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拂晓,在协同作战的英军火力掩护下,113团正式展开攻击,从两面围剿守河日军。第1营进攻老渡口,第2营进攻大桥,第3营张琦部和英军古尔卡团第7营为预备队。迫击炮、坦克炮、山炮、轻重机枪同时向敌阵猛扫,步兵趁势冲入敌阵,战斗异常激烈。
经国在后方看见河边墨蓝色的天空被炮火耀亮,叹口气,不能冲锋在前,他挺郁闷。“杀日本人的机会很多,不急在一时。”周翰说。
等周翰兄弟进入战斗时,守河的日军已伤亡累累,大多泅水南逃。他们跟着战友经过随处可见的尸体——敌军的、自己人的,几乎一路无阻进入河边阵地。周翰对着河中逃窜的日兵点射,一个也不放过,神色冷漠地看着那些灭绝人性的兽类停止挣扎,漂浮在水面上。
正午十二时,拼墙河北岸的日军已完全被肃清,113团控制了大桥和老渡口。
对岸发射来的巨炮和日机丢下的炸弹掀起泥土石块,倾泻到战士们身上。浓烟扑鼻,弹片从各个方向飞来,周翰和经国趴在河边日军挖就的堑壕里,等待轰炸停歇。死生有命,这一刻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全赖上天安排。周遭时时有痛苦的喊叫声,旋即被火炮的巨响淹没。
“趴着太累了,我换个姿势。”经国身旁的湖南兵陶继善在炮火间隙中喊一句。他参加过淞沪会战,日军在杭州湾登陆后,税警总团担负掩护大军转进作战的任务,在苏州河周家桥接连击退日军七次强渡。日军渡过苏州河后,双方在刘家宅反复争夺激战,税警总团第五团全团官兵死伤过半,他却毫发未伤。
1938年3月孙立人以5000伤兵为基础,重整税警总团招纳旧部时,他本已随前税警总团团长黄杰被编入四十师,彼时特意开小差前去投奔,随后就地参加武汉会战。
新38师多为湘兵,“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湖南重山迭岭,滩河峻激,地质刚坚所以慷慨悲歌之士辈出。湘人英勇,民风强悍坚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湘人刚劲,经世致用、敢为人先,经邦济国之才代出不穷;湘人血诚,以天下兴亡为己任,“虽九死其犹未悔”。周翰和经国都很钦佩他。
弹片瞬间就划开湖南人的腹部,经国眼瞧着他的肠子流出来,“周翰!”经国惊呼,颤抖着手忙不迭地替战友把肠子塞进腹部,“你倒是把肠子给我捋顺了啊。”陶继善还不忘了跟经国打趣。
周翰立刻弓起腰在堑壕里穿行,须臾把医护兵叫来。医护兵就地为陶继善简单包扎,用绷带缚住他的肚子。“小心,别让它们窜位了,我以后怎么放屁?”“待会儿下去给你缝肚子,它们自会找到自己的位置。”医护兵喊,“别说话,少用力气,小心流血。”
周翰帮着医护兵把湖南人抬下去,待匍匐回来时,看见经国伏在地上看着自己双手上的血发呆。周翰捧起身边散落的泥土替经国把血擦掉,“他没事,很快就会好,医生说的。”他摸摸弟弟的头。
炮火渐至零落,乌压压一片倭人从河面反扑过来,班长的机枪响起来。周翰专拣游在最前面的日兵射击,如此他的精准度就更高。弹出枪膛的子弹壳在他面前不断飞溅,他不强求一枪毙敌,无论打中倭人的何处都好,只要能阻住他们的前进。幸好有河流横亘在面前,减缓了日军冲锋的速度,但仍有一些日本兵冲上浅滩,最终被击毙在河岸上。
一个日本兵一边开枪一边直冲到堑壕边,周翰刚好打到弹尽,他来不及给步qiang装子弹,飞速拔出手qiang,打开保险,一枪打死日本兵。如果他们再逼近几步,自己就要和日本兵肉搏了,周翰想。经国打得不能再爽,日本人傻了吗?泅水而来攻击?使自己暴露于水上,没有速度,成为活靶子。
