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研究回顾及目标

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长期以来便是学界的重要议题。关于亚里士多德学说在中国的传播,最早可追溯到荷兰遣使会传教士惠泽霖(Hubert Germain Verhaeren)。他对明清之际传教士的译著有不少深入的研究,1935年在《亚里士多德在中国》一文中对《寰有诠》《灵言蠡勺》《名理探》《修身西学》等著作进行了探讨,指出它们均译自科英布拉学院注疏。Hubert Verhaeren,“Aristote en Chine, ”Le Bulletin Catholique de Pékin(《北京公教月刊》)22(1935):417-429.此文后被方豪摘译为《论寰有诠译本》,发表于《我存杂志》1937年第3期,第127-128页。此外,他对传教士携入中国的西书进行了系统的梳理,编撰《北堂书目》;以及差不多同时徐光启裔孙徐宗泽编著的《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为我们提供了一幅西学传华的概貌。Hubert Verhaeren, Catalogue de la Bibliothèque du Pé-t'ang, Pékin: Imprimerie des Lazaristes,1949;徐宗泽:《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上海:中华书局1949年版。

随后,方豪对中西交通史作了系统的研究,其中不少关于明清之际西学(包括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布与影响,至今仍具重要的参考价值。参见方豪:(1)《方豪文录》,北平:上智编译馆1948年版;(2)《中西交通史》,1953—1954年;(3)《李之藻研究》,台北: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进入20世纪下半叶,李约瑟在其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第三卷中,对耶稣会士在中国传播西学亦多有涉及,因怀有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他对当时传入的西学多有贬抑。如Joseph Needham, 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 Vol.3: Sections 19-25,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9, pp.437-461.迄今为止,中外学者对罗明坚、高母羡、利玛窦、熊三拔、傅汎际、高一志等传教士的相关研究则不胜枚举,恕不一一列举,详见本书参考文献。

20世纪70年代以来,关于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传播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同文化之间知识传播所引发的歧异与冲突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美国学者裴德生(Willard J. Peterson)以方以智为案例,探讨西学对中国士人的影响,尤其关注西方自然哲学与传统格物之间的关系,指出西方的自然研究对格物产生了一定的促进作用。Willard J. Peterson, (1)Fang I-chih's Response to Western Knowledge, Harvard doctoral dissertation,1970; (2)Willard J. Peterson,“From Interest to Indifference: Fang I-Chih and Western Learning, ”Ch'ing-shih wen-t'i 3, no.5 (1975):60-80; (3)Fang I-Chih:“Western Learning and the ‘Investigation of Things', ”in W. T. de Bary ed. , The Unfolding of Neo-Confucianism, New York/London: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5, pp.369-411; (4)Bitter Gourd, Fang I-chih and the Impetus for Intellectual Change, New Haven/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79.此外,他结合西方学术背景对明末传入的西方自然哲学译著进行了系统的梳理,按涉及的主题将这些著作分为月上世界、月下世界、人(解剖学、生理学、心理学)三个部分,文中尤其对四元素说的传入作了深入的分析。Willard J. Peterson,“Western Natural Philosophy Published in Late Ming China, ”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117, no.4 (1973):295-322.

同样以方以智为中心,张永堂从思想史的角度对方氏的生平与思想作了细致的梳理;其研究进而拓展到所谓的“方氏学派”,关乎熊明遇、方孔炤(1591—1655)、方以智、揭暄、游艺,以及梅文鼎、王锡阐(1628—1682)等士人,重点探讨明末清初理学与科学的关系问题,以表明西学的输入促进了科学在理学中的独立与分化。张永堂:(1)《方以智的生平与思想》,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论文,1977年;(2)《明末方氏学派研究初编:明末理学与科学关系试论》,台北:文镜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7年版;(3)《明末清初理学与科学关系再论》,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4年版。

