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形而上学
-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
- 4939字
- 2016-02-19 12:00:26
从上面的事实可以看出,我们似乎只把质料因看作是唯一的原因。不过一旦继续探索这个问题,事情就会扩展开来,迫使人们将这个问题继续研究下去。无论“所有的生成和消灭都出自于一种或几种元素”(质料因)这个说法有多么正确,为什么这种生成和消灭会发生呢?原因是什么?因为至少不是基质自己使自己发生变化。例如木头和青铜都不会自己使自己发生改变,木头不会自己变成床,青铜也不会自己变成雕像,其他某种东西才是造成它们变化的原因。为了找到这种变化的缘由,就要去探索第二种原因,正如我们所说,事物运动变化的源头。那些最早接触这一问题的人主张基质是一,这一主张并没有让他们自己感到不满意,但他们中的一些人却似乎在探索第二种原因的过程中遭遇到了种种挑战。他们主张作为整体的一和自然是不会变化的,不仅没有生成和消灭(这是一个古老的信条,所有人都相信它),也没有其他任何变化。这种观点对他们来讲是独特的。可能除了巴门尼德[17],那些主张宇宙为一的人没有一个成功地找到第二种原因。他认为不仅存在一,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存在两个原因。但是对于那些主张存在多种元素的人来说,他们更有可能认为存在第二种原因,例如那些认为存在热和冷、火和土的元素的人。因为他们把火看成具有能够促进事物运动本性,认为水、土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却没有这种能力。
既然这些人的努力都成效有限,这些本原也都不能充分地解释事物本性的生成,人们就再次被真理强迫着去探求下一种原因。因为不论是火、土,或者其他这类的元素,都不太可能是事物拥有或在生成的过程中表现出善和美的原因,或许那些思想家们本来可能是有这样的想法的。显然把这样重大的事情归因于自发和偶然也是不正确的。当一个人说存在一种让事物表现和生成美或善的本原,那么就像在动物中一样,在自然中也存在着理性,它是规则和所有顺序的原因,与说法混乱的先辈们相比,他更像是一个十分清醒的人。我们知道阿那克萨戈拉采用了这些观点。但是克拉佐门的赫尔迈提谟[18]被认为更早提出了这些理论,那些持有这一主张的人同时也认为,存在着一种事物的本原,它是美的原因,同时也是事物得以生成、运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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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猜想赫西俄德[19]可能是第一个来寻找这种原因的人,然而也有其他人把存在于人和事物之中的爱情和欲望当作事物的本原,就像巴门尼德做的那样。当巴门尼德在构建宇宙生成图景的时候,他说:
在全部神中爱情成了第一个神。赫西俄德则说:万物生成之前乃是混沌,接着拥有宽广胸怀的大地随之生成……爱情则处于所有不朽之物之前。
它的意思是,在所有的存在物中一定存在着某种原因,能够使事物运动起来,并能把它们连接到一起。怎样将这些思想家们进行区分,把哪些安排到优先的位置,请允许我们以后再做决定。既然在事物的本性中也存在着与不同形式的善相对立的东西,不仅有规则和美好,同时也有无规则和丑陋,并且丑陋远多于美好,卑鄙多于美丽。因此另一个思想家引入了友谊和争斗来解释它们。因为如果我们要从恩培多克勒的观点中得出结论,我们就要根据它的含义,而不是根据它的模糊表达来解释它。我们就能够发现,友谊是善的事物的原因,而争斗是恶的事物的原因。因此,正如有些人说的,恩培多克勒首先主张善和恶是本原,我们认为应该是对的,既然所有善的事物的原因都是善自身。
这些思想家,正如我们讲的那样,似乎只能掌握我们在关于自然的著作中已经区分过的两种原因,即运动的质料和原因,而且还非常模糊。就像没有受过训练的士兵在战场上表现的那样,他们也能击中他们的对手,却不能依据科学的原则来战斗,这些思想家们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因为很显然,他们很少或者根本不使用他们的原因,当阿那克萨戈拉不理解事物的时候,他就会用理性来创造规则,在其他的时候就会用非理性的原因来解释事物。至于恩培多克勒,虽然他是在更大的程度上使用原因的,但并不充分,也不一致。至少,在很多情况下他都用爱来分离事物,用争斗来使它们聚合在一起。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普遍都可以被争斗分解为它的元素,火被聚合为一,其他每一种元素也都是如此。但无论什么时候,在爱的影响之下,它们都会变成一,部分一定是从每种元素中被分离出来的。
