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春情朝眠起

“别担心这个,就是你降为嫔了,也没人敢在你面前做乔,一应用物,仍然照着先前的例,反正早晚,你还是会当回贵嫔的……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给我。即使我去了北平行在那边,母妃也不会容那些个人轻贱于你。”

孙清扬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那人家岂不更是要说我不懂规矩?既然是嫔,当然吃穿用度、月例……都要照着嫔的位分来。没事儿的,朱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这事也是给了我一个教训,下次做什么,都得三思后行,免得被人逮了痛脚。”

朱瞻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你平日里就够小心了,我不希望你想得太多,左右有我挡着呢,虽然如今觊觎东宫的人不少,盯着我的人也不少,但总有那么一天,我要你能够为所欲为,别这般小心地活着。”

孙清扬“扑哧”一声,整个人笑倒在朱瞻基的怀里,将头埋在他肩上好一会儿,才抬起来望着他说:“你就不担心把我惯成个妖妃,为乱宫闱吗?要知道历朝历代那些个红颜祸水,可都是因为君王们宠爱得没了边,以至于得意忘形,做出个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来。”

朱瞻基面上浮起笑意:“那些个故事,不过是君王大臣们没本事,丢了江山反倒怪罪女人而已。你啊,对着我连好话都不会说,怎么当妖妃?人都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是空有了这把好颜色,一点儿狐媚的手段都不会使,比正妻还端庄三分,要当妖妃可得好好练练。”

“谁说我不会狐媚,不会说好听的话?”孙清扬从朱瞻基怀里挪开,努力回忆瑜宁姑姑教导她的那些个东西,偏偏头,把自己的左侧脸和修长的脖颈偏向朱瞻基,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抚着垂在胸前的散发,对朱瞻基挤了挤眼睛,飞个眼风,用甜腻黏牙的声音说,“朱哥哥觉得我好看吗,娶了清扬这么久……你可还中意吗?”

乌压压的一把青丝,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点着艳红的蔻丹,蒙蒙烛火里,肌肤如同透明一般,似乎能够看见下面的青色筋脉,蜜合色的妆花纱褙子映衬得她人比花娇。

因为是夏日,又是在屋子里,穿得不多,隐约可见雪白圆润的肩膀、从领口透出的线条柔美锁骨、白皙柔软的耳垂,圆润、饱满,像好吃的点心……

朱瞻基的眼睛里多了些浓重的东西,他有些干渴地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全是以往夜里的旖旎景象,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他一口含上去。

见朱瞻基将自己从头发看到脖子,从脖子看到腰臀,鼻尖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那心猿意马的神情,孙清扬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有点儿绷不住劲,脸微微发了红,心中却荡气回肠,身子随着他灼热的目光、抚摸过来的手脚,不受控制地炙热起来。

她放下手,推开咬着她耳垂的朱瞻基:“讨厌,干吗这样看人家?”因为用的不是疑问口气,倒多了几分娇嗔。

她说这话时,眸子乌黑似宝石般晶莹璀璨,轻颦浅笑间有种灼烈的风情,妩媚妖娆的煞是勾人心魂。

朱瞻基笑起来:“真好看,连狐媚都显得几分端庄,持重中又带着一些轻佻,我还不曾见过你这个样子呢。”顺手将她拉在了怀里。

孙清扬推开他:“嗯……好热。不要,我正禁足呢……”

因为声音太甜太糯,说不要倒像是要。

还没有等她说完,朱瞻基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再度将她拉回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禁足又不是禁欲,夫君有命,你还敢违抗不成?你这身子明明已经软绵绵的了,干吗还要强撑着?”

说着,抚着她的脖颈,低下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角、眼睛、耳垂、脖子、肩膀,甚至把她的手、脚都举到自己的嘴边,亲了亲她的指尖,还咬了咬她白生生的脚指头……

如同她是他要呵护在手心的稀世之珍,万分宠爱、万分珍惜。就是这种感觉,令孙清扬不由得放松了身体,再次被朱瞻基带着几分霸道地紧紧搂住腰肢,她无力地依在他的怀里,没有将他再次推开。

