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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缓缓驶进西北黄土高原的时候已过午夜,而温智却没有丝毫睡意,仍然坐在卧铺车厢走廊的座位上向窗外观望。天上繁星点点,月光朦胧,列车经过之处隐隐约约依稀可辨山上有皑皑积雪,除此之外,便是一闪而过的荒野、秃山和枯树。
温智这样盯着窗外并不是在找什么,也不是欣赏景色,他在想心事,想一个美丽的姑娘,还有今后的日子……许久许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头看看下铺上早已睡熟的父亲。父亲的被角掉到了地上,他起身过去帮他盖好。
借着走廊昏暗的小夜灯,温智看到父亲脸上挂着一丝笑容。
父亲和自己一起登上这趟开往大西北的列车,送自己前往要工作的单位去报到。
半年前,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职业生涯,从岗位上光荣退休。
这些年,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退休以后,再去原野市锦绣城县走走,看看当年工作过的地方,看望一下关心过、照顾过自己的乡亲和朋友们。于是,退休后的第三天,经过简单准备,他在母亲的大力支持下,背起行囊,像个独行的背包客一样,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锦绣城县是一个人口小县,区域内一半是荒山,都进入新世纪的2001年了,还没有迈开发展的步子,一些地方还很贫困落后。当年父亲支边的地方在距县城十几公里外的一个贫困小山村里。此行,他先去原野市和锦绣城县里看望了几位老朋友,然后来到小山村住下,一边捐钱帮学校建操场、修桌凳,给贫困户买东西,送孤寡老人住院治病……
父亲虽然刚刚六十岁,但由于长期坐着从事文字工作,腰椎特别不好。去那里两个多月都不回来,很让母亲牵挂。几天前他的手机竟然关了机,怎么打都打不通,可急坏了母亲。
昨天温智刚刚放寒假,母亲就要他和姐姐去锦绣城找父亲。不巧,他们刚出家门,姐姐因为工作单位有紧急事情必须要回去一趟。
温智从小到大被父母特别溺爱,别说一个人从未出过远门,就是平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父母和姐姐为他操持。姐姐跟母亲一样,也把温智当小孩子对待,什么事情都想管,有时候温智很烦,却又无奈。现在姐姐走了,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先走一步!
温智到了火车站才打电话告诉母亲,说自己要一个人去锦绣城找父亲。母亲听说温智要一个人出门,急在电话里大吼,要他必须立即回来。
温智并没有回去,还是独自上了西去的列车。
温智一路上坐火车、换长途汽车、再转短途汽车,到锦绣城县城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多了。
出长途汽车站时,他看见院子西侧小房子门外有两个人在嚷嚷,旁边有几个人围观。温智好奇,也过去看热闹。
只见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指着一位头戴印有“供电局”字样安全帽的人质问:“都半个下午了,还没有查出故障原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急,我们真的很尽力,但故障实在复杂,一时半会还处理不了,麻烦再等等,我刚打电话了,黄班长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门口戴安全帽的年轻电工给领导模样的解释。
原来是汽车站配电房配电屏有故障,导致全站停电,而供电局来的两位电工捣鼓了很久也处理不了。他们一边努力地查找故障,一边给供电局的“大拿”班长黄兵打电话求援。
温智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就转身准备离开。
“都等了多长时间了,你们这个黄班长咋还不来,架子咋这么大?”车站领导又喊了起来。
“再等等,他马上就来。他搁下其他地方的工作任务正往来赶呢!”年轻电工解释。
“这个黄班长不但故意拿架子迟迟不露面,还派你们两个业务不熟的来糊弄我们……”
“我说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派我们两个业务不熟的来糊弄你们?就这水平还当领导呢。”里面年长的电工把头伸出来不高兴地说。
“你出来,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说话难听了?我什么水平?”领导也来劲了。
“那你也把话说清楚,我们怎么糊弄你了?我们怎么业务不熟了?”年长电工毫不示弱,跟车站领导嚷了起来。
……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嚷嚷解决不了问题呀,快别嚷了。”就在长年电工和车站领导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远处有人骑着自行车边往来赶边喊。
“黄班长您可来了……”
来人正是大家期盼已久的黄兵。他把自行车交给年轻电工,冲车站领导说了句“不好意思”,就钻进了配电房。
配电屏的故障在别人面前很棘手,但却难不住黄兵,他进去不大一会儿就查出了故障原因。
因为自己是学电专业的,加之好奇,温智就站在门外看黄兵处理故障。
黄兵果然是大拿,他手脚灵活,操作娴熟,很快就消除了故障,并且合闸送电成功。
出了车站院子,温智赶忙去售票处买前往斜路村的汽车票,但得到的回答却是那里不通班车,只能去坐蹦蹦车。问到哪里去坐蹦蹦车时,售票员却不知道,只说到街上去找。
从汽车站出来,温智拦住一位赶毛驴车的老大爷问:“大爷,请问去斜路村的蹦蹦车哪里有?我要去斜路村。”
“早没了,明天再去吧!”老大爷回了一句就赶着毛驴车走了。
看来今晚是见不到父亲了。温智不由长叹一声。
就在温智垂头丧气地往一家宾馆走去的时候,一辆飞驰过来的三轮摩托车卷起地上的泥水,溅到了他身上。
骑车人急忙刹住摩托车下来道歉——是在车站干活的那位年轻电工。
温智抖了抖衣服,说声没关系,转身就准备离开。
电工认出了温智:“刚才我看你一直在车站院子里站着,怎么这会又在这里?”