天空中许许多多炮弹崩裂开来,向四面八方投射出耀眼的光芒。堤岸在摇晃、下沉,仿佛要溶解在河水里。广大的空间像海一样在颤抖。在双方振聋发聩的漫天炮火里,周翰想自己大概要失聪了,以后他再也听不清澧兰柔婉的声音了。他把胸前的香囊掏出来放到嘴边亲吻,“宝贝,你与我同在!”他说。
日军的炮火轰炸了四次,日军强渡了四次,均被战士们击退。随后第3营开始组织渡河南进,日军在南岸用重机枪和火炮封锁住河面,战士们伤亡大增。周翰在堑壕里眼睁睁地看着9连、8连的人被一一打死、打伤在水中。这是自杀式的冲锋,只因为被围困的英军已经断绝水粮两天,他们就得付出无谓的牺牲?一会儿就该轮到他和经国所在的7连。师长孙立人叫停了进击,9连和8连的人无功而返,周翰舒了一口气。
黄浊的热带河流就在身边,潮湿的水汽令他忆起和澧兰在大运河上的夜航。他的眼睛紧盯着河面,渐渐适应夜的黑暗。113团士兵彻夜固守已占据的河边各要点,以防敌人反攻。
命令被传达下来,各营将于凌晨偷偷渡河。周翰听说被围的英缅军第1师亦于18日凌晨展开突围作战,直到黄昏才停止对日军的攻击。苦战一日,毫无进展,仍无力打通退路,所以继续请求无畏牺牲的中国军队救援。
别人是否无畏牺牲,他不知道,他自己是畏惧牺牲的。因为他跟澧兰的好日子还没过够,永远也不够!
自从澧兰对他冰释前嫌后,两人的感情更上层楼。他以前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可以对丈夫有如此深切的情意,妻子的眼神时刻追随着他,看向他的眼睛里充溢无限深情,有仰慕、热情、邀宠、温柔、疼爱。宝贝时常会情不自禁地拥吻他,即便有时他坐在那“五谷轮回之所”,她也要跑来亲亲热热地吻他。澧兰还喜欢亲他的脸、手、喉结和耳朵,不,妻子喜欢吻他的一切!她轻轻吻弄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娇声软语;把脸贴着他的手和胳膊挨擦;钻到他身下,抱着他,“棉花被,大棉花被,你是我的大棉花被。”妻子撒娇。
晚上,他和妻子倚坐在床上聊天,小囝在他们中间咿咿呀呀,一会儿维骏爬到他身上跟爸爸亲昵,口水流了他一脸。妻子亲一下小囝,亲一下他;亲一下他,再亲一口小囝,眼里尽是柔情。他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他猜一定会长得跟维骏一样好。维骏像极了他,竟没有一点像澧兰,澧兰丝毫也不恼,反而很开心。她说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当然要百分百像父亲。
周翰不敢想象没有他娇妻稚子的日子将如何难捱,妻子流光溢彩的星眸会因失去他而变得灰暗。所以他怎么舍得死?他是来报仇的,不是来送命的!
清凉的河水裹着他,驱走燥热,虽然水流缓慢,背负沉重的装备亦使他气喘。周翰一边游一边观察岸上的动静,尽量减小游动的声响。下水前,周翰兄弟除了严格整理服装与装备、使衣裤不兜水、随身装备不松散不浸水外,还用绑腿把彼此拴在一起,情重姜肱的兄弟俩都担心对方在河里有闪失。
在夜色掩护下,第3营从老渡口悄悄渡河,上岸后汇合早已于前一天黎明在缅甸向导的指引下偷渡拼墙河的搜索连、工兵排和谍报队们,暗暗攀上501高地,一直摸到敌阵前沿,潜伏下来,待命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