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终有雨停日

清晨五点钟,落地窗外投映而入的天光还有着半暗的朦胧。

明明还是一大清早,但是曾敏儿却已经清醒了,她睁开美眸,虽然还有些惺忪,但是却已经没有了睡意。

她感受到身畔米毅铭的气息,很小心地翻了个身,尽量不想惊动他,蜷在他的身畔,小鸟依人般地看着他睡觉的样子。

在生日那天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五官非常地冷峻,如今再细看他,更确定第一眼真的没有看错。

她喜欢他的眼睛,虽然一贯的神情总是不冷不热的,教她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常常也因此而觉得不安,她喜欢他的鼻子,那挺而笔直的角度充分地显示出他不会轻易妥协的傲慢,会让她不由得猜想,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这样一个男人,真的会为她心折吗?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唇上,想到饱满的唇在吻她的时候……也是不冷不热的,少了一丝她原先期待的热情。

对了,曾敏儿心里终于明白,让她不安惶恐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热情。

当他在与她做爱时,不能说他不呵护不怜惜,她也并非感到不舒服,而且也感觉到某种程度以上的欢愉和快感,但是,她感受不到他的渴望与迷恋,只感受到他极力想要掩饰的压抑与痛苦。

为什么呢?

如果他们真是喜欢着彼此,那她为何没有在两人之间感受到火花呢?

但,即便心里有着这小小的不满足,她还是喜欢他。

基于一种奇妙得接近愚蠢的坚持,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属于米毅铭,能待在他的身边,已经称得上是一种幸福了。

这时,她的视线落到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上,很满意地看着她送他的项链躺在他的心口上。

她想,只要一天他不将这项链给摘下来,就是他仍旧认可着自己属于她的事实,只要他心里是这种想法,她就能够放心一些。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明亮。

但是她却再怎么都睡不着了,心想真是糟糕,去纽约的时候有台北的时差,回来了台北竟然也有美国时差,天底下还有比她这更糟糕的体质吗?

最后,为了避免自己翻来覆去吵到他睡觉,她几乎像个小偷般轻巧地将身子往床边挪,这时候她就有点恨起这张大床的尺寸,当初为了让两个人都有很好的睡眠品质,特地订作了最大尺寸的床铺,如今看来真是为难了自己。

米毅铭就是从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他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像是做贼似地下床,每一个举动都显得小心与刻意。

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吗?

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却像见了阎罗王似的,就连大口气都不敢喘一下,但是稍微一逗她,却又像是惹到了一只发怒的野猫,整个人蛮不讲理了起来。

所以他不由得在心里怀疑,自始自终,她对他的喜爱只透过刚叔的嘴里说出来而已,在亲自面对他时,倒是一个字儿都没吭过。如果不是真的喜欢他,当初又为何要为难他娶她呢?

她太娇弱,太需要人怜爱,完全不是他可以应付,也不是他想过要娶为妻子的类型。

曾敏儿没有发现背后投来的视线,裸足轻声地走到落地窗前,抬眸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明亮了,却还是可以看见颜色薄透的半边月亮,她站了一会儿,看着黎明的月色越来越苍白透明,心里竟然有些哀伤了起来。

她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在结婚之后竟然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很庸俗的人呢!

没想到,现在竟然学着人家悲风月伤春秋了起来。

她笑叹了口气,决定先下楼去厨房喝杯水,虽然是大楼住宅,不过他们住在顶楼,是整栋大楼里唯一的楼中楼,上下楼加起来大约百来坪,在她没搬进来之前,一直以来就只有米毅铭独居在这里,负责打扫整理的仆妇只有特定日子才会过来。

现在车太太也偶尔会过来帮她煮些东西吃,还会捎来一些在纳兰家煮好的现成菜色,让她只要热一下就可以跟米毅铭一起吃。

不过,只要米毅铭不在国内的日子,她爹地就会要求她回家跟他一起住,怕她一个人在家里遇到危险。

不过她不是每次都会听话乖乖回去,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是人家的妻子了,怎么可以想到就跑回娘家去呢?

