呢?不会比你坚强。”
我恍然大悟地注视佳丽,瞬间释然了,却只是想哭,如果欣俞能够坚强些,死亡就不会是她对张万刚唯一的救赎之路,而我们的最终结局也不定就是生死离别,然而欣俞认定我们终将别离,那是她无法面对的,害怕深切的情感最终只变成无限膨胀的痛苦,所以她一直回避我写的那些信。
“谢谢你一语点醒梦中人,使我心胸陡然开朗,即如此,现在再看欣俞的绝笔就无心碍了,”我说着,就要把俞儿的信拆开来,却被佳丽阻止了,她说那只是属于我和欣俞的,不要在别人面前阅读,欣俞会不高兴,我只好先把它们放回箱子里。
“其实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佳丽高兴地笑起来。
“让我猜猜。”
“嗯!”她点点头。
“有娟子姐的消息了?”
“没有。”
“上次看的那架白色钢琴,买了?”
“不是。”
“暑假到欧洲旅游,定了?”
“非也。”
“关于和张颖的?”
“No.”
我在屋里绕着圈子,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拍手说道:“你梦想的市一中,进了?”
“就是这个,你居然猜中了,”佳丽叫道,突然从背后伸手到我面前,是信封装着的市一中录取通知书。看着我为她高兴的样子,她的眼里笑出了泪花。“其实我爸答应了我欧洲的旅游,过几天就要走,这次也算是来和你道别吧!谢谢你借给我看的那些书,让我先对欧洲就不陌生,暑假的欧洲之旅更成了我最大的向往。”
“上帝之光,”我不知道怎么祝福她,或许什么样的祝福都是不适合的,便只说出了这四个字。
她却被深深地触动了,伸出手掌来,轻轻地印在我的掌心上,两只向上的手掌一大一小映照着。
“我感觉到了上帝的存在,”她说。
“仰望星空,他在无尽的苍穹,你要做个仰望星空的人。”
佳丽点点头。
她离开之后,我过了好久才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上帝之光,他在无尽的苍穹”我反反复复地想,欣俞也在那里,还有蒙儿,还有张万刚,他一定和俞儿冰释前嫌了吧!他们在上帝的怀抱,温暖而纯洁。
打开俞儿的绝笔,淡淡的墨香浸染纸面,娟秀而漂亮的字体唱出美妙的音符,那是天堂的颂歌,是仰望中的那一缕星空。我静静地看着,时间,在这静穆中停滞。等待,等待和俞儿心灵最深处的交融。
——————
……
我看着漆黑的前方,它吞噬了心底的最后一丝恐惧。
张万刚说要知道是这样的话,就应该先买几只蜡烛,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黑暗。
“以前你们同事住这面,也没有灯,那他肯定也是点蜡烛,说不定还能找得到,”我突发奇想地说。
张万刚真就在同事以前住过的每一间屋子去找,终于零零散散地找到几节没有烧完的,还有一个火机,看起来能用。于是我们又沉浸在小兴奋的喜悦之中。很快,蜡烛就在空心砖上亮起了淡淡的黄光,它仿佛星空里最明亮的指引。借着微光,我转眼打量他那沉静而略显忧郁的俊秀的脸,他没看我,只定定地盯着最亮的烛蕊。
烛光使他陷入了沉思。
“这完全是我老家的样子,从记事起的童年到少年再到我走出大山的每个夜晚,我们都是这样度过,一盏青灯黄焰照着我们成长的路,漫长而终无尽头。”
“难道也没通电吗?”
张万刚摇摇头:“你知道吗?”
“什么?”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电从大山外连到我们莫水河的每个角落,”他的眼睛突然无比明亮。
“那现在我们既然逃离了虎口狼窝,你就能施展抱负了。”
“我想做的远比这个多得多。”
我看着他坚毅果敢的脸,他给我描述他们家乡的贫穷,那些赤裸裸的一无所有,充斥着莫水河世世代代为生存而疲于奔命的人们,他们埋头苦干,经年累月地忙碌着,却害怕改变也找不到改变的方法。他要修一个水库,使千亩旱地变良田,家家户户都不愁粮食吃;要劈山开路,结束肩扛马驮才能走出大山的时代;要重建那个就快倒闭的小学,使村民们都真正重视起读书来……他说了很多很多,但我深信他不是在说空话,他一定会去完成这样的理想,为家乡,为亲人和世世代代。
“尽管我大学毕业之后耽误了这么些时间,也许是好几年,但只要努力,一切都为时不晚,”他喝一口水,兴奋地说。
我只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泛出的光芒,那一刻,屋子现出无比神圣的明亮,它仿佛是整个星空的写照。
“我是我们那里的第一个,到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大学生,我还记得村民们对我的那种寄托的眼神,他们像看到了唯一的希望,从背着重重的行囊走出大山的那一刻起,我明白了背在我肩上的,更是重重的责任和使命。
“但是我迷失于城市繁华的深巷,在毕业的最初日子,我竟然忘记了在家乡的杉树林前的石堆上对树神发下的誓言,忘记了乡亲们寄存在我身上的希望,或许吧!寄托有时便是断送,我相信,当我在纸醉金迷中越走越远,他们也完全对我失去了信心,不再寄希望于我这个不谙世事又沉迷其中的孩子,有一天当我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像一个走失在荒漠的小羊,于是我渴望回到那片绿洲,它们是我生的希望。我要回去,重新找回理想,找回乡亲们不再期盼的自己。”
我自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