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
俗话说,“雨夹雪,落不歇”。到了腊月初八那天,过年的气氛浓了,人们开始置办年货,为传统佳节春节做准备。腊月初八在东昌县可是个大日子,当地叫“天聋地哑”的日子,意思是天不管地不管,那天什么事都可以干,没有什么忌讳。因此,尽管雨夹雪下个不停,但路上迎亲的队伍却一支接着一支川流不息。
上班点到的时候,团委书记詹艳梅找到魏民、章琪、罗来金三人,说是明天晚上召开团委迎新春文艺晩会,要他们仨代表机关团支部出一个节目,罗来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我不会唱歌,你找他们俩。”魏民看了一下章琪,对他眨了眨眼,章琪信誓旦旦地说:“这节目由我负责,保证不给机关团支部丢脸。”
晩会的会场设在乡政府大会议室,詹艳梅等人把中间的桌子搬到四周,留下中间一块活动空间,参加晩会的人坐在旁边,会场顶部拉了几根彩带,装了些霓虹灯,在主席台的下方摆了二支麦克风,装了音响,音响里放着一些流行歌曲,很有节日气氛。
晚会邀请了胡军副书记和熊安福主任参加,他们俩分管团委工作。各单位的团支部书记都带着一些团员青年参加了晩会,每个单位都要出一个节目。说是晚会,实际上是联欢,台上演节目,台下跳舞,充分展示青年人朝气蓬勃的精神风貌。晚会由詹艳梅主持,首先是党委副书记胡军讲话,胡军走到麦克风前,顿了顿,说:“各位青年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说:“首先,我代表乡党委对乡团委举办的全乡各界青年迎新春文艺晩会表示热烈的祝贺!向全乡青年致以节日良好的祝愿!过去的一年,乡团委在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围绕全乡的中心工作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胡军讲了十几分钟,口才很好,充分肯定了乡团委的工作,对全乡的团员青年提出了殷切期望,对涌现出来的见义勇为好青年罗来金、勇敢地与坏人坏事作斗争的魏民予以高度评价,并号召全乡青年要向他们学习,为加快金口建设贡献青春和力量。胡军讲完后就坐在一边看晚会,熊安福年纪大了,不愿凑这个热闹,与胡军打个招呼就走了,詹艳梅、魏民、章琪、罗来金等乡里的干部都围坐在胡军身边。
第一个节目就是乡机关团支部选送的吉他弹唱《外婆的澎湖湾》,演唱者:章琪。章琪在大学学过吉他,小学的时候还学过二胡,有一定的基础,别看章琪人长得眉清目秀,可声音浑厚,很有磁性。章琪唱歌的时候,詹艳梅就大方地请胡军跳舞,不少男青年纷纷邀女青年跳舞,顿时,舞池里尽是翩然起舞的身影。第二个节目是金口中学选送的男声独唱《敢问路在何方》,演唱者:马跃飞。马跃飞是金口中学团支部书记,是金口乡团委委员。马跃飞唱歌的时候,伍淑茜赶过来请胡军跳舞,伍淑茜是供电所团支部书记,也带了几个团员青年参加晩会。接下来各个团支部都派女青年争先恐后地请胡军跳舞,胡军累得满头大汗,便和詹艳梅他们打个招呼,准备离去。魏民和章琪将胡军送到门口,胡军对着魏民耳根悄悄地说:“有时间,多向伍书记汇报汇报工作。”
返回会场后,魏民一直在想胡军这句话,他想,他一个普通干部,哪有工作向党委书记汇报呢,就是李吉祥,汇报的工作也不多,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注意到了刚才胡军的讲话,肯定了他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他心里充满温暖。这时,章琪成为了舞池的主角,他跳了一个霹雳舞,引起了会场的一片尖叫声,很多女青年请他跳舞。伍淑茜是女青年的核心,因为她是党委书记的女儿,很多男青年向她献殷勤,罗来金本来不太会跳舞,见伍淑茜在会场,便壮着胆子请她跳了一支舞。伍淑茜跳舞的时候问:“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高个子是谁?”
