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已定,司马炎决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他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尽罢州郡兵马,为此司马炎下诏:“自汉末以来,四海之内分崩离析,刺史对内亲自处理民事,对外统领兵马。如今天下统一,应当收藏起兵器。各刺史的职责,应该按照兴盛时候的那样,州政府及郡政府所统帅的士兵,全部取消。大郡设置武官一百人,小郡设置五十人。”西晋实行三级行政制度,州郡县大体相当于现在的省市县,这个政策就是说省不设常备军,省下面重要市只配备武吏一百人,普通的市更少,只有五十人。

该如何解读这个政策?表面上看这是应有之意,因为天下基本太平,无需养太多的兵,这能极大地减轻西晋政府的经济负担,将战时机制转换为了和平时期机制,好像没啥问题。但里面蕴藏着一个司马炎的心病,那便是他不信任士族阶层,由这个阶层担任的各州刺史手握兵权,在他看来非常危险,战时没有办法,所以天下刚刚太平,他便迫不及待要将刺史手中的权力收回,地方上只留一点类似警察的武吏,能够抓抓小偷,维持一下社会治安就可以了。

那么万一有战争了怎么办呢?好办,司马炎不是分封了许多王爷吗,在他看来,这些同姓王比刺史要可靠得多。当时规定各亲王之封国的军队,大国兵五千人,次国兵三千人,小国也有一千五百人。所以这个政策实际上是将州郡的兵马,变成了诸王的兵马,如果州郡有事,或平叛,或讨伐,让王爷们出面处理即可,这是司马炎心里的如意算盘。

“陛下万万不可”,出来给司马炎泼凉水的是大臣山涛,他说:“为国者不可以忘战,现在把州郡兵都罢除了,一旦发生战乱,就不好收拾。”遗憾的是,司马炎虽对他的话频频点头,但实际上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就此,这位开国皇帝为大晋王朝打开了一扇地狱之门。

司马炎一系列的措施,使得农业逐步恢复,人口连年增加,让这个战火年代走出来的王朝恢复了久违的生机,平定吴地统一天下后不到三年时间,全国人口增加了一百三十万户,历史上把这段时期称作“太康之治”。

但这样的繁荣宛如昙花一现,面对盛世景象,志得意满的司马炎想要松弛一下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神经了。

只是没想到,放松最终变成了放纵,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司马炎最大的爱好便是美色,灭吴后他全盘接受了孙皓的后宫佳丽,再加上自己原来宫中的女子,一度达上万人。面对如此庞大的后宫嫔妃,该临幸谁呢,司马炎开动脑筋后别出心裁,发明了“羊车望幸”,就是他坐着羊车在宫苑中随意走动,羊车停在哪个妃嫔门前他就临幸哪个嫔妃,逼得这些后宫女子纷纷采取措施,好让司马炎的羊车能停在自己门口。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皇帝一放松,大家都跟着松弛下来,西晋朝廷迅速掀起了一股奢靡之风。

太尉何曾深得司马炎信任,经常参加司马炎举办的酒宴,回到家里他说:“陛下创建了基业,然而我每次在宴会上,却从未听他说过治理国家和图谋久远的谋略,只是说些日常事,他的后代会很危险。”他先指了一下几个儿子说:“陛下的太平基业只一个人而已,你们还可以安然无事。”转而又指着自己的几个孙子说道:“你们这一辈人必殃及祸乱!”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何大人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却是奢靡之风不折不扣的带头实践者,他不好女色,也极为孝顺,只有一个爱好——美食。所以这位“超级吃货”特别讲究烹饪的味道,不惜花费众多的金钱与精力,孜孜以求想吃的美味。

何曾每天用于饮食的花费超过万钱,即便如此,仍然感到味道不佳,觉得“无下箸处”。每次司马炎举行宴会,何太尉都自己带吃的,司马炎对此很好奇,何曾倒也实在,说宫里的东西不好吃,司马炎听后没有生气,反而特许他自带家厨烹制的菜肴。他的儿子何劲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顿顿都要吃四方山珍海味,一天饭钱要两万钱,比他老爹还贵一倍。

千年以后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痛斥何曾:“何曾议武帝偷惰,取过目前,不为远虑;知天下将乱,子孙必与其忧;何其明也!然身为僭侈,使子孙承流,卒以骄奢亡族,其明安在哉!且身为宰相,知其君之过,不以告而私语于家,非忠臣也。”只是在当时,口是心非的又何止何曾一人。

