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羊脸

做错事的人往往有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是被蔑视激怒，就是因需求而迫不得已，再不就是被爱蒙蔽了心灵，或者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是忘恩负义这种事，是非曲直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忘恩负义会使同情的喷泉干涸，会浇灭爱的火焰，阻挡好运之路，并最终让忘恩负义者本人无限苦恼和悔恨，因此堪称恶行中的恶行。我要讲的故事，正是跟忘恩负义有关。

有一个名叫马萨尼埃罗的农夫，他的妻子每年给他生一个女儿，所以他有十二个女儿，每一个都还很小。这个可怜的人为了养活全家，每天很早就起床去给别人帮工，一直犁地到天黑。即便如此，挣的钱也只够勉强糊口而已。

一天，他在一处山脚下犁地。这地方四面环山，而且每座山都高耸入云。在他的近旁，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连阳光都不敢进去一探究竟。这时，突然从洞里出来一条像鳄鱼那么大的绿色蜥蜴，马萨尼埃罗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觉得这个丑不拉几的动物随时都会把自己一口吃掉。而那只蜥蜴却来到他身边说：“别怕，朋友，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帮你的。”

马萨尼埃罗一听，“扑通”一声跪下说道：“不知名的女王，我完全臣服于您的威仪，任凭您的处置。但我还有十二个孩子，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蜥蜴说，“我就是被派来帮你的，明天把你最小的女儿带来吧，我会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长大，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她。”

可怜的农夫一听这话，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最小的女儿是几个女儿中最纤柔娇弱的，听到蜥蜴让自己把她带来，他觉得蜥蜴一定没安好心，肯定是想找个孩子美餐一顿。于是他心想：“如果把女儿交给它，就等于交出了我的灵魂；如果不交，我的肉体也难逃厄运。如果向它屈服，我的心就被夺走了；如果反抗它，它就会吸干我的血。如果同意，它把我的心头肉抓走；如果拒绝，它把我整个人抓走。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应对？哦，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会摊上这种飞来横祸！”

他还在纠结，这时蜥蜴说：“赶紧决定吧，就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你可就尸骨无存了。这对咱们俩都有好处。”马萨尼埃罗听完，也没个人可以商量，只好愁眉苦脸地回到了家。他的妻子见他脸黄得像得了黄疸一样，而且像病鸟一样耷拉着脑袋，像受伤了一样耷拉着肩膀，赶忙问他，“孩子他爸，出什么事了？你和人吵架了吗？还是惹上了什么官司？再不就是咱们家的驴死了？”

“都不是，”马萨尼埃罗说，“我是被一只长角的蜥蜴给吓成这样的，它说如果不把咱们最小的丫头伦佐拉给它送去，它就不放过我。一边是对女儿的爱，一边是家庭的重担，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决定。我爱伦佐拉，也爱我的生命。如果不把我的这块心头肉给蜥蜴送去，它就会把我这不幸的整个人抓走。所以，亲爱的夫人，你来给我出出主意吧，否则我就完了。”

他的妻子听完说道：“孩子他爸，说不定那只蜥蜴是一只能给咱们带来好运的双尾蜥蜴呢！说不定它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得善于把握机会，有的时候好运来了，人们却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裹足不前，这样可不行啊。所以，带着咱的丫头去吧，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小东西会交上好运的。”

这番话让马萨尼埃罗甚感安慰，第二天一早，当太阳的光芒刚刚把天空中夜的黑影刷洗干净，他就领着小女儿来到了蜥蜴的洞穴前。蜥蜴从洞里出来，从他手里接过伦佐拉，然后递给他满满一袋银币，对他说：“走吧，不用难过，我会像亲生父母一样对伦佐拉的。”

马萨尼埃罗便高兴地谢过蜥蜴回到了家。那一袋银币，准备完其余十一个女儿的嫁妆，还有相当的剩余，足够他们两口子平常补贴家用了。

那蜥蜴其实是个精灵变的，她为伦佐拉建了一座异常华美的宫殿，吃穿用度都极尽奢华，就是女王见了也不免觉得眼花缭乱。伦佐拉什么也不缺，吃的堪比伯爵，穿的胜似公主，还有一百个年轻侍女伺候着。于是她便在精灵的悉心照料下像小橡树一样茁壮成长起来了。

一天，国王正好来这个地区打猎。天晚了，他放眼四顾，想找个能投宿的地方，这时发现了伦佐拉的宫殿透出的烛光，于是派一个仆人去向宫殿的主人询问能否借宿。当他的仆人来到宫殿，精灵从蜥蜴又变成了一个漂亮女士出来迎接。了解了他的来意之后，她表示自己的主人对他们是一万个欢迎，而且吃的、用的都已经备齐了。国王听完仆人的汇报，便动身前往宫殿。在那里他受到了相当的礼遇。一百个仆人出来迎接他，比豪族的葬礼还要壮观。另外一百个仆人为他上菜，还有一百个仆人为他演奏动听的音乐。不仅如此，伦佐拉还亲自作陪，她为国王斟酒的姿势是那么优雅，看得国王如痴如醉。