孙清扬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力抱紧朱瞻基的脊背。

锦帐暖融,云鬓松散,枕边溜下白罗衣,烛台堆上红泪叠。天色大明,内侍陈会福朝杜若努努嘴,示意她推门进去唤人。

杜若红着脸推门而入时,帐帘半垂着,孙清扬的半截雪白胳膊横出床边——

杜若轻声细语地唤道:“殿下、主子,该起身梳洗了。”

她家贵嫔如今已经降为嫔了,杜若不想改口,就只唤主子,不称位分。

这个时辰,连给太子妃殿下请安的时候都过了,幸好太子妃她们昨儿个在山上的寺里,还要待一晚才回来,才能够睡到了现在。

但是再不叫起,难保不会传什么风言风语到太子妃的耳朵里,她家主子说不定会因此背上诱惑皇太孙纵情声色的罪名。

孙清扬以往一向是寅初即起,可今儿个实在身困体乏,听到杜若的声音浮在耳边,却睁不开眼睛相应。

杜若拎起叫醒的金锤,在银磬上轻轻敲击。金声玉振,落在帐中两个人的耳朵里,朱瞻基不耐烦地嗯了一句:“再睡一会儿……”伸出帐子的那只胳膊转了进去,拉住他。

帐内传来孙清扬的应声:“这就起了,你先出去吧。”

杜若恭谨地退出了里屋,待听到里面的磬声响起,她这才带着一群侍候的内侍、丫鬟鱼贯而入。

等伺候着朱瞻基用了早膳,送他出去后,孙清扬才懒洋洋地转回屋里,倚在美人榻上,继续喝她的苦瓜蛤蜊清火汤。

喝完后,将碗递给福枝,方才跟她跟前的几个人说:“昨儿个回来得晚,也没有给下面的人说,我已经降为嫔了,少不得要给大家讲讲规矩,免得还像从前似的张扬着,被人找挑了错去。”

苏嬷嬷叹了口气:“幸好有皇太孙殿下护着,别人见他这么宠你,少不得要敬畏几分,主子升回贵嫔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昨儿个和皇太孙殿下已经说妥了,不让他寻机去给我求情。位分低有位分低的好处,少了些红眼的人总盯着咱们院里,说不定还能得几分平安。”孙清扬任由瑜宁给她梳头,不加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也就是在这几个人跟前,她最放松,就是在朱瞻基的跟前,也不能不顾形象,金刀阔马地这么半躺着坐。

苏嬷嬷吃了一惊:“主子挡着殿下为您求情?也对,这眼下是节骨眼上,避避风头也好。”

“不光是这会儿,在殿下入主东宫之前,我都会一直是太孙嫔。”孙清扬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不过,在那之前,即使有人寻机找门路升了太孙贵嫔,殿下说,也会找个理由把她贬下来。我说不用,将来立太子良娣时,少不了我那份就成。”

苏嬷嬷和瑜宁、杜若她们都笑了起来,杜若直接笑她:“都说主子最是谦恭谨让,怎么如今会有这般表现?都知道以退为进了。殿下肯定答应你了吧?”

孙清扬抬起下巴,方便瑜宁给她戴耳坠:“那是自然,殿下他还觉得委屈我了呢,说是将来要提我做贵妃。”

其实朱瞻基还想许她更高的,不过被孙清扬及时地堵了回去。她读的书里,四书五经,杂书闲章,包括《女戒》《女训》,通通都没有争宠用阴谋诡计上位得到称颂的。所受的教育令她深深明白,身为女子的本分,不仅应该谨顺贤良,也应识大体怜恤夫君,不以狐媚蛊惑君王,令他将心思浪费在后宫的琐事上,坠了男儿的青云志向。

至于伺候夫君令他高兴,本是为妻为妾的本分,以此去要个什么,是想都不能想的。

倘若朱瞻基有那样的想法,她不去制止,反倒怂恿、撺掇的话,一旦触犯了礼制规矩,轻则被太子妃、太孙妃惩戒,重则就会被打入冷宫。

冷宫啊,那是生死连爹娘都见不着的地方,宫里的女人们一提及就会谈虎色变。

自幼在深宫长大的孙清扬十分明白,她能够触及的底线在哪儿。

她从小是被当正妃养的,受的是最严格的皇室教育,所以像争风吃醋、捻酸吃味这些个当妾争宠的伎俩,别说她的性格中不屑为之,就是在从小根植的教育里,那也是不符合三从四德的行为。

