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之听到阿史那斯烈的哀嚎声,心中愧疚不已,他心想:“阿史那贺鲁虽非我有意杀死,但事情确是因我而起,我也有父亲,如果我的父亲被人杀死,我该有多伤心,而我今天却杀了他的父亲,他如此悲痛都是因为我。”
乌浒水北岸主战场上的双方将士被那一记照耀天际的爆炸和阿史那斯烈的三声哀极悲绝的哭嚎震慑住了,两方将士一齐停手,全部向北面高坡望去。
突厥部兵士听见世子的哀嚎,都知道大汗死了,都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从东面夹攻的波斯流浪军更无斗志,蒙生去意。
达多在乱军中立马北望,见封常清和高楚之双双倒地,没有一点动静,显然已为国捐躯,心中悲痛,双眼蒙上一层热雾,想起封常清死前的嘱托:死守撒马尔罕,等待援军。
他见西面突厥部敌人一时惊愕住了,东面波斯流浪军见金主已死,更是全无再战的动力,突然振臂高呼道:“全军听令,向东突围,回守撒马尔罕,日后为封高二位将军报仇雪恨!”
唐军康军的将士都服封常清为人,听闻封常清将军已为国捐躯,个个义愤填膺,心中生出满脸悲愤,如龙似虎一般咆哮着向东突围而去。
波斯流浪军毫无再跟唐军拼杀的必要,唐军如虎破狼围一般,顷刻之间打开东面包围圈缺口,将士们鱼贯而出,向撒马尔罕奔驰而去。
突厥部将士群龙无首,军心大乱,待缓过神来再追击时,已鞭长莫及了。
阿史那斯烈脸色苍白站起身来,令哥舒翰收拾好大汗遗体,他踉踉跄跄往回走了几步,似大病初愈一般,全无劲力,只感觉挪动手脚都十分艰难,神智已有些恍惚。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远处趴着的高楚之,神智猛然清醒了过来,怒火一瞬之间烧遍全身,双眼圆瞪如喷闪电。
斯烈噌的一下拔出腰间极光无痕刀,梦幻般的绿色极光瞬间照耀天际。
他拿着极光无痕刀向高楚之冲去,他此时的愤怒,将高楚之碎尸十万段,也难消解。只是脚下已力不从心,方迈出两步便跌倒在地,极光无痕刀从手中脱落,浮在空中,他伸手去抓,却怎么都抓不到。
唐军突围东去后,突厥部将士慢慢向西北面围拢而来,集结在高坡一下。
哥舒翰收拾好大汗遗体后,疾步走到斯烈身旁,将他扶起,附耳悄声道:
“大汗新逝,部中群龙无首,军心已乱,世子若不即刻重整部族,恐有大乱。”
斯烈一听他这话,身上猛地打了一个机灵,全身皆颤,他心想:“部族内本有头领反对本次南下,也有头领对大唐朝廷态度暧昧,父汗这一去世,当真是虎死山林乱,我尚年轻,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世子还两说,此时正是性命攸关之时!”
斯烈想到此处有如冰水淋头,一瞬之间彻底冷静下来,他又想:“回夷播海以北要过碎叶城防区,今番兵势已残,敌也已有防备,怕是回不去了。此地以西是大好牧场,但唐军援军指日必到,也待不下去。西域虽大,却去哪里寻觅一个容身之地。”
高楚之趴在地上,见阿史那斯烈拔刀要来杀自己时倒在了地上,山坡之下黑压压一片突厥士兵正向上围来。
高楚之心想:“我死无碍,可安西府虎符不能落入敌军之手,封大哥的遗命不能有负,我需趁此机会飞回撒马尔罕城中,再做计议。”
于是高楚之开始稍稍聚合风族灵气于仅存的羽隐脉之上,他元魂本已熄灭,喝了柯伦的神奇魂水之后,元魂先是温和复燃,而后却似在蜡烛上浇了一桶火油一般,烧起无边无际的无名幽火。高楚之将元魂中的无名幽火放出后,元魂便又回到了蜡烛豆光般的虚弱状态,聚合起风族灵气来速度已经非常慢。
哥舒翰又悄声对斯烈说道:
“听闻夷播海以西,咸海以北,跨过崇山峻岭、大漠戈壁后,有一片从未有人到达过的优美牧场,那里虽然遥远,但我们一旦找到了它,便可凭借天险挡住唐军侵袭,那里正是休养生息,大有一番作为之地呀!”
“真的有吗。”
斯烈看了哥舒翰一眼,那意思是在说:你是在骗三岁小孩吗?
“你是大汗,你说有,他就有!”哥舒翰无比坚定地说。
斯烈听了他这话,顿感脑中放电,流遍全身。
“怦——!”
一声轻响,高楚之发动了风行神术,一道暗淡的白光向东南方的撒马尔罕城飞去,飞行速度不快,但仍远快于骏马奔驰的速度。
斯烈见高楚之竟想趁机逃走,急忙喝到:
“全军放箭——!”