更何况,这个社区的保全做得非常好,出入的分子都有严格监控,所以她常笑父亲是多虑了。

就在她要走出房门之前,眼角余光瞥见门旁的柜子上搁着米毅铭平时常戴的手表,那是一只陀飞轮手表,有着很精致出色的表面,以及黑色的皮质表带,她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把那只表拿起来,把玩了几下,试着把它给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男用的表面几乎快要横幅过她整个手腕的宽度,称不上太好看,可是,想到这是他一直随身戴着的东西,令她觉得有种分外亲近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米毅铭在久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了,他起身离开床铺,走到她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只穿着一件长裤的高大身躯在一举一动之间显得格外强悍有力。

“我……我没有……”曾敏儿被他突然出声给吓了一跳,因为腕上还戴着他的手表,像是做了贼被现场给逮到,手忙脚乱地想要把手表给脱下来,但是越是心急,就越是解不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到它在柜子上,就想要戴着看看,我这就脱下来……脱下来……”

为什么就是脱不下来!她在心里惨叫,感觉手表的皮带就像是被打了个死结,让她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打开它的方法。

一抹不悦的光芒闪过他的眸底,又来了,他明明是她的丈夫,可是这一刻从她的表情看起来却像是他成了要将她逼近绝路的恶鬼。

“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不是一个好习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冷静地为她把表解下来。

“我知道,我告诉过你,就只是想戴戴看而已,你不要那么生气嘛!大不了我跟你说对不起,我这就脱下来给你就是了啊!”

“为什么想戴我的表呢?”

“因为……就是因为……”

“为什么?”

“对不起……”她小声地回答。

“我没要你道歉,只想问为什么。”他的眼底有着无奈。

“我只是觉得……它对你而言好像很重要。”她的音量小到不能再小,看着他解下手表搁回柜子上,心里有些失落。

“它对我而言确实有很重要的意义,是我母亲在二十岁那年送我的生日礼物,是她送我的唯一礼物。”他的语调十分平淡,不想另外向她解释他口中的母亲并非是亲生母亲,而是收养他的养母唐莲只。

他心里一直很明白,与其说是母亲对孩子的感情,唐莲只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自己很满意的作品,一个绝对不会令自己失望的作品,这令曾经渴望想要当她亲生儿子的他感到失望,却也因此而释怀。

她很清楚,也要他明白,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亲生母子,她给了他一切,却没教他学会情感。

“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乱动你的东西了。”她觉得好歉疚,因为觉得对他很重要就轻自妄动,没去思考对他而言的深重意义。

“你喜欢它吗?”

她咬住嫩唇,顿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嗯,我喜欢,我妈咪也有一个爹地的手表,是一个古董表,她会把它藏在身上,虽然人家都觉得她戴男表好奇怪,可是她说那要识货的人才知道那表有多好,但就算是一只破烂的手表,她也不介意。因为那曾经是爹地随身带着的东西,她说自己等于是把爹地的一部分带在身上,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才知道,爹地自从妈咪离开之后,就不曾再戴过手表了,像是真的有一部分被妈咪给带走了,只可惜那只表在当年车祸的时候被撞坏,跟着妈咪一起下葬了。”

她想,就算手表没有坏掉,爹地还是会让它跟着妈咪一起入土吧!

“你的手腕很细。”他冷不防地开口,伸手拿过手表交到她手上,“这表就送你了,不过,如果你想戴在手上,可能需要送去让人钻个更近一点的孔,否则怕你会戴不住。”

一时之间,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如盛开的花朵,紧紧地握住手表,像是握住了心爱的宝贝,“没关系,我今天就自己送去,等天一亮就去。”

她也有他的一部分了!

一整天,曾敏儿眉开眼笑,一查到哪里可以改表带之后,片刻也不愿意多耽搁地出门了。

临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车太太又送东西过来,所以就让开车过来的司机载她过去,就在表带改好之后,她心满意足地戴上表,随意逛了一下,就因为要赶着上下午的课而离开了。

没想到一出店门口,就碰上了崔湘晴。

曾敏儿微愣了下,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真巧,台北那么大,我们竟然可以在这里遇到。”崔湘晴笑着先开口,“出来买东西吗?”

