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地的成长(6)
- 大地的成长(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 (挪威)汉姆生
- 4911字
- 2018-02-28 11:13:53
“他们说你们还没将这地买下来?”拉普人貌似不经意地问。
“谁说这地得买的?”
“他们告诉我的。”
“但是这又得向谁买呢?这本就是公家的啊。”
“可不就是这么说嘛。”
“这可是艾萨克自己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
“但是,他们说土地都是国家的。”
英格无从辩驳这一观点。“或许吧,这些话是奥莲说的吗?”
“我记不清了。”拉普人说,但是他那双眼睛却四处躲闪着。
英格对奥斯·安德斯今天的行为感到很奇怪,拉普人总是乞讨东西的。而奥斯·安德斯却拿着他那口泥制的烟斗,站在那里点了烟。一吸一呼之间,烟雾缭绕。他的周围都白雾蒙蒙的了,他像个巫师一样站在里边。
“那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你的孩子吧。”他对着英格讨好道。“他们可真像你,像是和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这完全是为了讨好英格而说的,英格一点儿也不漂亮,甚至因为兔唇使脸部全走了形。不过,这番话依然使英格很骄傲。即便是拉普人,也能使一个妈妈感到高兴。
“我去给你拿些东西,让你的袋子可以填得更满。”英格说。
“那就非常感谢您了。”
英格抱着孩子去到房子里给拉普人拿吃的,艾利修斯和拉普人一起站在外边友好地交谈着。小孩子看到拉普人的袋子里有一块雪白的毛,看起来很柔软,便想伸出手去摸。拉普人身旁的狗看到之后,立马大声吠叫起来,英格听到声音拿着干粮从房子里出来,惊得粮食掉在了地上。
她尖叫着说:“你那是什么?离我孩子远点儿。”
“只是一只小兔子而已。”
“哦,好吧。”
“是孩子自己扒着想过来看的。早上的时候,我的狗追上后把它给咬死了……”拉普人一直试着把它解释清楚,不过……
英格把拿过来的干粮给了他,便不再言语了。
5
坏事总是接连不断。不过,艾萨克能够承受住这些考验,不再那么悲观了。今年的干草不够养活那些牲畜,不过,马铃薯总能够给人们带来些希望,总之,日子还不到最坏的地步。并且,上个季度砍伐的木材还可以拿到村里卖掉,何况,今年鲱鱼的收获也还不错,这也是一笔很大的财富,这些钱就足够艾萨克去买回那些要用做栋梁的大木头了。有时候,艾萨克也会自己安慰自己说,反正也没有打谷场,就算今年是大丰收,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一扫而过,那个夏天拉普人说的话,还一直回荡在英格的耳边。这让英格不得不多想,这块地总归是无主的,凭什么要买呢?那些地,那些树林,都是艾萨克一步一个脚印开垦出来的啊。艾萨克每次去村里,都会想去问一下负责这个地方的长官盖斯乐[2],把土地的事情问个明白,但是村子里的人说那个长官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件事一直拖着,而艾萨克又是个木讷的人,一点儿也不会说话。英格一直担忧着,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年冬天的某一天,盖斯乐带着另一个人赶着马车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那个人的袋子里还装着大叠大叠的文件。盖斯乐看着这已经料理好的一切,这片林地,平整好的耕地,哦,或许他以为这全部都是耕地,因为他说:“这么大一块耕地啊,难道你想不支付一分钱的费用,就平白地得到它吗?”
艾萨克听到这句话后无比的惊慌,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
“你总得先到我这里报备一声,把地买下来才是正理。”旁边的盖斯乐说。
艾萨克总算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于是盖斯乐开始长篇大论了,说起这个国家的法律,这一片地包含多少东西,税收、边界……当艾萨克终于开始明白了点儿东西的时候,盖斯乐便转向了他的同伴,“你是个测量员,你来看看这地方有多大?”不过不等那个测量员说话,盖斯乐就让他把自己的猜测写了下来。然后一直在问着艾萨克那些田地里的琐碎事情,比如,谷子收成怎样,干草又种得如何……再而又问起了这片地的范围有多大,问艾萨克,可艾萨克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理解里,这片能够看到的地方就是属于他的地方,可是盖斯乐要求他将这范围明确地告诉他,并且说:“土地面积越大,那么付出的金额也越高。”
“哦。”艾萨克木讷地应答着。
盖斯乐继续说:“这一大块地方不可能都划给你,只能给你合理的份额。”
英格给他们端了牛奶进去,看他们喝了,然后又赶快给他们斟满,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那个大人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盖斯乐看着孩子们在地上玩,那些石子吸引了他,便问艾萨克:“这是什么?”拿在手上掂了掂,很重。“这是矿石么,是哪种的?”