她一直认为,能够进到皇家,得到现在的位分,已经比其他寒门小户的女孩子们幸运多了,毕竟作为女子,总要出嫁,能够嫁一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夫君,这不是天下间女孩子们梦想的事情吗?至于众多妃嫔,高门望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这就不是个什么事。

所以,她绝不能因为皇太孙的爱重,生出其他不该有的想法,那都不是本分人会做的事情。

而且,和争宠斗艳、位分什么的相比较,孙清扬觉得,不能够自由自在,才是嫁给龙子凤孙的最大不幸。

从前父母亲不在京师,她见不着,现在同在一城了,仍然一年里都见不上两回,如果嫁个举人、进士或小财主什么的,回娘家的日子也会多好些吧。但已经嫁进来了,乐观的她,总会往积极的一面想,从暗夜里看到昙花的奇丽。

比如,还是皇太孙的朱瞻基,许她以后当贵妃……说等到他能做主的时候,就带她出去到江南转一转。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能够有个念想,想一想可能去的江南,就是孙清扬在暗夜里看到的花。

和她听到朱瞻基打算登基以后大封后宫,提她做贵妃的感想完全不同,瑜宁几个人听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苏嬷嬷更是忙不迭地交代:“这话谁都不许传出去,传了出去,对主子只有坏处,咱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别掉以轻心。”

瑜宁、杜若、福枝都满口答应。

连苏嬷嬷自个儿,都思忖要对此事守口如瓶,虽然皇太孙许主子做贵妃,并不会触及太子妃殿下的逆鳞,但这样的恩宠,只怕太子妃殿下会担心皇太孙想更进一步,万一她要因此防微杜渐,压制菡萏院,主子受苦,她们几个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纵然自己再怎么说主子对那个位置全无想法,只怕除了跟前的这几个,也没人会相信。

看到她们神情慎重,孙清扬却一脸轻松:“别那么紧张,我说出来就是告诉你们别担心你家主子降了位分,会因此失宠,害得大家人人自危。哼,谦谨恭让,得我心甘情愿才行,陷害我丢了位分,自然要她们怎么吃进去怎么吐出来。”

她虽然不争,却也不会任由人欺负到头上来。

苏嬷嬷想得长远:“那郭良娣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送什么人进府来,处心积虑地将您从贵嫔的位置上挪开,主子还是得有个打算得好。”

孙清扬笑面如花:“嗯,殿下已经答应了我,如果皇爷爷或者母妃压着他,定要再升一位太孙贵嫔上去,他就在赵姐姐和刘妹妹中选一个。那两个良善,就是位分上去了,也不会行事乖张。反正,决不会让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得逞。到时候那些个想算计我的,白忙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不知道会不会哭。”

瑜宁担心地说:“可要是升了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将来又如何好再贬下去?岂不坏了你们姐妹情分?”

孙清扬笑起来:“谁说太孙贵嫔就一定会升做良娣?那都是好些年后的事情了,还不知道会起什么变化呢,操那闲心做什么?反正我的份例一点儿也不会少,殿下会私下补给我月例、用度,短不了你们几个的好处。再一个,赵姐姐和刘妹妹都和我交好,不论是提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妨事。”

苏嬷嬷点了点头:“不错,有了昨儿个晚上,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殿下对主子情深义重,没有起半点儿嫌隙,清楚殿下同意主子贬为嫔不过是权宜之计,早晚还要升回去的。若那两个真是知事的,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殿下提她们其中一个,是为了推辞其他人选。”

瑜宁想了想,提醒孙清扬:“既如此,还是给赵嫔和刘嫔说一说,免得她们事后得知,还以为你利用于她们,起了嫌隙。”

孙清扬不以为意:“不会的,我当贵嫔时,从没和她们使过脸色,她们中不论是谁当上了,也定是如此对我。而且,升了上去,未必就不会长久,毕竟只要不是用了阴谋诡计的,殿下也不会怎么样。能上去,月例、用度什么的都能跟着涨,也是好事呢,尤其是赵姐姐,家里从来没有贴补她的时候,还想着从她那儿能搜刮点儿,我又何必去阻拦呢?”