“算是吧!”守花点点头,看见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在心里苦思着该如何跟对方说再见。

“是来买毅铭哥的生日礼物吗?我记得他的生日快到了。”崔湘晴很满意地看见她的表情有些微改变,似乎不太高兴自己的男人生日被别的女人提起,“不过,我劝你最好别送他表,他不会戴的。他自己就有一只很不错的表,那是他最敬爱的长辈送他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他很喜欢那只表,所以无论你送他再好的表,也代替不了那一只。”

“你说的,是这只表吗?”曾敏儿拉起袖子,抬手对崔湘晴展示戴在手腕上的男表,“他送我了,所以我今天不是来买表的,只是来改表带。其实他有其他手表的,他只是很喜欢戴这一只,可是他把最喜欢的送给我了,或许改天我会买个更好的送他,表示一下我的心意。”

一瞬间,崔湘晴脸上的笑意像是崩落般,顿时变得狰狞,“你有没有搞错?他不可能会把这只表送给你,不可能!我想是你自己趁他脱掉不注意拿走的吧!快点拿去还给他!”

“是他送我的。”曾敏儿面对她的欺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撒谎!”

这时,司机见情况不对,赶忙下车过来保护主子,“崔小姐,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就算米先生不会责怪你,但我不肯定纳兰先生会愿意听到你说他的女儿是骗子。”

曾敏儿按退身旁的人,“吴叔,没关系,我想她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场误会,我想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崔湘晴恨透她明明小人得志,却又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她冷笑出声,“你知不知道毅铭哥其实很讨厌你?”

“什么?”曾敏儿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这句话从何而来。

“毅铭哥根本就不喜欢你,可是你的父亲拿他的弱点来威胁他,所以他只好乖乖就范,只好娶你,曾敏儿,看你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真教人想不到你好大本事。”

“就算铭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他啊!我没让爹地去威胁他,我相信他对我是有一点情意的,要不,他大可以拒绝,爹地不是那种会拿人家弱点去威胁别人的人,你说话小心一点。”这下就连曾敏儿都动气了。

“如果你的父亲真的是你所说的良善之辈,你以为朴明仪当初又为何要离开他呢?为什么不带你回来跟他相认呢?”

从小,因为父亲的关系,崔湘晴有很多在韩家走动的机会,称韩家的女主人唐莲只一声婶婶,在一次不意之中,她听到了大人们在谈论朴家的事情,她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但凡是听过觉得可以利用的事情,她就可以牢牢记着不忘,对于这一点,唐莲只对她表示欣赏,可是也警告她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但是显然地,她不懂这个道理,应该说她根本就不想懂!

曾敏儿自然不会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对于父母亲不想说的事情,她也不想逼他们开口,她觉得既然伤口可以痊愈不再流血,就没必要硬生生地再剥开来一弹究竟。

几年前,当她回到纳兰家时,父亲曾经问她为何什么都不问,她对他说了那些话,只记得父亲笑笑地说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所有的事,但是在那时那刻,他深深地感激她这个女儿对他的仁慈。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妈咪不说,我相信她有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妈咪看人的眼光,爹地不是坏人,他绝对不是。”

“纳兰刚当然是坏人,不只他是坏人,他那一票兄弟,不,是整唐氏里头没个好家伙!朴家当初要不是惹上唐氏,又何须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朴善志,也就是你的外公又怎么会走投无路,放火烧了自己一家人呢?朴家一家子都死了,就只剩下当初不在场的朴明仪,也就是你的母亲!可是想必当初她已经怀了你,才没跟着一起去死吧!”

一瞬间,曾敏儿白润的脸蛋失去了血色,好半晌无法回应,一旁的吴叔见了这情况,低声问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这女人说的话没一句可以相信,请你相信先生——”

“我没做错任何事,所以我们没有必要逃走。”曾敏儿出乎意料地镇静,没让自己露出一丝毫惊慌,教原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的崔湘晴反倒露出惊讶的表情,“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那你倒是说说,铭的弱点是什么?我父亲又是拿什么来威胁他,逼他娶我呢?”

