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最艰难的几年

我在高中时代遇到了很大麻烦,那是我最害怕的岁月。迈入青春期之后,孩子们对轮船、风筝、自行车赛和棋类游戏不再感兴趣,而将注意力和兴趣点转移到社会情感上来。对我来说,这预示着“灾难”的到来。我的社会活动技能还不错,知道什么是礼貌的行为,也能在不同情境表现出不同的行为模式,但是我体会不到把少年们凝聚在一起的集体感。因为同伴们不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的朋友圈子越来越小,而他们的社交圈子越来越大。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无法适应环境,不明白我与其他孩子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因为我做着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事情,我对外在不那么敏感,无法从内心意识到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当我对科学实验感兴趣时,我身边的男孩、女孩开始对彼此感兴趣,开始关注约会、电影明星、发型、化妆之类的话题。女孩们会花几个小时讨论男生的一句闲谈是否有趣,而这些话题对我来说极其可笑,我不可能对此感兴趣。

青春期的孩子喜欢和与自己相似的同伴在一起,这是建立自我认同过程中正常情感发育的一部分,他们非常关注彼此之间的相同和不同。如果你能融入某个小群体,生活将如鱼得水;反之,等待你的就是戏弄和恐吓。对于孤独症谱系孩子来说,这便是地狱。因此,我认为应当在青春期之前培养最基本的社交能力。孩子即使具有良好的自尊心,能够应付压力焦虑,也很难在青春期的环境中弄明白社会潜规则和情感问题;对那些还不具有基本的行为规范、无法在公共场合表现得体的孩子而言,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在高中时常常被戏弄。那些戏弄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对骑马、电子俱乐部或火箭模型这类我喜欢的活动感兴趣。当然,也有一些“书呆子”依然喜欢这些活动,因为共同的爱好,他们不会戏弄我,我们的关系也非常融洽。戏弄我的往往是那些社会技能良好,喜欢闲逛和聊天的孩子。这与智商没有任何关系,许多具有高社会技能的孩子也非常聪明,这只是我们的发展方向不同而已。小学时我们走在相同的道路上(尽管我们在不同组别里),迈入青春期我们到了一个岔路口,那些喜欢事物和事实的孩子向左拐成为以做事为主的人,而大多数孩子向右拐,走上了关注社会关系的大道。

更糟糕的是,从小学到中学的转换还伴随环境的变化,让孤独症谱系个体无法适应。小学时一位教师、一个教室,以及成人监控下的活动安排,进入高中都变了,这才是最糟糕的。声音嘈杂,味道各异,在人群中穿行,日子变得喧闹、拥挤起来,这些变化不断刺激着我的感官。戏弄、取笑接连不断,我开始吊儿郎当,出现各种行为问题。一次,我把书扔向取笑我的那个女孩,因此被那所容纳四百名学生的私立女校劝退。之后,妈妈把我送到一所收纳资优生、情绪障碍儿童的特殊寄宿学校。想想那是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对孤独症知之甚少,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特教老师,我们的选择也就更少。在这所学校,我依然吊儿郎当不爱学习,直到遇到卡洛克(Carlock)先生。他是我的科学老师,他找到了激励我学习的窍门。他把我的刻板行为转移到对科学的兴趣上,并为我设定了学习目标——成为一名科学家。我对这个目标深信不疑,并为此不断学习。

躲避戏弄、折磨的唯一方法是和其他孩子一起做东西。幸运的是,我的舍友就和我一起分享对马的爱好。我们搜集了大量的塑料马模型,我们用鞋带做成西部游行风格的缰绳,用香烟锡纸做成银色的台子来展示;或者我们一起去骑马。在这些活动中我们享受快乐,这些爱好也成为我们友情的基石。高中时,我还是有朋友的,只是在学校的时光,不论是午餐、晚餐,还是换教室的过程,都是痛苦的。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同学的戏弄,他们也给我取了各种各样的外号,比如“录音机”,对此我束手无策。童年时,妈妈或保姆都会用我理解的方式把事情讲给我听,长大之后我必须用自己的策略处理自己的事情。这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我对青春期的社会情感捉摸不透。今天同伴们很友好,明天就戏弄我。有一段时间,高跷在学校很时髦,我就把搭建技巧都用来做一个高一点的高跷,而且我走得很好,其他孩子都很羡慕。这样,在高跷盛行的时间里同龄孩子不再取笑我。但是,高跷时间过去后,我的悲惨遭遇又开始了。

现在的初中和高中教学环境比我那个年代更复杂了,家长也要面对更多挑战,诸如少年吸烟、酗酒、性行为以及吸食毒品等那时并不常见的麻烦。另外,经济衰退造成家庭预算削减,活动项目也不得不减少,如购物、看戏剧、听音乐。为谱系内儿童还留下了什么呢?剩下的就是在这个社交环境中学习。对于一些孤独症谱系儿童来说,我的确认为他们需要远离社交“高压锅”,通过网络方式或在另外一个环境中完成学业。在现在这个社交环境中,孩子们需要花大量的精力应对压力和焦虑,基本没法再去顾及学习了。再者说,与青春期同龄人交往的社会技能也很少在以后的生活中用到。当然,我并不是说每一个孤独症谱系孩子都不用上高中,事实上,我认为低功能孩子可能过得更轻松一些。对于学校和其他孩子来说,低功能孩子的需求更明显更确定,学校因此会提供一些支持,孩子们也理解他们的困难所在,会减少对他们的戏弄。高功能和阿斯伯格综合征孩子具有语言能力,往往还具有高智商,所以他们在这个环境中就会面临最大的困难。因为他们的困难看不见摸不到,教师很难提供适合孩子发展的帮助,同伴们也觉得他们并不是无知而是古怪、让人讨厌。他们接收不到发展所需的社会技能,所以在同龄人的戏弄中败下阵来。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家长在这类孩子毕业前几年选择在家完成学业,或者参加社区大学课程,不断激励孩子拿到高中毕业证。

我对今天的高中感到非常非常困扰的是,一些家长和学校在孩子社交技能发展上投入了过多精力,而在孩子职业能力上投入的关注不足。学校意识到孤独症谱系人群在社交上的困难是很好的,但他们的解决办法却是支离破碎、毫无远见的。教授社交技能非常重要,但是升入高中后,重点应转向教授一些有助于成年后成功的社交技能:比如如何在学校学习小组中积极贡献,时间管理,处理工作伙伴的嫉妒心,展现才能,工作场所中的潜在规则等等。高中对于教授基本社交技能来说太晚了,比如如何参与谈话、如何处理私人空间,如何保持个人卫生等问题。这些技能一定要在更早的时间教授,只有具备了这些基础,才能在高中获得更高一级的社会技能。后文我将讲到的一些社交潜规则就可以在儿童早期教给孩子,不论在学校还是成年后,这些技能都会变得异常重要。事实上,总会有一些不成文的、关键性规则,比如对复杂性的把握,以及对工作场所或人际关系中潜规则的理解,是孤独症谱系人群不太可能掌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