“他叫魏民,我们乡多办的干部。”罗来金见伍淑茜问起魏民,心中不悦。
“就是那个揍黑皮和老五的魏民吗?”伍淑茜继续问。
“是的。”罗来金不耐烦地说。
这时,只见马跃飞抢过话筒,尖声说:“同志们,接下来请见义勇为好青年罗来金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好!好!”众人一片欢呼,又是拍巴掌,又是捶桌子。
罗来金被推进舞池,他蜡黄的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从脸颊流淌,他窘迫地抱着拳挣脱着跑回座位。
马跃飞不肯罢休,又抢过话筒,恶作剧地说:“下面,请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魏民同志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
众人又是一片惊乎。章琪把魏民推到舞台,魏民无奈,只好拿起话筒,他是大学生辩论冠军,倒是不怯场,他说:“我今天没准备,唱首什么歌呢?”
台下马跃飞鼓捣着:“不要唱歌,来个武术表演!”其他人纷纷附和:“武术表演!武术表演!”
魏民见状,只好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献丑了!”魏民脱掉外套,双手抱拳,为大家打了一套南拳,这是他每天在金水湖畔必做的功课,只见他手法多样,动作紧凑,劲力刚健,步伐稳固,重心较低,快慢相间,长短并用,吞吐浮沉,靠蹦闪转,气沉丹田,发声吐气。他呼喝则风云变色,开拳则山岳崩颓,使得整个拳势刚劲十足。魏民打完拳后,全场欢声雷动,他成了晚会的焦点,晚会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魏民整场晚会就请詹艳梅跳了一支舞,因为詹艳梅毕竟是团委书记,又比自己大十几岁,如果不请则说不过去。魏民一直坐在旁边喝茶,打完拳后,伍淑茜红着脸大方地请他跳舞,魏民不认识她,见一个女孩子请自己跳舞也不好拒绝,便牵着伍淑茜的手进了舞池。伍淑茜一直比较喜欢威猛的男孩,早先听说魏民一个人撂倒十来个人就想认识他,看到魏民打了一套拳后,认识魏民的意愿就更加强烈。魏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是一个很活跃的人,各种舞步都跳过,因此,伍淑茜和他在一起跳舞很轻松,跳舞的时候,伍淑茜告诉他,她在供电所工作,她爸爸也在乡政府工作,他一听,就知这是伍逸谦的女儿,因为乡里没有第二个姓伍的干部。
罗来金在一旁看着魏民和伍淑茜在一块跳舞,一起亲切地说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辛辛苦苦帮她家干了两个多月的活,认识她也两个多月了,而且是见义勇为的好青年,才勉强博得她一个笑容,而今天魏民才与她相识,她却主动请魏民跳舞,而且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罗来金甚至有上前揍伍淑茜一顿的感觉,可是伍淑茜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晚上,罗来金十分郁闷。
【送礼】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魏民在办公室看报纸,听到李吉祥在电话里要杨林村的郑文清帮他弄一百斤花生,又打电话给林场的胡场长,帮他买点野味,又打电话给东湖村的书记帮他搞五十斤鱼,还打电话给梅林村,帮他准备三十斤大蒜。魏民听章琪说,今年过年,乡政府给乡干部一个人发二十斤鱼,二十斤肉,他心想,李吉祥准备这么多年货哪里吃得完。就问:“李主任,我听说办公室要发鱼和肉,你准备这么多年货干吗?”
李吉祥很喜欢魏民,两人年纪相差较大,也就没有多少忌讳,他说:“我不是准备年货,我是准备礼物。”
“你准备礼物干什么?”魏民不解地问。
“送人。”李吉祥如实地说。
“送谁?”魏民继续问。
“找人帮忙。”李吉祥说。
“帮什么忙?你看我能不能帮你干点什么?”魏民不知李吉祥要干什么,只是心里有帮他做点事的愿望。
李吉祥揺了摇头,说:“小魏啊,这个忙你帮不上,你现在刚参加工作,还没有我心中的感受,过几年你就知道了。我明年就四十岁了,明年乡里换届,这是我提拔进班子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不抓住这一机会,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了,我老婆孩子也跟着过苦日子,我不甘心啊!”
