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箭之仇

齐国发生内乱的消息传到鲁国,鲁庄公闻之,高兴非常。他与齐襄公有杀父之仇,辱母之恨。鲁庄公继位之后,曾欲兴师伐齐,无奈齐强鲁弱,只好强忍下这口恶气。现在,齐襄公被公孙无知杀了,公孙无知又被雍廪等大臣杀了,齐国无君,已是大乱。他想趁此机会将在鲁国避难的齐国公子纠推上齐国君主之位,然后挟恩图报,借以控制齐国内政。

时文姜因襄公被弑,自祝丘回到鲁,日夜劝说儿子鲁庄公兴兵伐齐,讨无知弑君之罪,为乃兄、情人的齐襄公报仇。后又闻无知遭杀,齐使来鲁迎公子纠回国为君,喜不自胜,决定帮助公子纠,又催促鲁庄公护送公子纠回齐。

鲁庄公召集群臣议事,他对大臣们说:“齐襄公多行不义,已自取灭亡。公孙无知又为雍廪大夫所杀,齐国已是大乱,值此良机,鲁国当有所作为。”

施伯出班奏道:“臣以为,现在齐国、鲁国势均力敌,齐强则鲁弱,齐弱则鲁强。齐国内乱而无君,于鲁有利。依臣之见,可再让它乱一阵子,然后送公子纠回国即位。”

大司马曹沫出班奏道:“臣以为,施伯之言有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齐国无君,朝纲必定混乱;朝纲一乱,国力必定削弱。反正公子纠在鲁国,只要他不跑,鲁国就掌握有主动权。”

鲁庄公本有帮助公子纠,借以挟恩图报之意,加之母亲一再催促,遂不听施伯之言,摆摆手道:“齐、鲁两国世有姻缘,公子纠乃寡人二舅,其避难鲁国已有时日,寡人帮助他回齐继位,他能忘记寡人的恩德吗?明天,寡人亲率战车三百乘,以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将军,护送公子纠回临淄!”

第二天,鲁庄公亲率战车三百乘,从都城曲阜浩浩荡荡出发,护送公子纠回齐国继承君位。大将曹沫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率领战车五十乘为第一队,直奔齐国。

鲁庄公亲率的战车二百乘居中,公子纠与管仲、召忽与鲁庄公同坐一车。梁子紧跟其后护卫。

秦子则带领战车五十乘断后。

一路上,战旗猎猎,人欢马啸,尘土蔽日,好不威风。

公子纠春风得意,面带喜色。他心里正在盘算,从曲阜到临淄,有六天的路程,六天之后,他将是齐国之君,六天后的这个时候,他正在率领群臣礼拜宗庙,向天下宣布,公子纠君临天下。想到这美好的一刻,他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公子笑什么?”管仲在旁问道。

“想六天之后的情景呢!”公子纠嘻嘻地笑着说。

管仲暗暗地摇摇头,说:“还有一个威胁在等着您,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谁能威胁到我?”公子纠似乎有点不可一世,得意忘形地一挥手说,“三百乘战车,马上可以将他踏为肉泥!”

鲁庄公将公子纠与管仲的对话听在耳里,他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转头对公子纠说:“公子,这次寡人用三百乘战车送你回临淄即位,你拿什么来报答寡人?”

公子纠一听,笑着说:“当然,当然,等我登上齐国君位以后,鲁侯之恩,定当重报。”

“如何报法,寡人想听个明白。”鲁庄公单刀直入地说。

“公子割五座城池给鲁国,不为过吧!”梁子在后车接过话头说。

公子纠听梁子说要齐国割让五座城池相谢,心里顿时一惊,心想,鲁国的胃口也太大了,开口就是五座城池,这差不多要了齐国四分之一的土地。未免太贪心了吧!然而,心里是这样想,口中却不便于说出来,因为这个时候还不能得罪鲁庄公。

鲁庄公见公子纠不说话,直截了当地说:“公子是否认为鲁国太过分?”

公子纠支支吾吾,一时难以回答。

鲁庄公手一挥,后面兵车上突然锣声陡响,走在前面的曹沫听到后车的锣声,急忙举起木槌在大铜锣上敲了三下。锣声一响,鲁军三百乘战车全都停了下来。

公子纠大惊:“鲁侯,这是为何?”

鲁庄公冷笑道:“公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鲁国发战车三百乘送公子回国即位,取点报酬难道也不行吗?如若这样,倒不如调转马头,你自己回去吧,城池寡人也不要了。”

公子纠着急地说:“鲁侯,不可以这样啊!”

鲁庄公一伸手说:“五座城池,公子给还是不给?”

管仲也觉得鲁侯此时是乘人之危,但他知道,此时的鲁侯得罪不得,于是强装笑脸说:“鲁侯,现在公子纠的君位尚未确定,他怎敢随便答应?我管仲保证,公子纠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若真能当上国君,能不报答鲁侯吗?别忘了,齐国还有三公子小白也在觊觎君位,鲁侯若坚持己见,定要公子答应割城五座为报才肯出兵,恐怕要误了行程,倘若被三公子小白捷足先登,先入临淄篡夺了君位,公子什么也没有,鲁国恐怕连根草也得不到。鲁侯在母亲那里恐怕也不好交待吧?”