与他的前辈相对比,恩培多克勒是第一个把二分法带入这个原因的人[20],他认为运动的本原不只有一个,而是彼此截然不同、相互对立的两个。其次,他是第一个提出有四种质料元素的人,然而他并不使用四个,而只是把它们作为两种来使用。他把火作为一种元素,而把与它相对的那些元素即土、气、水三个当作另一种元素。我们通过考察他的著作就能够得到这一点。
这位哲学家,正如我们所说,已经以这种方式讲了一些本原。留基波[21]和他的伙伴德谟克利特[22]说,充实和虚空就是元素,他们把前者叫作存在,把后者叫作非存在。也就是说,那个充实的结实的就是存在,而那个虚空的就是非存在,这两者成为事物的质料因。他们假定凝聚和扩散就是事物发生改变的原因。这些哲学家以同样的方式讲道,这些元素中的差别就是所有其他性质的原因。他们说,这些差别有三个,即形状、顺序和位置。因为他们说,真实的事物只能通过“韵律”“内在联系”和“转变”进行区分,在这三者中,韵律就是形状,内在联系就是顺序,转变就是位置。因为A 与N 在形状上是不同的,AN 与NA 在顺序上是不同的,M 和W在位置上是不同的。有关运动的问题,即它是何时以及如何属于事物的,这些思想家以及其他人都没有进行说明。至于这两个原因,正如我们所说,我们先前的哲学家们似乎已经进行了非常深远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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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哲学家同一时代,或在他们之前,产生了一个以毕达哥拉斯命名的学派,这个学派的人们是最先进行数学研究的,他们不仅推进了这门科学的发展,而且也提出了他们的本原理论。他们主张数学中的本原也是所有事物的本原,既然在所有的本原中,数目在本性上是第一,并且他们能够在数目中看到许多与存在物和生成物的相似之处,要比在火中、土中和水中能够看到的相似之处多得多(例如公正、灵魂、理性和机遇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是存在的数学化表达)。因为他们看到和谐声音的性质和比例都可以在数目中被表达,因为似乎所有其他的事物的本性都可以被数目所塑造。数目被认为是在整个自然中最首要的东西,他们认为构成数目的元素也是构成所有事物的元素,作为整体的天就是和谐的声音,是数目。天的各种性质、各个部分以及整个的排列,都可以被还原为数目及和谐声音的性质。如果这里存在着一个裂缝,他们已经准备对其进行修补以使他们的理论更加完善。例如,10被认为是完美的,并且包含了数目的所有本性,他们说那些贯穿宇宙的天体就是十,但因为可见的天体只有九个,为了达到十个,他们就自己制造了第十个天体出来,就是“反地球”。我们将会在别处更详细地讨论这些问题。
我们考察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些哲学家把什么设定为本原,并且找出它们是如何与我们讨论过的那些原因相联系的。显然,这些思想家们认为数目既是作为事物质料的本原,又是构成它们形式和永久状态的本原。他们认为数目的元素是偶数和奇数,其中偶数是受限制的,奇数则不受限制。而一是由两者构成的(它既是奇也是偶),数目是出自一的,而整个宇宙,正如之前讲过的那样,都出于数目。
这一学派的其他一些人说存在十对本原,下面把它们按顺序排列出来:有限与无限,奇与偶,一与多,右与左,雄与雌,静止与运动,直与曲,光与暗,善良与邪恶,正方与长方[23]。克洛图的阿尔克麦翁似乎已经用这种方式理解了质料,要么是他自己产生了这种观点,要么是他从别人那里得到这种观点的,因为他和他们的观点是相似的。他说人类世界中的许多事物都是成对的,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必然,例如像毕达哥拉斯学派讲到的那样,白和黑,甜和苦,善和恶,以及大和小。看起来他只是很初级地探索到了事物的对立物的问题,而毕达哥拉斯派则讲清楚了这些对立物有多少以及它们都是什么。