魏民觉得李吉祥能力很强,安排工作有条不紊,在机关干部中口碑也很好,就是胆子小了点,就说:“李主任,我觉得凭你的能力,早就应该提拔。”
李吉祥无奈地说:“本来我在1984年就要提拔的,当时,上面要求进行机构改革,每个乡镇班子里必须要有一个大中专毕业生,那时,金口乡就刘明远和我符合条件。开始,原任金口公社党委书记选的是我,他找我谈话的候,正好我舅舅在我家做客,于是多喝了几杯。书记见我醉醺醺的,很不高兴,就说,没什么事,你回去吧。后来听说书记又叫办公室把刘明远找来了,不久,刘明远就提拔为金口乡副乡长,现在是常务副乡长了。后来,我听说书记是为这事找我,肠子都悔青了。”
“不要着急,还有机会。”魏民不知道李吉祥和刘明远还有这层渊源,便安慰着李吉祥说。
“开始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每次换届我都是热门人选,可每次都没有我。开始我在水管站当站长,水管站是乡里的一个重要部门,有资金有技术有人员,在金口乡影响很大,可以帮老百姓多办点实事,后来刘明远当了副乡长后分管水利工作,见我在水管站根深蒂固,就建议党委把我调到这既无钱无权又无人的多办。现在社会风气变了,很多人都劝我说,生命存在于运动,提升在于活动;不跑不送,听天由命;光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开始我也不太相信,但现在我相信了,所以,我也要跑起来。”说到这,李吉祥的目光似乎十分坚定。
“你不要把这看得太重。”魏民劝慰道。
“你说错了,一定要看重。现在社会上人人都注重现实。你提拔重用了,说明你德才兼备,你没有提拔,说明你还不够成熟,是能力差的标志。所以,为了证明你有能力,你都应该想方设法得到提拔重用。还有,你提拔了,手中有权了,等着别人给你送礼,你没提拔,想手中有点权,则要琢磨着怎样给别人送礼。刘明远提拔了,他老婆就成为粮管所的正式职工,一个月三百多块钱工资,而我是普通干部,我的老婆就只能在乡农机厂做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不足二百元,弄得我老婆天天在家跟我吵架,说嫁给我倒了八辈子霉,我现在都不愿意回家。”说着说着,李吉祥显得十分激动。
魏民看了看李吉祥,觉得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但认为他思想过于偏激,不觉对他有点担心。
这些天,乡里忙着开老干部座谈会、驻乡各单位迎春茶话会等,魏民没什么事,就和余春秀到供销社买了辆自行车,这是他父亲魏贻庚对他的交代,刚好,过年还可以骑自行车回家。昨天魏民在办公室说起要买辆自行车,余春秀说她的表妹在供销社卖自行车,执意要陪他过来买,说是怕他上当。魏民选了一辆凤凰牌二八载重自行车,他觉得载重自行车要结实些,正当他兴冲冲地推着自行车出门时,只听见有人叫他:“魏干部!魏干部!”魏民顺着声音一看,只觉得此人面熟,他一下记不起是谁。
“魏干部,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梅林村的万有财。”万有财见魏民有些疑惑,便主动地说。
“对对对,你现在情况怎么样?”魏民热情地问。
“托你的福,自从上次黑皮拘留以后,他再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开始他的手下故意在农贸市场低价卖菜,想挤挎我们,弄得我们前期亏了不少本,后来慢慢就好了,黑皮现在专做东昌市的批发业务,把东昌县的业务都留给了我,我们关系处得不错,他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万有财仔细地介绍着近期情况。
“跟去年相比,菜农的收入怎么样?”魏民饶有兴致地问。
“每家每户至少增收五百元以上,照这样下去,明年每家可增收一到两千元,菜农的积极性明显提高。”万有财兴奋地说。
“这说明你帮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啊!”魏民赞许地说。
“如果没有你的出手相助,我们肯定坚持不下去。谢谢你!”说完,万有财将手中的蛇布袋别在魏民的车上,说:“这是一只腊蹄髈和一只腊鸡,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过年。”
魏民执意不肯要,见万有财态度坚决只好作罢。最后,万有财对他说:“魏干部,年后去梅林村看看,去我家做客!”魏民高兴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看着万有财匆匆离去的背影,魏民心中感叹:老百姓是多么纯朴,只要你是实实在在帮他们办事!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乡食堂给家不在金口乡的单身干部加了几个菜,魏民、章琪、罗来金等人还喝了点酒,酒还未喝完,罗来金便匆忙离席,说是有事。罗来金确实有事,他一是要帮伍逸谦家干活,二是要准备送礼。昨天晚上,罗来金把自己关在宿舍半天,评县劳动模范的事他非常感激伍逸谦,过年了,他想给伍逸谦送点礼物,可又不知送什么礼物才好。这几天,他看到伍逸谦家客人穿梭不断,全乡各村、各单位的负责同志,还有些不认识的人纷纷到伍逸谦家来拜年,昨天,他还看到多办主任李吉祥去给伍逸谦送礼,他们有的提着烟酒,有的提着农副产品,有的干脆送上红包。罗来金心中十分羡慕,他想,要是我当上党委书记该多好!从那一刻起,罗来金就把当上党委书记作为自己人生最大的奋斗目标。
羡慕之余,罗来金想到必须从现在做起,进一步搞好与伍逸谦的关系,于是,他咬咬牙,在供销社买了一条“红塔山”牌香烟,看见伍逸谦客厅没人,便悄悄溜进去,把烟从衣服中抽出放在茶几上,恭敬地说:“伍书记,我给你拜个年!”
