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蒙蒙,淫雨凉冰冰地吻在他的身上、脸上,真讨人嫌。
哎哟!糟糕。他几乎跳起来顿足捶胸。想起来了,那把古伞竟在上周六丢在马所长家里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世界上找不出两片相同的叶子!”人们的嗜好更相差迥异。有的爱骑马;有的爱莳花草;有的喜欢收集小物品;有的嗜好烟酒茶……他却喜欢伞。
六、七十年代,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在他家的白墙上,伴他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为啥?因为那画中有一把伞……
他是一位中年科技人员,上个月刚从国外考察归来。在国外期间,他节衣缩食,可省下的钱并没有像那些人狂购彩电、录像机、冰箱、钢琴……等高档商品,而买了许多有关专业的杂志和资料。最后,他在一家古玩店里,发现了这把古伞,便倾囊买了下来。
这是18世纪的英国货,古色古香的伞柄,镶嵌着一只呼之欲出的翡翠鸟,打开伞,用手一转,小鸟会发出很美妙的叫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据说,这把伞曾经是伊丽莎白家族先人的爱物……
古伞虽称不上是稀世珍品,但拿在手里的确令人玩味嘬舌、爱不释手。自打有了这伞,他仿佛生活中有了依托,对外也有了可炫耀的话题。侄女用漂亮的自动阳伞来换,他不应;研究生伊城用新买的大地牌风衣相求,他更是连连摇头。就连自己的小儿子想用它也是没门。每当那个小淘气儿从伞边经过,他总要不放心地放下手里的图纸,敏感地盯上一会儿,确认儿子确实对伞没有非分的“企图”了,才肯继续埋头工作……
科研所要分房子了,新楼无论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环境,还是从房间结构设计、布局都是无可挑剔的。盼了多少年的新居,终于有了希望。他权衡再三,把自己正确地评估了一番,觉得自己站在中游,换句话说就是可上可下。如果想上,那必须得给主管大权的所长马大胖子抹油不可。否则,也就只好“望楼兴叹”啦!
无奈,他只好从菜金里挤出五百块钱,买了“薄礼”,硬着头皮敲开了马所长家的大门。
那天正值天阴,秋雨霏霏,时疾时缓时停。偏巧,马大胖子不在家,是马夫人满面春风地接待了他。这个女人并非等闲之辈。打听打听,这么大的科研所里有谁能左右马大胖子?唉,她就能。到了夜晚,她能把枕边风刮得尘土飞扬,马大胖子哪敢不俯首帖耳……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马夫人无聊地打着哈哈……
“笃,笃笃。”马夫人接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赶紧退了出来。退到走廊,便把“礼”亲手交给了马夫人。
这时,雨停了。他感到很舒畅。因为他得到了所长夫人的拍胸许诺——“那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于是,他浑身轻了许多,张开嘴,尽情地呼吸着被雨滤过的空气。
……
可现在,伞丢到了马大胖子家里,有心再登门索回,可为了把伞,丢了房子,孰轻孰重?他懊丧地在雨中踽踽地踟躅着,徘徊着……
雨停了?抬头……噢!一把伞撑在他头顶,他怔住了。
“是老李呀!下雨了,你怎么不拿伞呢?”说话的人正是马所长,他支撑着硕大的身体,很吃力地挪了过来。
“是您呐,马所长。我……我随便走走,没事的。”他急忙强挤出笑应酬。这笑,充满了牵强。
“老李,你是咱所的栋梁,也是咱国家科学技术界的根基,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让雨这样浇,是会生病的。”
他听了所长的话,一股热流通遍了全身,以致完全忘了那件不愉快的事……
他们谈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马家的大门口。
马所长把手里的伞让给了他,说道:“快回去换换衣服吧,你先用我的伞。”说完,轻轻推他走。又伏在他耳朵上,神秘地说:“这把伞是一位朋友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还是个古董呢!”
他的心一惊,仔细瞧这把伞,正是自己的那把。他把古伞一转,一串串水帘飞溅出去,小鸟叫了,没错。他心里又涌起了一股潮流,这回是寒潮,冷得他颤栗着,身体直打哆嗦。
第二天,天气晴朗,他去还伞,满心不乐意。心想匿下这伞不还,可一转念,万万不能做这样事。这样做,人们会把自己看成什么人呢?
载于《山花》,《小小说选刊》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