从这两个学派中我们可以得到这些知识,即对立物是事物的本原,它们有多少以及各自都是什么。但是他们也没有讲清楚这些本原是如何被放置在我们所命名的那些原因之下的,他们似乎把元素归于质料,因为它们是实体的内在部分,由此实体才得以构成和塑造。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可以充分地理解古人所说的话的意思。他们说,自然的元素是众多而非一。但还有一些人把宇宙当作一种实体,虽然他们的说法存在瑕疵。对于这些东西的讨论似乎与我们目前对于原因的考察不太相适应。因为像一些自然哲学家那样,他们并不认为存在就是一,也不认为存在能够从作为质料的一中生成,但他们是以另一种方式来讲这一点的。还有一些人加上了变化,因为它们产生了宇宙,但这些思想家们却说宇宙是不变的。这恰恰是目前所考察的问题,巴门尼德似乎考察的是定义中的一,而麦里索则考察的是质料的一,基于这个原因,前者认为它是有限的,而后者则认为它是无限的。然而克赛诺芬尼则是第一个提出有关一的问题的(因为巴门尼德被认为曾经是他的学生),他没有给出详细的说明,似乎也没有理解这些原因的本性,但当谈到整个物质宇宙的时候,他说,一就是神。现在这些思想家们,正如我们所说,基于我们考察的目的是不必去研究的,例如其中的两个人,即克赛诺芬尼和麦里索就是这样。但是巴门尼德的话似乎很有价值,因为他认为,除了存在物之外,非存在物是不存在的,只有存在的事物存在着,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在我们关于自然的著作中更加详细地讨论过这一点),他不得不追随可观察到的事实,并且假定存在物是定义中的一,而不只是我们感觉上的一,他设定了两种原因和两种本原,把它们称为热和冷,即火和土,他把热与存在相联系,而把冷与非存在相联系。
从之前所说的和那些明智的人的讨论中我们已经知道,一方面在最早的时候,人们认为第一本原就是有形的(因为水、火和其他类似的事物都是物体),有的人认为只存在着一种本原,还有人则认为存在着多个本原,但他们都认为本原是具有质料的。从另一个方面讲,有些人在这种原因之外又设定了运动的来源,有人认为是一种,有人则认为有两种。
在意大利学派之前和之后的学者都没有讲清楚这些问题。但他们有时候也会使用两种原因,其中一个就是运动的来源,他们认为存在着一个或者两个。但是毕达哥拉斯学派却以同样的方式认为存在着两种本原,但是增加了对它们来说特别的东西,他们认为有限和无限并不是某些其他事物的属性,例如火、土以及其他类似的事物,但是无限本身和一本身就是他们所表述的事物的实体。这就是为什么数目是所有事物的实体。关于这一点,他们是正确的,而在有关本质的问题上,他们开始进行讨论并且下定义,但还是把质料讲得太过简单了。他们只是在表面上进行了定义,认为这些定义中最初的主体就是被定义的事物的实体,就像人们假定“两倍”和“2”是相同的事物,因为“2”是“两倍”所表述的最初的事物。但是成为两倍和成为2是不同的,如果相同的话,就会得出,一是众多的。从早期的哲学家以及他们的后继者中我们就了解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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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所说的各派哲学之后,柏拉图哲学也出现了。它在多数方面都追随了先前的思想家们,但也有区别于意大利人的哲学的独特的地方。因为在柏拉图的青年时代,他很熟悉克拉图鲁[24]和赫拉克利特的理论(一切可感觉的事物都处于变化之中,不存在关于它们的知识)。他在自己的晚年仍持有这些观点。苏格拉底忙于对伦理问题的研究,忽略了作为整体的自然世界,他在这些伦理问题中寻求普遍,并且首次集中注意于对事物的定义。柏拉图接受他的教诲,但是他认为定义问题只与非可感事物相关,与可感事物则没有关系。共同定义不可能是任何可感事物的定义,因为它们在不断地变化。在一方面,他把非感性的事物称作理念,认为可感事物必须靠非可感事物来命名,因为它们之间有一种本质的联系。正因为有了理念的“分有”,这些与它同名的可感事物才能够存在。[25]只有“分有”这个词是新的,因为毕达哥拉斯派说事物是通过对数目的“模仿”而存在的,柏拉图说它们是靠分有而存在,而且改变了它的名称。但什么是分有?什么是对形式的模仿?他们留给了我们很大的讨论空间。
此外,在可感事物和形式之外,柏拉图说存在着数学数目,它占据着中间位置,不同于永恒与不变的可感事物,而与形式存在着很多相似之处,而形式自身则在每个事物中都是独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