“你花这个钱干什么?”伍逸谦见是罗来金,心想,这小伙子天天在家里帮着干活,哪能叫人家买东西,便拿起烟往罗来金手中塞。
“感谢书记的关心!书记就是我们的家长,我们的长辈,晚辈给长辈拜年是应该的。”罗来金说着,又将香烟放回茶几。
伍逸谦听后心里很舒服,心想,别看小罗平常蔫巴巴的,倒很会说话,于是他高兴地说:“小罗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好好干!”
离开伍逸谦家的时候,伍逸谦还热情地握了握罗来金的手。回乡政府的路上,罗来金感觉人像飞起来一般。
【启发】
金口乡决定腊月二十七放假,正月初八上班,本来按国家规定只能放一个星期假,可过完小年天天都有人家过年,反正这段时间没有多少事,于是,乡政府便提前放假,这在东昌县乡镇成了一个惯例。据说,秦朝时期,东昌县大批青壮劳力抽到北方去修筑长城,长城修筑完后,有的人先回家,这家人就先过年,有的人后回家,这家人就后过年,因此,从腊月二十四以后,金口乡天天有人家过年,鞭炮声响个不断,在这种氛围下,你再叫人们集中精力去工作是不现实的。
金口乡和全国大多数地方都一样,小年、大年、除夕是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农历腊月二十四为小年,从这天开始,各家在堂前摆设香案敬天地,直至正月十五元宵节后,过年才算结束。腊月二十三日晚,各家用稻秆编一小马,伴以黄表纸在灶前焚烧,点香烛,鸣鞭炮,送灶神爷上天,并用米糖涂在灶门上,意谓灶神爷的嘴吃甜了,就会上天去向玉帝说好话,俗称辞灶。民谚云:“二四扫房屋,二七、二八贴花花。”每到春节,从小年开始,家家户户开展一次大扫除,清洗家具,拆被洗褥,糊壁裱墙,干干净净迎接新春。除夕贴对联,贴年画,贴门神,人们通宵不寐,叙旧话新,互相鼓励,一家人围坐吃团圆饭,称之为“守岁”。正月初一兴拜年,人们见面作揖道喜,互相祝贺,交流感情,增进团结。
魏民是农村长大的,对这些风俗还是比较了解,虽然是在金口街,他仍然按照在家的习惯对宿舍进行一次大扫除。正当他忙得正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魏民打开门一看,见是周毛根,他赶忙帮周毛根倒了一杯水,并请他坐下,问:“周主任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我听说你们明天放假,专门到这里提前跟你们拜个年!另外村里给每个蹲点干部准备了一袋花生,放在街上光明照相馆,那老板是杨林村人,你等会去拿一下。”
“那多不好意思。”魏民说。
“这是惯例,你们一年到头支持我们村里的工作,我们表示一点心意也是人之常情。另外,村里给你们每人发二百元奖金,这是你的。”说完,周毛根将二百元现金塞进魏民的口袋里。魏民正要推却,周毛根又拿出一个塑料袋,他说:“这是五斤牛肉,是我个人买的,你代我给伯父、伯母拜个年!”