当国王享受完这一通皇家标准的款待，早已深深爱上了伦佐拉。于是他请求精灵把伦佐拉嫁给他。精灵一心只盼着伦佐拉能过得好，于是痛快地答应了，而且还给她准备了七百万两黄金当嫁妆。

国王对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大喜过望，便带着伦佐拉离开了。而伦佐拉却非常傲慢无礼，她丝毫不感念精灵为她做的一切，连一个“谢”字都没说就跟着丈夫走了。精灵看她如此忘恩负义，就诅咒她的脸变成一头母山羊的脸。精灵刚说完，伦佐拉的嘴就开始朝前突，而且长出了长长的胡须，嗓音也变细了，皮肤变粗糙了，脸颊上长出了羊毛，辫子也变成了羊角。

国王一看，吓得差点丢了魂儿。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那么美的一个人变成了这幅样子。他又是叹气，又是流泪，大叫道：“那吸引我的长发哪去了？那令我着迷的双眼哪去了？我必须得娶这头母山羊为妻吗？不，不，我没法对这么一张山羊脸动心。”刚一到达自己的宫殿，他就把伦佐拉送到厨房，交给了一名女仆，并给她们一人一捆亚麻，让她们在这一周之内把亚麻纺成线。

女仆听完国王的命令后就开始梳理亚麻，在卷轴上缠好后，转动纺锤开始不停地纺起线来，到星期六晚上就全部纺完了。而伦佐拉因为没有照镜子，还以为她自己是原来的样子。她把亚麻扔到了窗外，说：“国王怎么能让我干这种粗活？！他要是没有衣服穿，就去买好了，我又不是他从贫民窟带出来的。他可别忘了，我给他带来了七百万两黄金呢，我是他的妻子，不是仆人。而且我还觉得，他这样对我简直是脑子有毛病。”

然而到了星期六晚上，看女仆都纺完了，伦佐拉害怕了。她只好跑回精灵的宫殿，向精灵诉说她的不幸。精灵见她回来很高兴，亲热地拥抱了她，并给她一包纺好的亚麻线，好让国王觉得她是一个多么勤快的主妇。伦佐拉接过线，又是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就返回了皇宫，所以精灵再一次因为她的无礼而恼火不已。

国王拿到线之后，又分别给伦佐拉和女仆一只小狗崽，让她们好生喂养。女仆每天给小狗吃面包屑，像对待孩子一样地照顾它。而伦佐拉却抱怨道：“什么玩意儿啊！用我爷爷的话说，难道我们现在还被土耳其人统治着吗，竟然让我来伺候狗，还要给它梳毛？！”说完她竟把狗扔到了窗外！

几个月之后，国王让她们把狗带来，伦佐拉又慌了神，赶紧再去找精灵。她在精灵宫殿的门口遇到了守门的老人，老人问她：“你是谁，你找谁？”伦佐拉觉得对方说话很没礼貌，便回答说：“我你都不认识了吗，你这个长胡子的老山羊！”

“你凭什么这样叫我？”守门人说，“真是贼喊捉贼，我要是山羊，你更是山羊了。不过你活该，谁让你这么没教养。你这个无礼的女人，等我一下，我要让你看看你的飞扬跋扈和目中无人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说完他跑回房间拿来镜子，放在了伦佐拉面前。伦佐拉看到镜子里那张满脸是毛的丑脸，差点吓昏过去。当她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内心别提多绝望害怕了。这时守门人对她说：“你应该还记得，伦佐拉，你本来是农夫的女儿，是精灵把你变成了女王。但是你却如此粗鲁、无礼、不知感恩，都不感激精灵的恩情，而且心里也从来没有她，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看看你因此变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忘恩负义的后果，精灵的法术不仅改变了你的容貌，也改变了你的境遇。你听我这个老头一句劝，去看看精灵吧，扑倒在她的脚边，顿足捶胸地请求她原谅你。精灵的心肠很软，她会被你的不幸遭遇打动的。”

这番话很是切中要害，说到了泽佐拉的痛处。于是她照着守门人的话去做了。精灵果然原谅了她，对她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并把她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让伦佐拉穿上金线编织的礼服，坐上华丽的马车，在一众随从的陪同下，把她送到了国王那里。国王见伦佐拉又美丽如初，仍像从前一样爱她。他自责不该让她受那么多苦，同时也辩解说都是那个讨厌的山羊脸惹的祸。此后伦佐拉一直很爱她的丈夫，也很尊敬精灵，并且对守门人也心怀感激。她的经历告诉我们——

“彬彬有礼总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