“就在那山头,多得很。”艾萨克说。
盖斯乐嗯了一声便又转到划分边界的问题上去了,“从这里向四周扩散,我可以将向西两弗隆的地给你。”
“两弗隆!”他的助手愕然道。
“你难道连两百码的地都耕不了了吗?”盖斯乐抢白道。
“不过,那得多少钱呢?”艾萨克有些担心地问。
“我也不能肯定。我会尽量报低价的,更何况这地方偏远又难行。”
“可是两弗隆啊!”助手喃喃地说。
盖斯乐便将这些数字正式地登记在本子上了。然后又抬起头来问:“往山那边呢?你想要多少范围?”
“一直到河边的地都给我吧,那条河很不错。”艾萨克如是回答。
盖斯乐将他的要求都写在了本子上,“那么北边的地呢?”
“哦,那边大部分是沼泽,只有一点点的树,所以多大都没关系。”
于是盖斯乐在本子上写下,向北一弗隆。“东边有什么要求?”
“那边也没多大关系,一直往东到瑞典都是大片的荒地。”
盖斯乐迅速地写下来,然后总地计算了下说:“这样算下来也是很大一块地了。还好离村子并不近,否则这可得是一大笔的开销。我会给上面送去报告,你就付给我们一百元好了。这样行吧?”盖斯乐问助手。
“这不等于是送给他?”
“一百元?我们根本种不了这么多,艾萨克?”英格向艾萨克看去。
“你说得对,我们并不需要这么多的地。”艾萨克看向盖斯乐说。
那助手马上接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也太多了,何况这么多的地能用来做什么呢?”
盖斯乐说:“可以耕种。”
盖斯乐坐在那边想着,已经默默地坐了很久了,孩子们都渐渐安静了下来,盖斯乐已经不想再来这边一趟了。今天就算现在往家那边赶,也要到第二天天明才能到家了。于是盖斯乐将笔记塞到袋子里,就这样吧。
“准备启程。”盖斯乐对助手说。又对艾萨克说,“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甚至他们应该给你钱才对。我去送报告的时候会尽量替你说话的。然后就等着政府下发地契了。”
艾萨克很难讲出他现在的感受。他的工作得到了肯定,那些被开垦出来的土地很值钱。那些钱是不用担心的,只要他还能劳动,很快就能还清。并且,他再也不用为土地的这些事担心了,他可以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工作了。去开垦无主的土地,让丰收的喜悦更大一点。当然,这不急,现在这已经是艾萨克的了,他可以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的。
英格郑重地感谢盖斯乐,期待着他能在作报告的时候多帮他们一些。
“当然,我会如实地说出我所看到的,和你们应得的。这是你们最小的孩子吗?他有多大了?”
“已经六个月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男孩。”
盖斯乐并不是个蛮横的人,只是对事情有点随便。他不把他的助手布列德·奥尔逊放在眼里,按理说他就专业性而言是个专家,但是盖斯乐却随手便敲定好了范围,这对艾萨克夫妇而言,甚至对他们的后代而言都有着莫大的影响。他当即便立下了文书,不过,他却是个慈祥的人。在准备回去的时候,盖斯乐给了小西维特一枚亮晶晶的硬币,还和其他人点头示意才出门。
他突然回转身问道:“这地方叫什么?”
“叫什么?”
“它难道没有名字么?得给它取个名字才是。”
艾萨克和英格面面相觑,以前大家都没想过这回事。
“塞兰拉?”盖斯乐突然想到,这根本不能算是名字,可是这全凭他一时兴起,“塞兰拉”便是这块地方的名字了。
名字、价钱、边界……就凭那位盖斯乐的一时兴起,全部都草草地定下来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艾萨克去村子里办事,忽然就听到关于盖斯乐的传言,说是盖斯乐有一笔钱报不出账来,被人捅到了他的上司那里。有些人可以这么跌跌荡荡地过一辈子,自给自足,可是当他们遇到那些生来便富足幸运的人时,心态便不同了。
某天,艾萨克运了一车的木头去村子里卖,在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盖斯乐。他站在树林边上,看到艾萨克便向他招手,“能够载我一趟吗?”于是,艾萨克和盖斯乐同乘一车,向家里驶去。
他们坐在雪橇上,好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法说话。盖斯乐从口袋里拿出一壶酒,闷了一口,然后将壶子递给艾萨克,艾萨克并没有喝。“我只怕我这段路要过得不舒心了。”盖斯乐说。
接着他又转到了艾萨克那片土地的事情上。“我回去便把报告递交上去了,全力推介。我认为他们应该无偿让你得到这块地。他们总是有自己的想法。我这样去说反而只会引得他们生气。我向他们提议以五十银圆成交。”
“五十?你不是说一百吗?哦,天哪。”
盖斯乐皱起眉头思索。“没错,就是五十,我记得的。”
“那么你现在打算去哪里?”艾萨克问。
“我要过山去我太太那边。”
“现在这几天那里的路可是很不好走。”
“我有办法,不过你能送我一程吗?”