“谢谢你!我代我爸妈谢谢你!”魏民接过塑料袋非常感动。他只是乡里的一个普通干部,周毛根按常理并没有给他送礼的必要,他是看重魏民的能力和为人。魏民急忙拿出万有财送给他的腊蹄髈回赠给周毛根,周毛根不肯接,说:“你这样做就瞧不起我!”魏民见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好再说了。
腊月二十七日上午,乡里开大会。会议由党委副书记胡军主持,首先是党委副书记、乡长张祥海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并部署春节期间的工作,最后党委书记伍逸谦作总结讲话。会议简要总结了金口乡过去一年的工作,强调了春节环境卫生,安全生产,计划生育,节假日值班等工作。魏民分在正月初七值班,带班的领导是副乡长王义明,一同值班的还有李吉祥、余春秀等,会议开完,宣布放假,意味着金口乡一年工作的结束。
金口乡到南盛乡不通公交车,从金口乡到南盛乡乘车要从县城雄江镇中转,行程将近一百公里,如骑自行车则只有三十多公里,骑车不到两个小时。这是魏民参加工作以后第一次回家过年,他必须尽快赶回家,把乡里发的鱼和肉,还有其他人送的年货拿回家,免得母亲重复购买造成浪费。骑着新买的自行车,看着车上的一车年货,他心里有种自豪感:我终于可以赚钱养家了!但同时也夹杂着严重的失落感,到底是与童丽分手还是在金口乡不得志,他说不出,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弟弟魏党、妹妹魏琴见到二哥魏民回家过年很高兴,一起帮着魏民拿东西,然后帮着母亲干活。大哥魏国捎话说明天坐早班车回家,第二天早上,魏民和魏党就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南盛车站接魏国一家。他们来到南盛车站,只见车站人来人往,包裹遍地,秩序很乱,魏民闻到一股腥臭味,他拉着魏党出来透气,刚一出门,听到外面有人叫他:“魏民!”魏民抬头一看,见是他高中同学吴东杰。吴东杰读书的时候和魏民关系很好,他复读两年都没有考上,前几年听说他到广东打工去了,他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
“东杰,好久没见面了!”魏民很高兴,想不到一回家便见到了老同学。
“我听说你分配在金口乡,都当乡干部了!”吴东杰很是羡慕。
“我就是乡里一个打杂的,没多大意思。你现在在哪?在干什么?”魏民谦虚地说,转而问吴东杰。
“我在深圳打了一年工,后来我爸爸病了,家里需要人照顾,我就回来了,现在在家种田、养鱼,感觉还不错,去年赚了一万多块钱。”吴东杰介绍自己的情况,因两人关系很好,吴东杰的话说得比较直白。
“种田、养鱼能赚一万多块钱?”魏民有点吃惊。
“去年,我们村很多人打工去了,我把他们的田收拢了,一个人种了三十多亩田,还承包了一口十几亩的鱼塘。种三四亩地只能糊口,多种几亩地就可以赚钱,通过几年的摸索,我觉得比外出打工还要好些。”吴东杰热情地介绍着。
“搞得不错,这就叫规模效应,改天去你那里参观。”魏民是学农业经济管理的,对吴东杰的做法很欣赏。
“改天不如撞天,我家离这儿只有两公里,中午就到家吃饭。”吴东杰说。
魏民也很想去看看吴东杰的规模种植和养殖,可是他要接魏国,正在犹豫的时候,魏国下了车,他同大哥、大嫂、侄儿打了个招呼,把自己的新自行车留给大哥,便用另一辆自行车载着魏党一同去了吴东杰承包的鱼塘。
原来,吴东杰承包的责任田围着鱼塘,鱼塘既可以养鱼,又可以灌溉,他在鱼塘边搭了个管理房,里面有床有灶,摆了很多农具,他吃住在鱼塘边。他们一到,吴东杰就用罩网在鱼塘中打了一条新鲜鱼,又在菜地里拨了几根大蒜,刚好在街上买了几斤肉,就交给一个中年妇女去弄。魏民问那中年妇女是谁,吴东杰说,那是他请的杂工,八元钱一天,做一天算一天,帮他做一些生产和生活中的杂事,因他母亲要照顾生病的父亲,忙不过来。中午,魏民和吴东杰喝了点酒,两人谈到读书时的趣闻轶事,都很兴奋。
回家的路上,魏民对魏党说,只要愿意动脑子,种田也可以致富,他希望魏党静下心来,找到自己的发展道路。
除夕夜,魏贻庚一家人围坐在酒桌旁,气氛十分温馨,他们一家只有过年才能团圆,主要是魏国的妻子邱向华是东昌市人,不太适应农村的环境,不愿到乡下来。可过年不回来魏国跟她急,所以尽管她不愿来,过年还是要陪魏国下乡来看看公公婆婆和弟弟妹妹,过一个团圆年。魏国是80年代初考入江南师范大学的,毕业后分配在江南师大附中当教师,他妻子邱向华也是教师,是他大学老师的女儿,在师大附小当教师。魏国大学毕业后,因有一些教学上的问题经常去老师家请教,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邱向华,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情网,老师知道后对他们的恋情很赞同,他们很快就确定了关系,不久就结了婚,三年前生下了儿子魏玮。魏国今年达到事业的一个高峰,他教的一个学生成为江南省的文科状元,使他名噪一时,成为东昌市“十大杰出青年”,不久破格晋升为中学高级教师。