瑜宁思忖半晌,没注意到给孙清扬画眉的炭笔都歪了,被杜若扯了扯衣袖,努嘴提醒才回过神来。

她忙不迭抹了重画,然后说道:“主子说得没错,只要皇太孙殿下爱重您,位分都在其次,体面不体面,要上头给了才有。就像当年皇太孙及冠,就由长孙成了太孙,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那会儿都说呢,比起太子,太子妃和皇太孙,才是皇上更看重的,要不一般有太子殿下在,是不会越过他去指立太孙的。皇上那样做,就是为了进一步告诫天下人,太孙同太子妃的地位坚如磐石。”

瑜宁没有说透,但大家都明白,太子妃并不是太子最宠爱的妃嫔,甚至皇太孙,也不是太子最喜欢的儿子,但有了皇上这个举动,将来皇后和太子,就不可能换成别人,所以只要上位者愿意,位分什么的,即使有礼制在那儿,也并不是不可以寻出门路。

等到皇太孙殿下能够做主的时候,她家主子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皇太孙昨儿个夜里,都没有让给主子用避子汤,只怕是起了心思,如今已经两年多了,昭和殿仍然没有添一个孩子,若主子怀了孩子,就是不生下来,也一样可以母凭子贵,重新当上贵嫔。

只是那样,如果不事先和太子妃通气,会犯了忌,而且,小产总归是会伤身子,主子怕是不会用那样的手段。幸好,算小日子,这两日应该都是安全的。

瑜宁东想西想,有些患得患失,不觉间把眉毛画缺了一点儿,少不得又重新画过。

拿了件藕荷色的纱衣在孙清扬身上比了比,杜若恨恨地说:“说起来,上回奴婢弟弟出的那档事,太子妃殿下就该好好罚罚郭良娣,省得她这么上蹿下跳的,构陷主子。”

“主要是太子殿下重孝道守仁义,所以才会只做令皇上高兴的事情。”苏嬷嬷趁机教导孙清扬,也是让杜若她们听着长个记性,“皇上案牍劳形,日理万机,每天里要管那么些个事情,难免会在小节上有所疏忽。上次的事情,涉及汉王、赵王两位殿下,皇上担心他们兄弟之间不和,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又最是善解人意,自然是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令皇上烦恼。”她若有所指道,“像上回的事情,虽说是咱们占着明理,但要在皇上跟前儿诉说那些个委屈,岂不是令皇上为难吗?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不成还真能罚了汉王、赵王去?太子妃殿下不罚郭良娣,也是因为打老鼠又怕碰坏玉瓶儿,免得这事令太子殿下左右为难。”

孙清扬笑了起来:“可不,虽说嬷嬷说的这些个都是大道理,但做人有点儿眼色没什么错,谁喜欢一天到晚到自己跟前儿说委屈的人啊?再一个,父王是太子,要他在皇爷爷跟前儿说这些个是非,岂不让皇爷爷觉得他镇不住事吗?

“从前教引嬷嬷们一个劲儿地讲,要咱们别在小事上争执,苏嬷嬷平日也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唯恐咱们学会了什么招人讨厌的习惯,就是这个道理。出了什么事,有错咱只管认打认罚,别去寻别人的问题,把自己管好就是,日子久了,自然看得出来谁好谁歹。

“就像汉王、赵王这一次次地整下来,看似从不还手的太子,地位不是越来越稳固了吗?只怕连皇上最初许诺汉王,要传位于他没有兑现的那点儿子愧疚,也让他给折腾光了。”看了看仍然愤愤不平的杜若,孙清扬开解她,“你可别把我和她们分开了来,皇太孙这儿的妃嫔,和皇太子那儿的妃嫔,担的都是一个名号,人家说起来,都会说东宫如何如何,咱们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眉宇舒展地说,“父王和母妃向来行事有度,我都觉得安心了,你还有什么搁不下的呢?万不可因小失大,只盯着咱们院的这一亩三分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东宫平安无事,我们才能安然度日。”

杜若虽然服气了,但心里还有点疙瘩,小声说:“奴婢就是觉得那郭良娣欺人太甚,一次、两次地逼到主子头上来,为您不平。”