只见高坡下,突厥部众支队伍中,有三成人马弯弓搭箭,飞箭如雨般向空中的高楚之射去。另有三成人马犹豫了少刻,搭箭上弦,但没有射出。剩下的四成人马,却是丝毫未动。
高楚之在空中已无力闪避,只是拼尽全力提高速度逃去,箭雨飞来,背上中箭无数,似变成了一个刺猬。
他已不怎么能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了,只觉隐有什么东西击中背上,似无数颗小石子砸在了身上,回头一看才知是箭。
高楚之这一中箭,猛然想到:“我若此时飞入撒城中,阿史那斯烈心怀杀父之仇,怒火正盛,必会不顾后果,令手下将士强行攻城,不管城破与否,都是一场生灵涂炭。我若由此北上,引开阿史那斯烈注意力,他或忌惮城防坚固,自身兵力大损,我军援兵不远,不敢轻易攻城。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入城,又惹起双方将士和撒城百姓的一场浩劫。”
高楚之随即拼尽全力用微弱的元魂调转飞行方向,向东绕过突厥阵地后,径直向北方天际悠悠忽忽飞去了。
斯烈见飞了高楚之,正要下令追去,他方才情急之下没注意到部下兵士的反应。哥舒翰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拉住斯烈,将方才部下中哪支立即听令,哪支略有犹豫,哪支丝毫未动,一一说给了斯烈。
斯烈听后,面上瞬间生起一层厚厚的寒霜,冷峻的脸庞转向高坡之下的各支队伍,目光中似含刀锋。
斯烈将极光无痕刀细心收入鞘中,略一沉思,向南面坡下众将士大声道:“大汗新逝,部内需有一位德高望重、智勇双全的贤者,担负重任。斯烈年少无知,空有一身力气,不堪当此大任,愿众位头颈共同推选一位贤者,斯烈愿为麾下一卒。”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哗然一片,连远远立在一旁的波斯流浪军都面露惊色。
斯烈观察了一下几位头领的表情后,继续道:“作为一个普通的儿子,我希望把大汗就地埋葬,大汗生于草原,归于草原,生于战场,死在战场,一生英雄,也是长生天眷顾了,请各位头领速至坡上,按草原风俗,与斯烈一同送大汗最后一程。然后共推贤者,统领突厥部。”
突厥部中,有三位威望较高的元老,分别是贺鲁同母弟拔日,两个族弟速台和杜尔。
三人在贺鲁在世时,便调动艰难,今番更没把阿史那斯烈放在眼里,方才三人不听他号令,便是在全部族面前给他一个下马威。用无言的举动,明说了自己的想法,毫不隐瞒。
他们素知这个侄儿从小好武,从不读书,有勇无谋,便只考虑三人间的竞争与合作的权衡了,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阿史那斯烈主动让贤,他们在心中倒还赞他识大体。
拔日,速台,杜尔三人共领部族四成人马,另六成人马分由五名年轻头领带领,其中三人由贺鲁亲点,余下二人由三元老与贺鲁共同决定。
八名头领上到坡上,三元老刀不离身,各带三卫士,以显身份。
斯烈哭着以叔侄礼相迎三位元老,恭敬下拜,三人见他如此,很是满意。
八位头领立在贺鲁拼凑起来的尸身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草原哀礼,低头默哀。
贺鲁虽性格有时刚暴,但对待部下却很好,可谓爱兵如子,且一向赏罚分明,颇受年轻一代的爱戴,所以五位年轻头领的悲痛均来自内心。
对于三元老,作为君臣,他们有时对贺鲁的决策颇有不服,但作为兄弟,这位大哥却从未有所亏欠,见到他死的如此惨烈,心中不免哀伤。
斯烈大哭道:“父汗有灵,早升天界,与长生天一起,保佑你的孩子们,找到新的牧场,发展强盛,击败大唐。击败大唐之前,先佑孩儿诛杀叛逆!”
话音刚落,极光耀天,无痕出鞘,拔日、速台、杜尔听他话风急转,都急忙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一道绿光扫过,他三人身子已齐胸断为两截。
三元老带来的九名卫士还未来及做出反应,三人的尸身便已倒在地上,鲜血混着五脏横流一片。
那九名卫士脑中一瞬之间闪过反击、逃走、归顺等念头,还未及做出实际行动,三道极光扫过,九颗人头已滚滚而落。
十二条性命,终结于电光火石间。
斯烈对着坡下,将极光无痕刀高高举起,振臂高呼道:
“自今日起,我便是新沙钵罗可汗,有不服者,上前挑战!”
极光无痕刀放出一条绿色蛟龙似的光柱直冲云霄,山坡下的部队中没有一人敢发一声。
“有愿离去者,我阿史那斯烈,绝不阻拦。”斯烈见无人应答,继续说道。
坡下依然寂静一片,天地间只剩斯烈苍凉雄劲的回声,在久久回荡。斯烈见无人应答,仰天一声长啸:
“长生天!给我一片牧场,我还你一个强大的草原!
族人们!给我二十年,我还你一个强大的突厥!”
他说完已是泪如雨下,都是铮铮男儿的热泪。
草原上突然狂风大作,霹雳惊雷划破夜空,电光照亮了草原上所有突厥部人的脸。
“大汗!大汗!!大汗!!!”
哥舒翰大声吼道。
“大汗!大汗!!大汗!!!”
整个部族齐声喊道,声势震天撼地。
又有几十道白中带黄,黄中隐紫的闪电照亮夜空,似电光在空中结起蛛网,雷声轰暴,震得人耳发疼。
天空中乌云骤聚,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瓢泼如注,打在众人身上,脸上。
“大汗!大汗!!大汗!!!”
“大汗!大汗!!大汗!!!”
暴雨的瓢泼声混着将士们的呼喊声,振动天地。
斯烈重整人马,在雷雨交加之中,向西北方向那片从未有人到达过的牧场,奔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