管仲之言软中带硬,鲁庄公听罢暗暗吃惊,久闻管仲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他日公子纠即位,此人定当为相,到时,齐国可就是鲁国之劲敌。如果再纠缠下去,恐怕要闹僵,连忙换着笑脸说:“管太傅,你是公子纠的师傅,若公子纠继承齐国君位,齐之相国非你莫属,到时,你可别忘了今日之约!”说罢手一挥,后面车上的鼓声响起。

曹沫闻之,忙擂起战鼓,兵车又继续前进。

召忽狠狠地瞪了鲁庄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鲁庄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却视而不见。

战车行走了一天,已是傍晚,鲁庄公下令停车,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休息。

管仲对鲁庄公和公子纠说:“齐国三公子小白避难莒国,莒国距齐都临淄较之鲁国近,如果他先期回国,有可能率先抢了君位。”

鲁庄公不以为然地说:“管太傅过虑了。大宗维翰,宗子维城,这是祖宗遗训。公子纠年长,是名正言顺的国君继承者,小白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篡位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管仲说,“我看还是要早作准备才好。”

“师傅意欲何为?”公子纠问道。

“鲁侯!”管仲对鲁庄公说,“管仲有事相求。”

鲁庄公看了管仲一眼,问道:“何事?”

“请鲁侯借我良马,我要先行一步,若遇到公子小白,想办法拦住他。”管仲说。

“借甲卒多少?”鲁侯问道。显然,他同意管仲的观点。

“战车三十乘足矣!”

鲁庄公点点头:“好吧,寡人答应,给你战车三十乘。你就先行一步吧!”

有词为证:

侍奉公子为主忧,未雨绸缪早为谋。

借得战车三十乘,率先驰骋截对头。

且说鲍叔牙闻齐国国乱无君,与公子小白商量,向莒国借得战车百乘,风驰电掣般直奔临淄。小白先还是踌躇满志,上车时却又有些犹豫不决,对鲍叔牙说:“管仲与召忽两人是奉君命行事,我看还是不可冒险。”说罢欲下车。

鲍叔牙见小白要下车,心中着急,想拦住他,两手却在驾车,腾不出手,也顾不得君臣礼节,伸脚用靴子挡住小白的脚说:“事如成功,就在此时,事如不成,就由我牺牲性命,公子还是可以保住性命。”

公子小白见事成定局,只好作罢,转而称赞鲍叔牙:“师傅的驾车技术,与文章一样娴熟,文武全才,真是天下无双哟!”

“错了!”鲍叔牙边驾车边说。

“错了?”公子小白诧异地问,“怎么错了?”

“有一人胜我百倍,他才是文武全才。”鲍叔牙说罢,扬起手中鞭摔了一下,叭的一声清响,驷马奋力狂奔。

公子小白坐在车上晃了几晃,稳住身子后问:“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胜过师傅百倍?”

“管仲,就是公子纠的师傅,他不但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且箭法高超,有百步穿杨之能,无论是文才还是武略,都胜师傅百倍。”

公子小白不相信地说:“不会吧!师傅别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师傅鲍叔牙才是天底下最强的。

“公子别这样说,山上青松楼外楼,一山更比一山高,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理,知不足,而后奋起。”

公子小白一脸严肃地说:“领教了。”

鲍叔牙见公子小白一点即通,心里很是高兴,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白水,已入齐境。”

“师傅,人马已经狂奔了一日一夜,是否稍事休息,让马儿喘口气,人也进点食,这样才好赶路。”公子小白拍拍鲍叔牙的肩头说。

鲍叔牙敲了一下铜锣,整个车队立即停了下来。

鲍叔牙大声道:“诸位将士,现在已到白水,距临淄还有半天路程,大家稍事休息,人不卸甲,马不离辕,抓紧时间,饮马进食,今晚到临淄城喝庆功酒。”

众将士见说,一阵欢呼。停车后,有的给马松了松套,有的拿出器具到白水河舀水,有的则拿出身上携带的干粮,待同伴打来水后,先饮了马,再将马料取出来让马进食,然后各自吃起了自带的干粮。

鲍叔牙跳下战车,拿过器具到河里去舀水,公子小白下得车来,伸伸腰,甩甩手,仰天一声大叫:“临淄,我回来了!”

公子小白的声音,振奋着每一位将士,大家站在白水河岸,齐声欢呼:“我们回来了!”欢呼之声在空中回荡,随风传得很远、很远。

鲍叔牙舀来白水河水递给小白,小白接过,美美地喝了几口,抹抹嘴,感叹地说:“真甜啊!又喝到故乡水了!”

鲍叔牙从车上取来粮袋,取出干粮,同公子小白一起吃起来。

且说管仲从鲁庄公那里借得战车三十乘,昼夜奔驰,行至即墨,一打听,知道莒兵已过即墨,对将士们大声喊道:“众将士,莒国战车已赶在我们前面,加把劲追上去,拦住他们。”

众将士齐声喊道:“追上去,拦住他们。”

三十乘战车马不停蹄,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

白水河边,鲍叔牙正在进食,突然,只见他停住一切动作,倾听着,小白看到师傅的举动,似乎有了预感,爬上车向西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忙说:“师傅,你看!”