冯锦荣通过对方氏学派的学术主张和政治立场的考察,指出其儒学立场以及不仕清的政治主张使得该学派对西学有较为友善的态度。他随后研究了西学对熊明遇父子和李之藻所造成的重要影响;并以《乾坤体义》《寰有诠》为例,探讨了明末传华的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知识。冯锦荣:(1)《明末清初方氏学派之成立及其主张》,载山田庆儿编:《中国古代科学史论》,京都: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1989年版,第139-219页;(2)《明末熊明遇父子与西学》,载《明末清初华南地区历史人物研讨会论文集》,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1993年,第117-135页;(3)《明末熊明遇〈格致草〉内容探析》, 《自然科学史研究》1997年第4期,第304-328页;(4)《熊明遇(1579—1649)的西学观:以熊氏早期的西学著作〈则草〉为中心》, 《明清史集刊》(香港大学)2001年第5卷,第323-344页;(5)《明末清初知识分子对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的研究——以耶稣会士傅泛际与李之藻合译的〈寰有诠〉为中心》,载吴嘉丽编:《世界华人科学史会议论文集》,台北:淡江大学历史学系、化学系,2001年,第379-388页;(6)《明万历版利玛窦辑、毕懋康演、佘永宁刊刻〈乾坤体义〉蠡探——兼论利玛窦对〈节本托勒密天文学大成〉的校算工作及耶稣会的知识》,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编:《西学东渐与东亚近代知识的形成和交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342-374页。此外,石云里、韩琦对《寰有诠》的来源及其影响亦均有过深入的分析。石云里:《〈寰有诠〉及其影响》, 《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第6集),北京: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23-344页;Han Qi,“F. Furtado(1589—1653)S. J. and His Chinese Translation of Aristotle's cosmology, ”History of Mathematical Sciences: Portugal and East Asia, Lisboa: Fundação Oriente,2000, pp.169-179;韩琦:《傅汎际、李之藻译〈寰有诠〉及其相关问题》, 《西学东渐研究》(第五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224-234页。

近些年来,徐光台以熊明遇为中心,从四元素说、天体色相、气象知识等方面细致研究了熊明遇等人对西方自然哲学的反应与吸收,近并有《格致草》(附《则草》)校释问世,对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所引起的文化激荡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徐光台:(1)《明末清初西方“格致学”的冲击与反应:以熊明遇〈格致草〉为例》,载《世变、群体与个人:第一届全国历史学学术讨论会论文集》,台北:台湾大学历史系1996年版,第236-258页;(2)《明末西方四元素说的传入》, 《清华学报》1997年第3期,第347-380页;(3)《明末清初中国士人对四行说的反应:以熊明遇〈格致草〉为例》, 《汉学研究》1999年第2期,第1-30页;(4)《熊明遇对天体色相的看法》, 《台湾哲学研究》2000年第3期,第23-46页;(5)《明末清初中西传统自然哲学的遭遇:以熊明遇论冰雹为例》,李弘祺编:《理性、学术与道德的知识传统》,台北:喜马拉雅基金会2003年版,第575-610页;(6)《异象与常象:明万历年间西方彗星见解对士人的冲激》, 《清华学报》2009年第4期,第529-566页;(7)熊明遇著,徐光台校释:《函宇通校释:格致草(附则草)》,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此外,他还从儒学与科学角度,指出耶稣会士在充分认识到科学在西学和儒学中地位的基础上,策略性地以“格物穷理”之名将西学传入中国,熊明遇等士人则因西学冲击形成自然知识考据学。徐光台:(1)《儒学与科学:一个科学史观点的探讨》, 《清华学报》1996年第4期,第369-392页;(2)《“自然知识儒学化”:通过自然知识在“格物穷理”中的地位来看朱熹与利玛窦间的历史关连》,载钟彩钧主编:《朱子学的开展:学术篇》,台北:汉学研究中心2002年版,第161-195页;(3)《利玛窦〈天主实义〉中的格物穷理》, 《清华学报》1998年第1期,第47-73页;(4)《藉“格物穷理”之名:明末清初西学的传入》,载《理性主义及其限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165-208页。

作为明清之际和中西科学交流中一位特别的学者,揭暄对西方自然哲学进行了系统的反思并辅以传统气本论形成了自己十分完善的宇宙体系,近些年来颇受学界关注。除上述张永堂著作外,日本学者吉田忠(Yoshida Tadashi)较早对揭暄的宇宙论进行了探讨,但指出其采用的是第谷体系。Yoshida Tadashi,“Cosmology in the Xuanji Yishu(璇玑遗述)of Qi Xuan(揭暄)”,《香港大学中文系集刊》1987年第2期,pp.13-20.石云里深入研究了揭暄对天体自转、潮汐以及宇宙动力机制的一些独特看法。石云里:(1)《揭暄的潮汐学说》, 《中国科技史料》1993年第1期,第90-96页;(2)《揭暄对天体自转的认识——兼论揭氏在清代天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自然辩证法通讯》1995年第1期,第53-57页;(3)《揭暄对欧洲宇宙学与理学宇宙论的调和》, 《九州学林》第2卷2期,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3-64页。王元春对揭暄的宇宙演化思想有进一步的分析。王元春:《试论揭暄的宇宙演化思想》, 《科学技术与辩证法》2003年第3期,第67-70页。笔者对揭暄的生平著作、前后期思想演化、对中西方自然观念的超越与创新作了系统的探讨。孙承晟:(1)《明清之际士人对西方自然哲学的反应:以揭暄〈昊书〉和〈璇玑遗述〉为中心》,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2)《揭暄〈璇玑遗述〉成书及流传考略》, 《自然科学史研究》2009年第2期,第214-226页。陈悦对揭暄的生平交游及其宇宙结构有进一步的论述。陈悦:《会通与重构:〈璇玑遗述〉研究》,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年版。

