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齐国在干时之战中大获全胜,一举打出了国威,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稳定了民心,也使初登君位的公子小白在朝野上下获得了一个极好的名声。
第二天,齐桓公大宴群臣,庆祝干时之战大捷。庆功宴上,论功行赏,君臣把酒言欢。齐桓公面对众大臣说:“干时大捷,不但将鲁军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夺取鲁国之汶阳城,扩大了齐国之疆域,实在是可喜可贺。”
鲍叔牙站起来说:“公子纠尚在鲁国,有管仲、召忽为辅,而且鲁国还在帮助公子纠,心腹之患未除,实在是无喜可贺。”
齐桓公闻鲍叔牙之言,恨恨地说:“提起管仲,寡人尚有一箭之仇未报,若不报此一箭之仇,将是寡人一生之耻辱。”
竖刁问道:“主公干时大捷,威震诸侯,何耻之有?”
齐桓公说:“寡人自莒国归来之时,于白水之滨被管仲暗射一箭,幸天不灭寡人,使箭中带钩。为了逃生,寡人嚼舌喷血诈死。此乃奇耻大辱。寡人发誓,一定要报此一箭之仇。”
竖刁献媚地道:“待臣把管仲擒来,万箭穿心,以报一箭之仇!”
“寡人决定,在宫城外立一柱,将管仲暗箭中寡人带钩之事书之于上,有朝一日,管仲落入寡人之手,一定要亲手用他射杀寡人之箭,将他射杀在此柱之上,以祭天地,报一箭之仇。”
“好!”竖刁大声附和道,“给此柱取个名字,就叫雪耻柱!”
宁越道:“依臣看,荣者自荣,辱者自辱,此柱应名荣辱柱。”
“不,箭中带钩,嚼舌诈死,这是寡人之耻辱,此柱就叫耻辱柱,以示不忘一箭之耻。”齐桓公举起酒爵,说,“来,为寡人早日雪耻而干。”
鲍叔牙知道,此时的齐桓公,已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说再多的话,恐怕也难被他采纳,他心里在为他的好友管仲担忧。
第二天,齐国宫门外,果然矗立一柱,上面写着三个醒目大字“耻辱柱”。
齐桓公带领鲍叔牙、隰朋、宁越、竖刁等大臣,亲自为耻辱柱固土夯实,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支箭,恨恨地说:“这支箭,就是管仲射杀寡人之箭,管仲一旦落入寡人之手,寡人将以此箭,将管仲钉在耻辱柱上,以雪一箭之辱。”
鲍叔牙在旁说道:“主公,齐国的心腹之患乃是公子纠,并非管仲,管仲只是事人臣之礼,各为其主而已。主公若要雪耻,除掉公子纠,才是正道。”
齐桓公想了想说:“太傅言之有理,您认为采用什么办法才能除掉公子纠?”
鲍叔牙说:“干时一战,齐国大胜,鲁国君臣已吓破了胆。臣请求统领三军之众,兵发鲁境,逼讨公子纠,鲁侯见大兵压境,心有所惧,定当拱手交出公子纠。”
“嗯!”齐桓公说,“此计大妙,寡人以举国之兵,任由太傅调遣。”
“臣有一事,请主公示之!”鲍叔牙谦恭地说。
“什么事?”桓公问道。
“主公是要活的公子纠还是要死的公子纠?”鲍叔叔看着桓公。
齐桓公亦看着鲍叔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鲍叔牙见齐桓公犹豫不决,接着说道:“臣替主公出个主意!”
“太傅有话请讲!”齐桓公说。
“留下公子纠必是心头之患,活着回齐却又叫主公为难,不如假鲁人之手,替主公除去这一政敌,主公意下如何?”鲍叔牙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齐桓公。
齐桓公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鲍叔牙双手一揖:“臣知道了!”
“兵发鲁国,带多少兵,点谁为将,何人出使于鲁,全凭太傅做主,三军唯太傅马首是瞻,不必再报于寡人。”齐桓公可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切皆交由鲍叔牙全权处理,他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鲍叔牙忙跪下答道:“臣遵旨!”