鲍叔牙抛掉手中食物,抓起击鼓棒,猛地擂响战鼓。莒军立即登车,将战车圈在一起,严阵以待。

管仲率领鲁军战车三十乘,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接近白水河边的战车,他命令减慢速度,直至相隔一箭之地时完全停了下来。当他看到鲍叔牙如临大敌地站在战车上,抱拳一揖道:“鲍叔兄,别来无恙,我好想大哥呀!”

鲍叔牙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夷吾贤弟,一别数年,贤弟还是风采不减。”

“鲍叔兄一向可好?你不是在莒国吗?怎么回来了?意欲何为?”管仲一连提出几个问题,意欲探探鲍叔牙的口风。

“齐国大乱,小白身为齐国公子,岂能袖手旁观?当然是回齐国。你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公子纠呢?召忽贤弟呢?他们在哪里?”鲍叔牙一边回答,一边察看管仲的脸色。

“小弟打前哨,公子纠与鲁国战车三百乘随后就到。”管仲边说边挥挥手,三十乘战车立即在他的左右围成战阵。

鲍叔牙见此阵式,正色地说:“夷吾贤弟,你要怎么样?”

管仲冷笑一声说:“我看得出来,公子小白是想回临淄争夺君位,长幼有别,齐国的君位理应是公子纠的,小白怎能有此非分之想?”

鲍叔牙也不隐瞒:“贤弟,你有济世之才,高瞻远瞩,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公子纠平庸无能,公子小白雄才大略,难道你分不出来吗?齐国多年内乱,民不聊生,要有一位贤明之君才能治理呀!”

管仲听鲍叔牙之言,内心一震,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长幼有序,公子纠理应继承齐国国君之位,至于谁优谁劣,并不影响君位之更替,于是大声说道:“实话告诉鲍叔兄,齐国群臣朝议,高、国两位上卿定夺,派大夫宾胥无到曲阜迎接公子纠回国继任齐国国君之位,鲁侯亲自率战车三百乘护送,公子纠回临淄,即便拜宗庙,登大殿,继位新君。鲍叔兄与公子小白不要有非分之想,免得节外生枝,到时你我兄弟不好做人。”

公子小白心知公子纠继承君位乃天经地义之事,他正在埋怨高傒和国子费两位监国上卿,为何朝议让公子纠继承君位,还要派人送信至莒国。他不想趟这趟浑水,扯了扯鲍叔牙的衣襟,小声道:“师傅,咱们……”

鲍叔牙拨开小白的手,泰然自若地说:“夷吾贤弟,道不同,不足为谋,今天我们算是说不到一块了。”

“鲍叔兄,你我之交,路人皆知,今日为何如此绝情?”管仲问。

鲍叔牙大声说:“你我之交,乃为私交,今日之事,却是国事,二者不可等同,贤弟是大智大勇者,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明白?”

管仲从内心里也同意鲍叔牙的看法,只是他诺守长幼有序的古制,理智服从于礼制,再说,如果公子纠不能为国君,他的抱负则永远只是一个梦,这是他死也不甘心的。于是,他冲着鲍叔牙说:“小弟身为公子纠的师傅,这些年尽心尽力,公子纠的进步很大,堪负国任。公子纠登位,乃是朝纲维常,上通天理,下达民心之事。小弟也一定能辅佐他治理好齐国。”

鲍叔牙仰天大笑:“夷吾弟言之差矣,公子纠平庸无能,气量狭窄,贤弟虽教导有方,但却难改其本性,此所谓朽木不可雕也。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咱们要以齐国大业为重,我们还是携手共事公子小白,以成大业吧!”

管仲心知多说无益,知道此事要有一个了断,而唯一了断的办法,就是除去公子小白。但对方有战车近百乘,自己只不过三十乘而已,若是硬来,一定寡不敌众,于是暗暗扣箭在手,口中却说:“鲍叔兄,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无话可说,你只不过战车百乘,鲁侯护送公子纠的战车则是三百乘,小弟就此离去,让鲁侯来与你说话。”

鲍叔牙说:“夷吾弟且退,咱们各为其主,不必多言。”

管仲佯装撤退,蓦然转身,突然挽弓搭箭,觑定小白,嗖的一箭。一支羽箭直飞小白心口,只听小白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倒于车上。鲍叔牙大惊失色,急忙来救,抱着小白哭叫道:“公子,公子!”

众人皆大叫道:“不好了!公子中箭了!”

管仲力大无比,且有百步穿杨之能。料定这一箭定是前心直透后背,眼看小白已无生还的机会,遂回头高声喊道:“鲍叔兄,各为其主,小弟得罪了!”说罢,带三十乘战车,一阵风似的离去。

管仲在路上叹道:“公子纠有福,天意让我赶上小白而杀之,除去一劲敌,公子君位无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