魏贻庚、李金云夫妇见儿孙满堂,心中十分高兴,李金云本来就准备了好些菜,加上魏民带来的一些年货,不多久,就弄好满满的一桌。一家人全部坐好,就等李金云上桌,可是李金云在厨房忙个不停,魏贻庚就招呼道:“金云啊,快点上桌。”李金云说:“马上就好,再炒一个蔬菜。”待一家人坐定,魏贻庚举起酒杯,说:“今年,我们家喜事不断,一是魏国教出了全省文科状元,成为东昌市十大杰出青年,晋升为中学高级教师;二是魏民今年光荣地参加了工作,成为国家干部,大家举杯祝贺!”说完,一家人齐声祝贺,一饮而尽。过了一会,魏贻庚又说:“明年我们家任务艰巨,一是魏琴高考,祝愿她能如愿考上大学;二是魏党,希望他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大家祝愿他们!”一家人齐声祝愿,又是一饮而尽。接下来,魏国一家敬父母,接着魏民、魏党、魏琴敬父母、大哥、大嫂还有侄儿,魏国一家还举杯回敬弟弟妹妹。李金云也能喝点酒,她也举起杯,说:“我祝大家身体健康,幸福平安!”魏国忙说:“就算妈说得最好!”一家人又满脸欢笑地举起了杯,其乐融融。
大年初二一早,魏国一家就回东昌市了,他要回去给老丈人拜年。初三,魏民陪着妈妈去了一趟舅舅家,初六下午,魏民启程返回金口,魏党、魏琴依依不舍。魏民拍了拍魏党的肩,叮嘱说:“在家多听爸妈的话,多帮他们干点活,不要在外惹事!”他又对魏琴说:“抓紧复习,二哥期待你考上满意的学校!”魏贻庚站在门口目送儿子远去,他心里有种失落感,他期待儿女全部外出创业,他脑袋里装满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理念,可心里还是希望与他们多聚一聚,虽然并不希望他们帮家里做什么,但多看一眼,心中便多一份慰藉。魏国现在在单位上已站稳脚跟,事业蒸蒸日上,他觉得魏民思路更灵活,更具开拓精神,他相信魏民很快就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沉甸甸】
春节期间,金口乡政府装饰一新,很有节日的气氛,院子里摆了一些花卉,十几条彩带从屋顶斜拉下来,显得色彩斑斓、气势恢弘,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两旁贴了巨幅春联,上联是:春色明媚山河披锦绣,下联是:华夏腾飞祖国万年青,横批:春回大地。办公桌上摆了一个大托盘,装满了点心,上面还摆放了几盒香烟。初七当班,魏民与李吉祥、余春秀一班,一同当班的还有办公室的一位同志和食堂的一名工作人员,为了便于衔接,办公室和食堂每天都派了人值班,带班领导是副乡长王义明。魏民向他们拜了年,并与李吉祥一块去王义明办公室向王义明拜了年,王义明很热情,给他们发了烟,拿了瓜子、花生等点心。
人就是这样,不管你平常是否有意见,但到了春节全都是笑脸相迎。王义明说不上对魏民有坏感,但起码没有好感,他因为魏民写的一篇文章而挨了伍逸谦的批评,而王义明批评魏民的时候魏民却在尽力反驳,使他心中很不爽。领导批评时,不管他的批评是对还是不对,都应该虚心接受,并表示痛改前非,领导才满意。如果你据理力争,这说明你认为领导批评错了,领导和下属在一起,领导怎么可能错呢,一个让领导错了的下属领导喜欢你才怪呢。魏民不知道这些,但王义明却心中有数。
一天当班都比较平稳,没有接到一个电话,魏民悠闲自在地在办公室看着书。时近傍晩,余春秀要赶回去做饭,李吉祥叮嘱魏民晚上去他家吃饭,也就回家准备去了。魏民正准备出去伸伸腰,见曾贤达与一个梳着大包头的中年男人在古码头旁散步,便急忙过去打招呼:“曾校长,新年好!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魏民每天晨练时与曾贤达见面,后来慢慢地混熟了,两人见面都会打个招呼,魏民每次见到曾贤达就像见到了父亲,所以对曾贤达格外尊敬,曾贤达也知道魏民的一些事,他觉得这小伙子正直能干,对魏民的前景十分看好。
“小魏啊,新年好!今天当班啊?”曾贤达见是魏民,也热情地打着招呼。
“是的。”魏民应承着,一边礼貌地与梳着大包头的中年男人打招呼,两人相互握手。
“这是小魏,乡里干部,江南农大毕业的。”曾贤达向中年人男人介绍魏民。
中年男人对魏民很感兴趣,问:“你参加工作多长时间了?”