也有学者从专题的角度对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播进行深入的探讨。比如地圆说,林金水、郭永芳、洪建荣、祝平一、陈美东等先后探讨了地圆说对明清士人的冲击及其反响,诚为西学传入中国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林金水:《利玛窦输入地圆说的影响与意义》, 《文史哲》1985年第5期,第28-34页;郭永芳:《西方地圆说在中国》, 《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第四集),北京: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55-163页;洪健荣:《明末清初熊明遇对西方地圆说的反应:〈格致草〉相关地圆论题的传承与发展》, 《第四届科学史研讨会汇刊》,南港:台湾中研院科学史委员会,1996年,第107-129页;祝平一:《跨文化知识传播的个案研究:明清之际地圆说的争议(1600—1800)》,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98年第六十九本第三分,第589-670页;Pingyi Chu,“Trust, Instruments, and Cross-Cultural Scientific Exchanges:Chinese Debate over the Shape of the Earth,1600-1800, ”Science in Context 12, no.3 (1999):385-411;陈美东、陈晖:《明末清初西方地圆说在中国的传播与反响》, 《中国科技史料》2000年第1期,第6-12页。关于四元素说之传入,裴德生、徐光台均有专门论述(详上)。关于水晶球宇宙体系,日本学者今井溱对《乾坤体义》中水晶球宇宙模型的西方来源作了细致的分析今井溱:《乾坤體義雜考》,藪內清、吉田光邦編:《明清時代の科學技術史: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報告》,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70年版,第35-47页。;李约瑟指出该模型传入中国的负面意义,中国的宣夜说是一种更为可取的理论Joseph Needham & Wang Ling, 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 Mathematics and the Sciences of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Vol.3,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9, pp.437-461.;而江晓原则针对李氏指出该模型在中国影响甚微江晓原:《明清之际中国人对西方宇宙模型之研究与态度》,杨萃华、黄一农主编:《近代中国科技史论集》,南港: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新竹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1991年版,第33-53页。;近来笔者对明末水晶球宇宙体系和三际说在中国所遭遇的变形与同化亦有过相应的案例研究。孙承晟:(1)《明末传华的水晶球宇宙体系及其影响》, 《自然科学史研究》2011年第2期,第170-187页;(2)《明清之际西方“三际说”在中国的流传和影响》, 《自然科学史研究》2014年第3期,第259-271页。

跨文化的知识传播是一个复杂的互动过程。钟鸣旦(Nicolas Standaert)以利玛窦地图为例,从方法论的角度分析了17世纪中西交流研究中的四种理论框架:传播模式(Transmission Framework)、接受模式(Reception Framework)、发明模式(Invention Framework)、互动和交流模式(Interaction and Communication Framework),指出互动与交流模式涵盖了前三种,是一种更为可取的进路。通过这种模式,可更深刻地反映不同文化之间的相互塑造和交织。因此,“他者”理论可用于分析明清时期的中西文化交流。Nicolas Standaert, (1)“Methodology in View of Contact Between Cultures: The China Case in the 17th Century, ”CSRCS Occasional Paper, No.11,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Region and Chinese Society, Chung Chi College,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2002; (2)《礼仪的交织:明末清初中欧文化交流中的丧葬礼》,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27-253页;(3)“Jesuit Corporate Culture as Shaped by the Chinese, ”in John W. O'Malley S. J. , Gauvin Alexander Bailey, Steven J. Harris, T. Frank Kennedy S. J. , eds. , The Jesuits: Cultures, Sciences, and the Arts,1540-1773, Toronto/Buffalo/London: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9, pp.352-363.他还分析了耶稣会士与中国学者间关于格物穷理的讨论,指出耶稣会士采取格物-穷理-知天的认知模式,来适应与士人的交流。Nicolas Standaert, (1)“The Classification of Sciences and the Jesuit Mission in Late Ming China, ”in Jan. A. M. De Meyer &Peter M. Engelfriet, eds. , Linked Faiths: Essays on Chinese Religions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in Honour of Kristofer Schipper (Sinica Leidensia,46), Leiden: Brill, 1999, pp.287-317; (2)《格物穷理:十七世纪西方耶稣会士与中国学者间的讨论》, 《哲学与文化》1991年第7期,第604-616页;(3)《简论明末清初耶稣会著作在中国的流传》, 《史林》1999年第2期,第58-62页.