“太傅平身!”齐桓公说,“出发之前,寡人还有一事要与太傅相商。”
内宫偏殿之内,齐桓公与鲍叔牙这对君臣、师徒坐在一起。齐桓公说道:“太傅,等你出征回来之后,寡人要拜你为相,主持齐国大政。”
鲍叔牙见说,忙跪下说道:“主公,万万使不得!”
齐桓公大吃一惊,连忙扶起鲍叔牙,不解地问:“太傅,相国乃是百官之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最大之官,难道你还不满意?”
“主公不要会错我的意思,臣是一个庸臣,主公要加惠于臣,使臣免于饥寒,已经是对臣的恩赐,至于治理国家,则不是臣能胜任得了的。”鲍叔牙真诚地说。
“太傅,你是寡人心里最理想的人选,除了你,寡人还不知道齐国有谁能胜任相国之职。”
“管仲,管仲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管仲才能胜任齐国相国之职。”鲍叔牙毫不迟疑地说。
“管仲乃丧家之犬,怎能及得太傅?”齐桓公说。
“臣与管仲相比,有五不如。”
齐桓公问道:“哪五不如?”
鲍叔牙真诚地说:“宽惠爱民,臣不如管仲;忠义以交好诸侯,臣不如管仲;治国不失权柄,臣不如管仲;制礼仪以示范于四方,臣不如管仲;披甲击鼓,立于军门,使百姓勇气倍增,臣不如管仲。管仲这五个方面都优于臣。管仲好比百姓之父母,主公想治理好儿子,就不可不用他们的父母。得管仲者,得天下。”
“不行!”齐桓公一口否认了鲍叔牙的意见,“管仲和召忽是寡人的仇人,管仲暗箭射杀寡人,幸亏箭中带钩,否则,寡人已经是他的箭下之鬼,寡人能用仇人吗?”
“管仲暗箭射杀主公,乃是各为其主,就如同臣要杀死公子纠一样。主公若能赦免管仲之罪,让他回齐,他同样可以为主公效命。”鲍叔牙见齐桓公仍然是怒容满面,继续说道,“当初臣与管仲、召忽三人投奔先君,先君令管仲、召忽傅公子纠,令臣傅主公。臣以为主公无出头之日,不欲赴任,是管仲、召忽极力劝说,臣才得以与主公有师生缘。且我们三人有约,今后,无论是公子纠还是公子小白为齐国之君,我们三人都要相互推荐,共辅一君,治理国家。齐国内乱以后,臣与主公避难于莒,公子纠、管仲、召忽避难于鲁,也是我们商定的意见。为的就是主公与公子纠总有一人能活着回来继承齐国之君位。”
鲍叔牙见齐桓公仍是不答应,只好说:“臣这次要将活着的管仲、召忽带回齐国。”
“好!”桓公冷笑地说,“寡人要活的管仲、召忽,寡人要亲手将管仲钉在耻辱柱上。”
鲍叔牙见齐桓公没有命令自己就地斩杀管仲,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故意深思了一会说:“主公若要活着的管仲回齐,恐怕要尽快下手。迟了,恐怕就得不到了。”
“为什么?”桓公不解地问。
“鲁国的谋臣施伯知道管仲乃济世之才,他会献计于鲁庄公,拜管仲为相,管仲若接受鲁侯之聘,鲁将成为齐之劲敌,这对齐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管仲如果不接受鲁侯之聘,鲁国知道他将回到齐国,就一定要杀掉管仲,以绝后患。这对齐国又是无可估量的损失。”鲍叔牙说。
齐桓公问道:“以太傅之见,鲁侯之聘,管仲受还是不受?”
“不会。”鲍叔牙肯定地回答,“管仲不愿为公子纠而死,就是为了安定齐国,若受鲁侯之聘,就是削弱齐国。管仲对齐国忠心不二,他宁死也不会做鲁国之臣。若真的这样,鲁侯必杀管仲无疑,主公欲亲手将他钉在耻辱柱上,恐怕就难了。”
齐桓公问道:“管仲能对寡人忠心不二吗?他能替寡人去死吗?”
