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

1947年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粉碎蒋介石的进攻之后开始大举反攻,整个敌我形势已经起了根本变化。剧宣二队这时所受的压力也日益加剧。“十一战区”撤销了,国民党成立了“华北剿匪总司令部”,二队人员成了特务们注意的对象,警备司令部已把二队某些人员列入了黑名单。“剿总政治部”向当时的南京国防部编造了二队的“四大罪状”,例如,1947年9月二队演出了由马彦祥导演的田汉的名著《丽人行》。当时演出这个戏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丽人行》的演出受到了热烈欢迎,场场客满,欲罢不能。《新民报》就此发表的文章之多也是少有的。平、津各报也发表了很多评论,对这次演出评价很高。但是这期间也发生了意外。国民党政治部主任黄某命令改剧本,要改成:“抗战后老百姓为什么又掉到水深火热之中呢?这完全是共产党搞的!”黄某命令:“不改就不能演出!”这条命令使大家十分愤怒,我们坚决不改剧中的台词!地下党支部通过各种途径,经过多种形式的艰苦斗争,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剧本台词一点儿也没有改动,演出继续进行!但这件事也成为“剿总政治部”告状的借口。特别支部决定派田冲和我回解放区,请示中央关于剧宣二队撤回解放区的问题。

1947年冬,剧宣二队正在以“金蝉脱壳”的方式分散力量,转移阵地。当时,焦菊隐先生正在建立“北平艺术馆”,焦先生为馆长,馆员有一些剧宣二队的人,也有其他剧团的人。第一个戏是排演夏衍先生的《上海屋檐下》,田冲演匡复,梁青演杨彩玉,我演住在亭子间的小职员黄家楣,蓝天野演黄父,京剧演员高玉倩演黄家楣的妻子桂芬,于是之演老报贩李零碑。地下党支部以此为掩护,实际上正在为撤离白区积极准备。

正在演出的时候,地下党的交通员曲凯同志来了。他熟悉地形,等到《上海屋檐下》演出结束后我们一同商定撤离方案。他告诉我们:“田冲和袁敏都穿国民党的军官服,通过国民党的关卡会更方便,还可以带上行李。把守关口的是王风岗的部队,很反动!是还乡团性质的地方武装。”我们担心穿着军服闯关太冒险,他说:“不要紧,过了关卡以后,我们直奔王风岗的团部。他的团部在西南方向,离关卡五里路。”我们也弄不清他说的地理位置,只有相信他,听他的安排。

1948年1月24日,我们在曲凯的带领下出发了。我们改了名字并重新安排了人物关系:田冲是团长陈震威,曲凯是小舅子,我是副官冉杰。之所以改名,是因为我在白区已经很有名了,演出已经挂头牌了,所以我们回解放区都要改名。解放区也有特务,如果我不改姓名的话,等特务返回到北平,北平地下党组织和地下党员就会被暴露,所以回解放区一定要改名换姓。所以田冲也改名了,我也改名了。

我改名时就用我妈妈的姓,姓冉,在后面加上杰字。回到解放区以后,我们这个支部全部撤退了,随后向中央组织部报告地下党的组织人员名单,名单就给我报上“冉杰”了。

我们带了两件行李,一个皮箱、一个手提包,就这样由北平坐火车到天津转乘津浦线列车,到终点站唐官屯下了车。一下火车,15节车厢的人都涌向国民党的关卡。关卡周围用铁丝网拦住,出口处有4个士兵把守,枪上的刺刀在闪闪发光。一个下级军官腰挎手枪、手握木棍,大声呵斥着下车的人群,指挥群众排队,然后一个一个打开行李检查,有的还要搜身,听说贵重的金银首饰都要没收。通过关卡,向南就是无人区,经过无人区,就是解放区。当时正值严冬,天阴沉得好像要下雪,人们缩着身子,不停地跺脚,天气寒冷,我们的心情也非常紧张。群众鸦雀无声地排着队,整个队伍约有150米长。每个人都要被搜查,大家默默地祈祷着,期望能够顺利过关。被检查的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着,我们排在队伍的最后。

忽然曲凯小声说:“咱们不能排队,跟我来!”曲凯扛着行李,手提箱子,走出队伍,大步向关卡走去。我们带着行李,紧跟在后边。士兵发现了曲凯和我们,大声命令曲凯:“站住!”曲凯不听,继续向前走。到了关卡前,两个士兵用刺刀对准曲凯的前胸大吼:“站住!”这时曲凯穿着便装,后边是穿军官服的我们。我冲上前说:“我们是国防部的!”说着我揭开军大衣,胸前露出国防部的标志。士兵们看看军官,军官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他们犹疑时我推开刺刀,向曲凯命令:“走!”我在前边带路,他俩随后冲出关卡。士兵们愣住了!他们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旅客。

我们出了关卡,雇了一个小推车,把行李放上。我们没有往解放区的方向走,而是向西南方向——王风岗的团部走去。士兵们看我们走向团部就再也不理我们了,继续搜刮群众的钱财。我们随小车走了有三里路,离开关卡已经比较远,反倒是离团部比较近。这时,曲凯指挥小车转方向,向正西方向走。那里有一个与关卡、团部的位置呈三角形分布的一个村子,离团部和关卡都约五里地。快到村子时,曲凯说:“不进村,从村头过壕沟,那边就是解放区。”

但是,当我们经过村口时,王风岗的部队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我们没法从村头进入解放区了!王风岗的部队正在清剿共产党游击队的行动中,他们散乱地坐在村中道旁休息。曲凯急中生智,他决定让小车拐向团部方向。很快王风岗的部队注意到了我们,但是他们看见我们里面有国民党的军官,又是向团部的方向行进,就没有对我们产生怀疑。我们逃过了一劫。

沿着壕沟走了约一里路,曲凯决定说:“过沟!”他扛起一个行李,又抓了一个箱子,很敏捷地翻过沟去。推小车的人这时看出我们是逃跑的,虽然已经付过车费,但是他还大声喊叫:“给钱!不给钱你们跑不了!”田冲给了他一把钞票后也提着手提包翻过了沟。可是推小车的人得寸进尺,他更加大声地喊叫:“这钱不够!”我把钱包给了他,同时一手摸着腰间,装作要抓手枪的姿态,另一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准叫!”推车人害怕了,不敢再喊叫,推上小车走了。我扛上行李就跳下了沟。这段时间曲凯一直在快步向前走,他离我们已经有五十多米,我们紧紧地跟在后面。寒冬的冰很硬很滑,我们跌跌撞撞向前紧追,我浑身都出了汗。回头看时,沟那边的村子已像火柴盒般大小。敌人没有发现我们,四周也没有任何可疑迹象,没有什么人追赶我们。

到了村边,曲凯放下行李,擦着汗说:“这个村子就归咱们解放区管啦!”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把行李放在玉米垛旁,我们就靠在玉米垛上休息。我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闻着解放区泥土的芳香,这是人民的土地、人民的天!这是我盼望已久的享受,就像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田冲有声有色地描绘着刚才危险的情景,我们都为自己的狼狈相而大笑,这是一种胜利的喜悦。我们都很钦佩曲凯的机智勇敢,他带领我们在敌人的眼皮下、从敌人扫荡的缝隙中冒险闯关成功。

后来以后回到北平,我向上级请示,要把名字改回来,可负责的同志告诉我需要的手续太多了,要经过各种中央机构到中央组织部。把名字改回来也意义不大,所以我就继续保持了“冉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