艾尔曼(Benjamin Elman)在其《科学在中国(1550—1900)》一书中系统论述了明清时期在耶稣会士和新教传教士影响下中国人关于自然的研究,面对西学的大量涌入,中国人最终还是“以他们自己的方式”(on their own terms),产生了“他们自己的科学”(their own science)。Benjamin A. Elman, On Their Own Terms: Science in China, 1550-1900, Cambridge (Mass.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与此相类,张琼以“接触地带”(Contact Zone)理论,探讨了明末清初西方地理知识传入中国后,在中西观念混杂的学术生态中,中国士人重新审视中国在世界中的位置以及大地之为球形的思想场域。Qiong Zhang, Making the New World Their Own: Chinese Encounters with Jesuit Science in the Age of Discovery, Leiden/Boston: Brill,2015.另亦有用“贸易区”(Trading Zone)理论阐述明清中西科学交流者,见Xiang Huang,“The Trading Zone Communication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An Examination of Jesuit Science in China (1582-1773), ”Science in Context 18, no.3(2005):383-427.这些为跨文化传播中知识变形与观念交融的复杂性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总之,目前学界对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播以及对当时士人的影响已有很多的探讨。然而,关于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播尚缺乏一幅完整的图景,我们仍需从中西文化交流的宏观背景下,对传教士相关译著和中国士人对这些著作的反应与受容进行系统的梳理。此外,从前的研究多是以一种静态的观点来看待文化接触中自我(传统)与他者(西学)之间的关系,关于西方自然哲学传入中国时所受到的变形及传播过程中受到的“误解”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如传教士对所传入的自然观念做了什么样的改造或过滤?中国士人分别对这些知识做了什么样的变形,并同化到相应的知识体系中?这些取舍或“误读”对中国人的自然观产生了什么样的形塑,反映了怎样的文化心态和社会背景?因此,本书将以文化互动的视角,对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在中国的传播进行全面、深入的考察,着重探讨一种文化中的知识进入另一种文化时,是如何在被变形的基础上得到传播的,以期为理解当时的中西文化交流提供新的角度,同时希望能对当前知识全球化背景下的科学交流提供一定的借鉴。

此外,揭暄与方以智、方中通、游艺等人都有过直接的交往,但他何以发展出一个与他们迥乎不同的宇宙体系?他的宇宙体系对儒学和西学均有所“超越”,那么,西学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士人对西学的反应体现了什么样的文化心态?本书将在全面梳理明清士人对西学态度的基础上,重点阐述揭暄之独特性,以探讨明清之际中西科学交流中观念的相互影响和交织。

本书分上下两篇。上篇梳理明清之际传教士对西方自然哲学的翻译与引介,对利玛窦、熊三拔、阳玛诺、龙华民、傅汎际、高一志、南怀仁等传教士的自然哲学著作进行文本分析,尤其与相应的底本进行比较,考察他们在翻译过程中所作的知识过滤或改造。下篇探讨中国士人对传入西方自然哲学的反应与吸收,以王英明、熊明遇、方以智、揭暄、游艺、王锡阐、梅文鼎、张雍敬、李明徹等为重点,分析中国士人对西方自然哲学的认知和反应。通过这样的双重比较,以期更深入地理解两种不同文化碰撞时所产生的互动效应,这两个群体对“他者”文化的认知和对“自我”文化的认同,以及跨文化交流中传播者和接受者的相互塑造和观念的交织。同时对那些全盘反对西学的中国士人也将作适当的分析,进而理解西学、儒学和科学之间的复杂关系,以更全面把握异质文化之间沟通的困境。为照顾结构与内容的平衡,上下两篇的一些内容有所交叉,如利玛窦关于四元素说、三际说的介绍置于下篇相应章节(上篇则主要论述其宇宙体系),而关于中国士人对西方地震、气象知识的反应与吸收则随于上篇《地震解》《空际格致》等节中叙述。

本书的标题“观念的交织”乃是借用钟鸣旦“礼仪的交织”“文本的交织”Nicolas Standaert, (1)The Interweaving of Rituals: Funerals in the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Europe, Seattle/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2008; (2)The Intercultural Weaving of Historical Texts: Chinese and European Stories About Emperor Ku and His Concubines, Leiden: Brill,2016.(前者中译本见钟鸣旦著,张佳译:《礼仪的交织:明末清初中欧文化交流中的丧葬礼》,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意在表明明清之际西方自然哲学传入中国的过程中,中西学之间相互塑造、影响甚至交织的复杂互动。无论是传播者为适应中国人的理解,将中国的九天说与水晶球宇宙体系相比附,用五行说与四元素说相对比,以中国阴阳说辅助解释西方的理论,还是中国士人将西方宇宙体系糅合到传统的元气说中,借用西方的三际说结合元气、阴阳理论创造出新的气象学知识,将地圆说纳入到中国的传统文献中进行重新阐释,等等,无不体现了这种互动。耶稣会士面对中国的强大传统使他们以适应的策略移译西方的观念,中国士人在评判传入的西学时多以中国自己的角度加以理解,并进而对中国的传统重新加以审视。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相互影响、塑造,构成了明清之际中西文化交流中独特的历史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