在那个纸醉金迷的时代里,孔方兄成为最热门的追求,有位叫作鲁褒的读书人写了一篇《钱神论》,“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外圆内方的铜钱被鲁褒戏称为“孔方兄”,它在天圆地方的乾坤之间,无所不在,无所不通,特别是在太康年间,就属这位“孔方兄”最吃得开,威力也最为强大,“危可使安,死可使活”。

有钱便任性,这些富人中最奢侈的莫过于石崇,这位仁兄本性不坏,史书说他好学不倦,但在这股社会风气的影响下,迅速走向腐化堕落。

作为当朝富翁排行榜头名,石崇富可敌国的财产从何而来呢?首先可以排除的是“啃老”,他的父亲是晋朝开国元勋石苞,在他死前,将财产分给了石崇的五个哥哥,对这个最小的儿子一个子儿都没给。石崇的母亲为他向石苞请求,多少给这个幼子分点财产,石苞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相当看好石崇的发家致富能力。

知子莫如父,如石苞所言,石崇不用啃老而成为了天下首富,不过石苞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儿子的第一桶金是在石崇任荆州刺史时,利用职权之便,抢劫行者商旅,获得了大量钱财。有了原始积累后,他开始了各种投资,回报率超高,最终富甲天下。

据《世说新语》记载,石崇家的厕所装修得豪华无比,准备了各种香水、香膏给客人洗手、抹脸。经常得有十多个女仆恭立侍候,一律穿着锦绣,打扮得艳丽夺目,列队侍候客人上厕所。客人上过了厕所,这些婢女要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侍候他们换上了新衣才让他们出去。

有次散骑常侍刘寔去他家做客,上厕所时,看到屋子里挂着锦绣帐幔,还有婢女捧着香囊站立两边,从没见过这样阵势的刘寔,以为自己误闯了石崇家的内室,赶忙向他道歉,石崇告诉他:“没错!这就是我家厕所”,由于过于奢华,搞得刘寔顿时便意全无。

石崇在历史留下的最深印记,是他与王恺斗富的故事。

王恺不是一般人,他是当朝皇帝司马炎的舅舅,这两位富翁谁也不服谁,于是较上了劲。王恺饭后用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的麦糖水洗锅,石崇就用更为珍贵的白蜡当柴火烧。王恺出门用丝帛做成四十公里的挡风墙,自感威风至极,石崇定会甘拜下风,谁知石崇用了更高级的锦缎,而且长度比他还多十公里。

几个回合下来,王恺丝毫占不到便宜。司马炎对自己的舅舅处于下风,有些看不下去,想帮王恺斗赢石崇,于是赐给舅舅一株高二尺的珊瑚树,这在当时应算稀世珍宝,王恺满以为这次可以稳操胜券,谁知石崇当众把这棵珊瑚树打碎,然后拿出不少更大的珊瑚树,说是任凭王恺挑选,身为皇舅的王恺就此彻底败下阵来。

石崇最可怕的不是奢靡而是变态,他喜欢在家里开宴会,每次请客饮酒,总让自己府上的美人给客人劝酒,如果客人不喝就会杀掉劝酒的美人。有次,王导和王敦兄弟参加宴会,王导为人宽厚,他听说这样的事情,虽然不胜酒力,但还是勉强喝下去,直到自己喝高。要论残忍,王敦和石崇是一路货色,美女劝酒他就是不喝,这让石崇一连杀了三个美女,事后王导责备王敦,王敦则一脸不屑:“他杀自己家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羊琇是司马师的小舅子,属于资深的皇亲贵族,他喜欢喝酒,可是冬天的时候,再美味的酒也是冰凉的,羊琇没有选择用火加热,而是弄出一个“抱瓮温酒”的法子,专门准备一批抱着酒缸温酒的人,而且过段时间就要换一个人,防止一个人长时间抱着而体温下降。另外,羊琇的酒器都是特制的,用的是珍贵的林木炭,把林木炭捣碎制成兽形的酒器非常精美漂亮,引得洛阳的贵族们争相效仿。

司马炎虽然喜好美女,但生活上并非奢靡无度,有次他到司马昭女婿王济家串门,去之前他听说王济生活奢华,心里虽有准备,但真正身临其境还是感到很吃惊,排列两侧身穿绫罗绸缎的婢女多达百人,饭桌上摆的是皇宫里也很少见到的玻璃杯。

更让司马炎咋舌的还在后面,当主食烤乳猪上来后,他吃了一口,顿觉味道鲜美异常,便问自己女婿是怎么做的,王济表示其实做法没有多大不同,只是这些小猪在被烤以前,都是用人的乳汁喂养的。司马炎没说什么,只是还没等宴会结束,便告辞了。

“奢侈之费,甚于天灾”,一个王朝的开局就如此,注定不会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