“是我。”崔湘晴说完,勾起一抹自得的微笑,满意地看见对方的脸色在瞬间露出明显的不悦,“还记得你摔马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曾敏儿确实很不高兴,自己的丈夫为了别的女人而娶她,这口气任谁也吞不下去。

“刚叔以为那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是日月的照顾者之一,也因为我在现场,所以他要追究我的责任,毅铭哥当然是不允许的,所以他被逼着要娶你,唯有如此,刚叔才愿意放过我。所以,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会答应要娶你。”

“我不信,铭是爹地属意的继承人,爹地很有分寸,我摔马的事情与你无关,他不可能错怪好人,更不可能拿自己的继承问题开玩笑,不可能!”

“那毅铭哥有说过爱你吗?”

“他……”他没说过。

“他对你很冷淡吧!”崔湘晴看穿了她眼底的那抹黯然,“如果他是真的因为爱你而娶你,又怎会对你冷淡呢?送你那只表又如何?那只表是他母亲送的,想想米婶婶对毅铭哥那么严厉,根本就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他又怎么会真的珍惜那只表呢?想来是你要了,他也就顺道给了,根本就没什么。”

“我们回去。”

曾敏儿再也听不下去,转身领着吴叔就走,一直到上了车,仿佛还能够听见崔湘晴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刺扰着。

她转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逝去,最后,她闭上眼眸,让自己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对吴叔说道:“回去之后,今天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无论是我的父亲或是铭,都不许提起,知道吗?”

正在开车的吴叔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又下雨了。

一连三天连绵不休的下着雨。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讶异的,毕竟是梅雨季节,要是成天出着大太阳才要教人担心呢!

曾敏儿站在落地窗前,一个人待在寂静而幽暗的房间内,能凭借的就只有高楼之下的灯光。

她不喜欢下雨,那会让她想到车祸那天恐怖的情景。

她在等雨停,等待雨停之后,可以云开见月。

这几日,米毅铭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就算真的回来了也与她说不上两句话,她知道他很忙,她不知道莫东旺是谁,不过最近她爹地和铭都在处理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半点也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她不该让他心烦的。

可是,自从那天与崔湘晴说过话后,她的心情就不能平静。

她想问米毅铭是否真为了保护崔湘晴而与她结婚,她多希望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就算是为了讨好她的父亲,为了继承人的位置这个原因,都好过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才与她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心情真的太紊乱了,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他说话大声些她就红了眼眶,语气稍有不耐烦,她就掉下眼泪。

起初还能得到他几句耐心的安慰,最后,在她哭泣的时候,仿佛可以看见他的眼底浮现“怎么又来了”的不耐烦表情,后来,他待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似乎刻意地与她避不见面。

“我想见你,铭,如果你现在回家了,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哭,一定不掉眼泪,所以,你可以放心回家了,你回来好吗?我一定不哭,一定不哭……”她对着窗外挂着雨丝的黑夜喃喃低语,才说着眼泪就已经又掉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下雨绊住了他回家的路途,只要她耐心等雨停了,就可以等到他的归来。

那么,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如果,她再多等待一会儿,雨就能够不下了吗?

如果一个钟头的等待时间不够,那就两个钟头,或者可以更久都没关系,是不是只要她再耐心等会儿,雨就能够不下了呢?

曾敏儿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连身白色睡衣,赤着双足,站在落地窗旁看着屋外的雨幕一重又一重,层层叠叠的,随着大风飘摇,似乎一时片刻之间没有停顿下来的迹象。

那阴霾不见星月的夜色,说明了这场雨怕是要再下好一会儿。

真是奇怪,明明屋子里是暖的,脚踩着的地板是暖的,她的手脚也不冰冷,可是,她却觉得有点凉,像是心里有某个角落空洞洞的,让窗外的风雨趁着那空隙给灌进来。

到底,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到底,她还要等待多久?

这时,一张眼掉着眼泪的脸蛋映入了她的视线之中,其实,那张被泪水给濡染的苍白脸蛋她一直都有看见,只是刻意地想要忽略。

那是她自己倒映在窗户玻璃上的容颜,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那张总是被笑说有着婴儿肥的脸蛋儿消瘦了,让一双像是洋娃娃般的圆眼儿看起来更是大得不像话,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空洞得可怕。

谁能来告诉她,究竟还要等待多久,她才能够等到雨过天青,等到她心爱的男人回到她的身边?

多久都可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只要不是永远就好。

只要不是永远,要她等待多久都可以……

只要耐心等待,终会有雨停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