“嗯,好吧,我陪你走一段。”
他们一起回了农场,盖斯乐在那个小屋里安稳地睡了一觉。清晨,他又拿出那一小壶的酒喝了口,对着艾萨克说:“这一趟出去又该叫我的胃不舒服了。”他和上次来时并没太大的区别,还是一样的慈祥,对事情还是那样敷敷衍衍不是很上心。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艾萨克告诉盖斯乐,“其实山坡并没有完全开垦,还只是一部分。”盖斯乐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但是他还是说:“我是知道的,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就一清二楚了。不过跟着我来的那家伙布列德并不知道。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生产的能力。你看吧,他们看着我写的报告,这地方一年都出产这么些东西,几捆草?一些马铃薯?哦,他们一定会把这当成瘠土。你可不要自己露了馅儿。这个国家可是还缺二十三万你这样的人哪。”
盖斯乐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英格,问:“你最小的孩子有多大了?”
“已经满八个月了。”
“也是个男孩吗?”
“是的,是个男孩。”
“你要尽快了结这块地的事,有人想买村子和这之间的地,不久这地就要涨价了。你要尽快将这地弄到手。若是以后涨价的话,你将这些地转手一卖也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报酬。就当成你开垦时的辛苦费吧。”盖斯乐对着艾萨克说,将这些事一点一滴地告诉了他。
艾萨克和英格都非常感谢他的提醒,问道,还是他在处理这些事吗?盖斯乐说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政府是个什么意思了。“我现在要走了,去我太太家那边维斯特波顿,以后就不回来了。”他将他的计划都告诉了他们。
英格给了盖斯乐一小块肉,不过这已经很多了,他向艾萨克请求道:“若是你们杀牲畜的时候,麻烦带些给我的妻子,她会付钱的,如果有奶酪也带些给他们,孩子们很喜欢吃。”
艾萨克陪着盖斯乐过了那座大山,山上的路反而还好走些。而盖斯乐给了艾萨克一块钱作为报酬。
盖斯乐就这样离开了,没人再见过他。人们并不为他的离开而感到可惜,人们都怀疑着他,把他当作一个冒险家。盖斯乐并不是一个没有学识的人,但是他太随性,竟使用别人的钱,他的上司安提曼德严厉地斥责了他,他才一走了之的,还好他的家人并没有受到伤害,他的妻子并没有一起离开,她和她的孩子还在那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那笔钱也从瑞典被送了回来。这样看来盖斯乐的妻儿也并非人质,只是因为他们喜欢所以才留在了这里。
艾萨克和英格对于盖斯乐从来都是信任的,而他的继任者,谁知道是什么样的呢?对于那块地说不定他们还得重新办理手续。
安提曼德又派遣了职员来到村子里。他看起来四十岁了,是一个地方法官的儿子,姓海耶达[3]。他没有钱上大学,便早早地进了国家机关,在那张办公桌上一写便是十五年。他没有结婚,因为没有钱,也养不起。他的上司从前任上司那里沿用了他。依旧是靠那么点微薄的工资,海耶达便在那张桌子上继续写文件。
艾萨克打算去见他。
“塞兰拉文件……刚刚从部里退了下来,他们要清晰的数据,而这文件里头都不甚清楚,这简直就是个烂尾。”海耶达说,“现在必须重新整理,并且这里头的一些数据还可能需要重新勘测。部里要求将农场有没有可拿出来卖的水果,以及木材产量,附近是否有矿产,这些一概都要记载得很清楚。并且文件里提到了河,但是没有说明产量,虽然有些数据,但是我还是得自己看过才能重新估价,还要将边界划分界定清楚。”
“这个季节可不好划分边界。”艾萨克说,“最好要等到夏天去才行。”
“不管怎么样,这事总得做完的,部里等着呢,总不能等到夏天才给答复。我会尽快抽空过去一趟的。而且还有一个人想要这块地了呢。”
“是想要买中间那块地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