“不会,管仲乃济世之才,他不会为某个人去死。”鲍叔牙见桓公脸露不悦之色,继续说道,“管仲忠于齐国历代之君王,他对公子纠的感情比对主公的感情更深,但他却不愿为公子纠而死,何况是主公?主公若想安定齐国,就应该将管仲接回来。”
齐桓公见二人说不到一处,心里有些烦躁,没好气地说:“先不说管仲之事,你去将公子纠之事处理完再说。”正是:
小白报师委重任,鲍叔固辞荐友人。
管仲当初施暗箭,君王记恨不应允。
鲍叔牙领齐桓公之命,率领五百乘战车和万名齐国将士,浩浩荡荡向鲁国进发,兵至汶阳城,即命安营扎寨。
第二天,鲍叔牙派遣隰朋、竖刁为正副使臣出使鲁国,将齐国致鲁国的国书交给隰朋,临行前,他对隰朋说:“管夷吾乃天下奇才,我已向主公举荐,主公欲召而用之。鲁国的施伯诡计多端,一定要提防,别让他从中做了手脚,此次使鲁,最重要的是要保证管仲、召忽不死,让他们活着回到齐国。”
“如果鲁国要杀他们,将如何处理?”隰朋问道。
鲍叔牙说:“你就向他们说,白水之滨,管仲暗箭射杀主公、箭中带钩之事,就说主公欲亲自报一箭之仇,鲁侯必信。”
公子纠自干时一战大败,随鲁军狼狈地回到鲁国后,将管仲臭骂一顿,整天借酒浇愁。
管仲自干时一败之后,为未能射杀小白而一直愧疚于心,面对公子纠的冷落,情绪更是低沉,似乎感到生命已到末日,他自恃有百步穿杨之能,那一箭也明明射中小白的心窝,怎么能够射而不死呢?百思不得其解。他万万没有预料到,是带钩救了小白一命。
管仲现在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当初齐国内乱,他提出出国避乱。且与鲍叔牙商定,不管是公子纠继承君位,还是公子小白继承君位,他们三人都将尽力辅佐,以振兴齐国。他与公子纠、召忽来到鲁国,鲍叔牙与公子小白去了莒国。本以为这次公子纠继承君位已是铁板钉钉,十拿九稳之事,自己的相国之位也是顺理成章。谁知小白先到一步,抢了君位。公子纠的君位毁了,自己的相位没了。这都是自己的错。莫奈何,他以琴来抒发自己的忧愤和不安。
公子纠心境更糟,眼看到手的君位让小白夺去,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了小白的皮,剜了小白的心。听到管仲弹琴,烦躁地吼道:“别弹了,别弹了!烦死了!烦死了!!”
召忽看到这丧魂落魄的主仆二人,心里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苦着脸劝道:“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白大逆不道,绝没有好下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公子纠大骂道:“你们一个口出狂言,一个唯唯诺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召忽惭愧地说:“臣有罪,臣无能,臣愧对先君嘱托。”
管仲不理,仍在弹琴。
公子纠指着管仲骂道:“管夷吾!什么百步穿杨,全是骗人的!如果你不是我师傅,我便一剑杀了你!”
管仲停止弹琴,叹了一口气道:“天意如此,岂能奈何?”
公子纠咆哮道:“天意?天意应该是我当国君!”
召忽小心说道:“公子息怒,过些日子,咱们再请鲁侯出兵,把君位从小白手里夺回来。”
公子纠吼道:“干时一战,鲁军几乎全军覆没,鲁侯还能再出兵助我?”
召忽无可奈何地说:“东郭牙、雍廪乃是小人。明明他们杀了公孙无知,派人来接公子回去即位,却又反过来帮助小白。”
公子纠捶胸顿足:“你们不是我师傅吗?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管仲疯狂地弹琴,突然,嘣的一声,琴弦断了。管仲一惊,看看断了的琴弦,怅然叹道:“一箭留下千古恨,天意如此莫奈何!天啦!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