抬眼看看福枝双手举着的菱花镜里的自己,孙清扬笑道:“难道从前宫里就没这些个事情吗?父王那么多的嫔妾,自然有时难免发生些口舌之争,但在大面上,从来都是和睦颐乐,没有传出过什么丑事,这也是皇爷爷和先前仁孝皇后对母妃青眼相看的原因。”为免杜若想不开,孙清扬索性说透,“不仅如此,你看内宫里那些个娘娘们,哪位对母妃不是赞不绝口?人多口舌杂是非多,要不是母妃宽厚大度、谨慎体贴,这东宫里怎么可能如此祥和?只怕母妃为此吃的亏多了去啦,但挣来的体面,可远胜过那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正是因为母妃防微杜渐,将这府中诸事处处料理妥当,才没给那些个觊觎东宫的人一点儿可乘之机。像郭良娣这样明火执仗的,并不可怕,最怕的是当面温良,背后在那儿捅刀子的。”

苏嬷嬷听她说得透彻,不由赞道:“主子看得可真明白,可不就是这样,任凭太子殿下宠爱谁,太子妃都抱着平常心,将一碗水端得不偏不倚,决不洒出半点儿去,宁可自己吃了亏,也决不让外面找出东宫的半点儿不是。”她索性倚老卖老地夸赞孙清扬,“我看主子您做得就很好,不管得宠还是失宠,也不管三位殿下是不是有厚此薄彼的地方,决不胡乱行事,坏了东宫的大局。单这份明白,也不枉太子妃殿下那么疼你了。”

孙清扬知道,苏嬷嬷虽然在她的身边当差,其实是太子妃的耳目,能够得到她的真心肯定,也就是母妃在后面赞扬了自己。

仰脸笑了起来:“那可不是,我和赵姐姐她们平日里都说,要多学着母妃的好处,宠辱不惊才行。其实现在这样多好啊,我是个嫔,再也不用协助太孙妃去管理庶务,那些个零零碎碎的事情,说来不大,也还是蛮伤脑筋的。这以后时间多了,我就可以寻些由头来玩,好好练练绣艺,免得今年的乞巧节上,我又落在姐妹们的后面。”

苏嬷嬷羞她:“连太子妃殿下都夸您进退有度,章法和人情都处置得妥当,聪明机敏,您还说伤脑筋,真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她又说起先前的话题:“主子不和郭良娣计较,也是孝顺,知道那么做才能不叫太子妃殿下为难。就像太子殿下忍让,一来是皇上当年更爱重汉王,二来呢,也是咱们东宫太穷了,虽说短不了吃穿,但和有封地的王爷们相比,每年那么些银子根本就不经花,上头赏的好东西又不能卖了换银子,打点不了皇上跟前儿那些个能说上话的人,所以只能谨小慎微,处处忍让。”

福枝听得稀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啊,太子殿下还需要打点人?不是应该只有别人给太子殿下进奉吗?”

苏嬷嬷和瑜宁对望一眼,苦笑起来:“公主还要打点跟前儿的乳嬷嬷,才能和驸马同房呢。虽说内宫不得干政,但偶尔说个事还是有的,说了好坏,不去结论,就不算干政。”

瑜宁也道:“再一下,下头人回禀事情,怎么禀,那都是有学问的,说好了,坏事情能够大而化之,说不好,小事都变大了。这中间的尺度,如何掌握,都在皇上的贴身近侍们的掌握中,那可不得要使了银子才能说动吗?”

她们不好说明白,太子殿下虽说是国之储君,但荣辱身家也不过是系在皇上的喜恶之间,而皇上再英明,难免会受内宫妃嫔的枕头风、跟前伺候内侍们的影响,就像上回太子私赦罪臣之事,最早吹风进谗言的,就是皇上身边的内侍,位高权重的司礼监太监黄俨。

内侍们是无根之人,没有养老送终的子孙,自然就想方设法地多索取钱财,以备老来之需。像黄俨,曾多次出使朝鲜,但回回索取无度,引起朝鲜举国上下不满,曾令朝鲜国王都生气地说:“黄俨何辱我至此。”

对这个傲慢无礼、贪婪无耻的小人,朝鲜国因为畏惧明廷及事大主义的传统,怕“以一朝之愤,贻百年之患”,所以不敢揭发,只有笑脸相迎,只能将他的种种劣迹记录在朝鲜国实录之中,聊以泄愤。