魏民答:“半年。”
“你们乡里有多少大中专毕业生?”
“八个。”
“你觉得乡村工作怎么样?”
“工作很辛苦,很枯燥,但能锻炼人。”
“你这里干群关系怎样?”
“一般还可以,但有时候脱离群众,工作安排不切实际。”魏民把扒粮的事做了简单介绍。
曾贤达向中年男人介绍了魏民夜闯响水湾的事,中年男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中年男人站在古码头旁揺了揺头,说:“太可惜了,要是码头仍在金口古街该多好!”
“是啊,这码头不应搬走,它应该成为金口古街的一张名片。”曾贤达也有同感。
魏民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话,他觉得中年男人为人很随和,思想很深邃。
俗话说:“上七大似年。”东昌县的老百姓很注重过正月初七,他们把“上七”作为春节的一个小结,把元宵作为春节的总结,元宵一过,春节才彻底结束。既然“大似年”,李吉祥便邀请魏民去家里过,他觉得魏民一个人在金口很孤单。魏民是第一次去李吉祥家,便跑到街上买了一些水果。李吉祥的家在乡干部宿舍,由于不是领导,资格也不算老,他家只能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一进门,只见客厅里乱糟糟的,里面摆了一张床,一张圆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原来,李吉祥的老婆姜九香以前是农村户口,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李楠十六岁,读高二,二女儿李桂十四岁,读初三,儿子李权十岁,读四年级。李吉祥夫妇一间房,李楠李桂一间房,李权只能睡客厅。李吉祥家里生活很困难,自己是一般干部,老婆是临时工,家里勉强糊口,帮儿女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很难。别看乡干部平常在群众中感觉还不错,其实他们的生活水平也不高。
李吉祥帮魏民倒了一碗米酒,他自己也满上一碗,两人边喝边聊。李吉祥说:“小魏啊,你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尽快进入乡党政班子中,一是实现个人价值,二是改变家里生活条件。”
一旁,他老婆姜九香插话:“你总算明白了!要是你早明白了我们家哪能住在这鸽子笼里,你看,伍逸谦住二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刘明远住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你只能住六十平方米的房子。”
“我们男人说话,你不要胡扯!”李吉祥急忙打断姜九香的话。
“说说还不行了,人家当了官天天忙着收礼,你倒好,天天忙着送别人的礼,这一年的工资你过年就送完了,我看你今年怎么过?”姜九香在一旁唠唠叨叨。
“你给我滚一边去!”李吉祥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对着姜九香呵道。
魏民急忙拉着李吉祥坐下来,说:“李主任,我们喝酒!我们喝酒!”
“你在家跟我凶有什么本事,有本事到外面去凶啊?”姜九香擦着眼泪往厨房走去,李楠、李桂、李权看着父母吵架低头不语。
喝着喝着,李吉祥喝多了,他对魏民说:“我家与刘明远家是天壤之别,不是我能力差,是我没有关系,所以这次哪怕砸锅卖铁我也要进一步。”他又说:“要提拔就要找关系,要让人家说你行,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就是潜规则。”最后,李吉祥舌头都卷了,他还唠叨着:“小魏啊,你要记住,这个会做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拍的,会拍的不如会塞的,会塞的不如会要的……”
离开李吉祥的家,魏民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