也正是因为太监们无根,历代君王往往认为他们更可靠、更值得信任,认为在他们的眼睛里,只有主子,忠诚不贰,不会有私心。

他们和君王待在一起的时间,超过父子、后妃,所以很多时候,他们说的话如果足够巧妙的话,完全能够达到令皇上对后妃猜疑、对太子生忌的效果。

这也是很多后妃、大臣、王爷们会给皇帝身边的内侍银子的原因,就算不能求他们为自己说话,至少也别说坏话。

因此,太子朱高炽虽然知道有些内侍得了汉王、赵王的钱财,在父皇跟前儿说自己的坏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加小心谨慎,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福枝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复杂,太子殿下因为没有银子打点,竟然会被内侍们挑拨和皇上的关系。

看到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孙清扬笑了笑,示意她放下手里的菱花镜:“别听苏嬷嬷她们吓你,这些个事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就是听个明白。你们都是我跟前儿的人,说这些个利害只是让你们知道,在这内宫之中,不仅妃嫔们不能得罪,就是得力的内侍、宫女们,也不能乱说话。”

她挑了朵珠花又丢下道,“内侍、宫女们在宫里待久了,很多都是盘根错节的,复杂得很,也许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不定就得罪到上头去了。说这些也就是提醒你们,平日里谨慎小心罢了。”站起身,孙清扬说,“远的不论,就说我吧,要不是大意了,行差踏错,又怎么会被罚禁足还免了贵嫔的位分?这就是一点儿事没想到,就给人含沙射影的机会了。要是当时我再觉得委屈,忍不下气,这事闹得大了,说不定连皇太孙殿下都保不住我。所以你们万不可觉得我受了委屈,一定要心平气和对待这件事,到了外头,有人说嘴,不要去争执斗气,论一时长短,惹出大麻烦来。”

福枝几个听了连连点头:“奴婢们一定事事小心谨慎。”

苏嬷嬷还加了一句:“不光我们,这院里人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稻多打出米,人多讲出理,若是说咱们院里坏话的人多了,太子妃殿下纵然不信也会将信将疑,这疑心一旦生出,可就不好收回去了,所以越是这样的时候,咱们越是要小心从事,别给主子惹麻烦。”

孙清扬点了点头:“嬷嬷说得不错,今儿个让院里的人在一起,由嬷嬷给她们讲讲,说的也就是这个理,如今我降了位分,不管皇太孙殿下怎么护着,总有些见高踩低的人,若是大家心里有气,早晚都会出事的。”

正说着,小丫鬟福米掀了帘进来,施礼道:“主子,今儿个都这时辰了,冰还没有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忙忘了,奴婢和福豆去问一问吧?”

孙清扬怔了怔,看看屋角大铜盘里放的冰,果然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却笑着说道:“不用问了,这会儿时辰还早,没有冰也不觉得热。”

因为天热,又不出门,她今儿个就梳了个简单的髻,插了三根花簪,带了个粉红宝石镶嵌的抹额,穿着件和抹额上的宝石颜色相近的藕荷色罗衫,月白色的百褶裙,在她上妆的时候,杜若已经把屋里的窗子都推开了,有清早的凉风吹着,倒也不觉得闷热。

“往天这个时辰,早都送来了,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妃殿下和太孙妃不在府里,这些人就如此惫懒。”福枝小声嘀咕了一句。

孙清扬摆了摆手,朝福米说:“你先出去吧,要是过半个时辰还没有送来,就去催一催。”

等福米退了出去后,苏嬷嬷皱了皱眉头:“这福米也是,这些个小事都进来打扰主子,看着时辰去问不就得了。”

瑜宁若有所思:“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里,属福米坐不住,平日里最喜欢这些个外出传话、催东西的差使,平日里根本不用问,她自个儿就跑去了,今儿个这巴巴地过来问,只怕是因为主子降了位分,人心浮动。”。

孙清扬听了瑜宁所说,坐回了美人榻上,笑嘻嘻地说:“这院里的事情,都交给了嬷嬷和姑姑,反正我已经把情况和你们说了,下面如何给她们立规矩,我就不管了。”

杜若拿了把团扇轻轻帮孙清扬扇着。

苏嬷嬷接着瑜宁的话说道:“福米虽然坐不住,却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倒是那个不言不语的福面,凡事最爱怂恿着她出头。好在这些个都是小事,主子别放心上,院里就这么些人,我和瑜宁都盯着呢,就是她们被人当枪使了,也能发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