温智就告诉他,自己要去斜路村,现在没车了,只好先找个宾馆住下,等明天再去。
电工关心地问:“你有急事吗?要是有急事,我带你过去,我要去牛家沟,斜路村离牛家沟不远。”
听说斜路村和牛家沟在同一个方向,相距也不远,温智就同意,并上了电工的三轮摩托车。
交谈中,温智告诉了杨柳自己去斜路村的目的。电工也告诉温智,他叫杨柳,是去年才参加工作的,刚才把跟自己一起干活的年长电工红师傅送回家,然后到局里取了些材料,现在要去牛家沟,帮一位姓牛的大爷家接电。
西北高原上冬天天黑得比较早,此时虽然还不到七点,但天已经完全黑了,加之路不平坦,车速只能开到三十迈。
才出县城,温智就看见问过道的那位老大爷赶着驴车在路上前行。
到近前,杨柳停车跟老大爷打招呼:“牛大爷,你怎么才往回走?”
“黄班长让我回去等着,说你晚上会去给我接电。我听说你在车站干了一天活,也很辛苦,就去肉店里买了点肉,接完电,让你大娘炒两个肉菜,咱爷俩喝点。”
“您真是爽快呀!我人还没去,你酒肉先准备好了。”
“跟你们这些‘电老虎’打交道必须爽快呀,不爽快你去了不好好干活怎么办?”看来牛大爷和杨柳很熟悉,要不然也不会当着杨柳的面叫他“电老虎”。
“吃你的肉,喝你的酒,我那是违犯规定。你拉拢腐蚀国家工作人员,若要追究,你也有责。”杨柳的嘴头子也很快。
“好了,好了,不跟你斗嘴了,你的‘电驴子’跑得快,先走吧,我也快牛加鞭随后就来。”
“好嘞!”杨柳应一声,跨上摩托车一加油门就出去。
“你就是去给他送电?你们好像很熟悉?”温智好奇地问杨柳。
“特别熟悉,我以前在他们村的学校补习过,他可没少关照过我。”
接着,杨柳告诉温智,牛大爷村里开电磨坊的人搬家了,临走时把电磨子、电碾子都拆走了,剩下一台年久的饲料粉碎机当废铁低价卖给了牛大爷。牛大爷觉着粉碎机还能用,拆了当废铁卖怪可惜的,就想给通了电使用。可是拆电磨子和电碾子时人家把电线都拆走了,他买来电线村里没有人会接电,这事不在供电部门服务的范畴。就在他求助无门,准备把两台机器拆了卖废铁时,黄班长去村里撞见了,就答应抽时间来帮他接电。可是黄班长最近特别忙,牛大爷左等不见右等不见,今天就专程来找黄班长。来的路上倒是见到了黄班长,但黄班长那边的工作任务实在紧,处理了车站的问题还要骑自行车返回去,实在没有时间去牛大爷家,就让我去代劳。
杨柳邀请温智和他同去牛大爷家接电,回头再送他去斜路村。
两村虽然相距不远,但天黑路不熟,加之杨柳说这一带野狗多,就同意了杨柳的邀请。
有温智帮忙,又有摩托车灯照亮,一个小时后,杨柳就给牛大爷的粉碎机把电通上了。
干完活牛大爷就要拉着杨柳喝酒,但温智发现杨柳有些倦意,就悄悄提醒他,驾驶摩托车不能喝酒。其实之前杨柳就制止了牛大娘炒肉菜,此时她只做了手擀面。
温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手擀面,一口气竟然吃了三大碗。
可能是职业习惯,出门骑上摩托车,杨柳又精神了。一路上他们边行边聊,杨柳非常感慨地对温智说:“偌大一个锦绣城县供电局,只有两个上过大学的人,像你这样有学历的人要是来我们局里,用不了两年就会出人头地,说不定早早还能当官呢!”
杨柳是去年参加工作的,年龄比温智还小一岁。他告诉温智,偏远山区有一种偷偷跑客运的黑车,就是给农用三轮蹦蹦车厢上面搭一个顶棚,车厢里放几个小板凳当座位,在城乡之间拉人赚钱。由于平时进城的人少,客源也少,蹦蹦司机一般是早上十点多才出门,下午三四点就收工。接着又告诉温智,别看改革开放都二十年了,可由于这里太偏远,交通不便,天旱少雨,山里人多数都没有脱贫致富,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别说平时进城,就是那些还没有用上电的农民家中,连点灯盏的煤油都要省着用。他还告诉温智,县供电局只有两个懂专业的“大拿”,其他人都是只会干粗活而没有专业理论水平。
温智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也没有出过门,更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杨柳的话他有些不太相信,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想,现在的人还有吃饭成问题的?就算有些人家还没有通上电,但也不至于连点灯盏的煤油都要省着用吧?
杨柳又讲了一些这里的贫困现象,但温智都半信半疑,觉得杨柳有些夸张,就故意逗他说,要是这里真有你说的那么穷,供电局真那么缺人才,那我大学毕业了就来这里当电工,当“大拿”。
得知温智的父亲是当年的支边青年,再听温智这么说,杨柳不但没有觉得温智是在开玩笑,还认为温智毕业了真的会来这里支边。
杨柳经常来这里抄表、送电,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半小时后就把温智送到了目的地。
父亲的手机是帮曹琴阿姨家打水时掉到井里泡坏了,而村里没有固定电话,村民更没有手机,去镇子上打电话来回要好几里路,加之明天就要启程回去了,父亲就没有去给家里打电话,所以才失联了。
当年父亲是支援大西北建设来这里的,他刚来时在市里工作,后来到锦绣城县工作,再后来自愿到斜路子公社中学教书,四年后才重回北京。
温智见到父亲时,父亲正盘腿坐在炕上跟曹琴阿姨夫妇聊天。
温智听姐姐说过,父亲在这里曾经有过一段爱情故事:当年父亲在斜路子公社中学教书时,与公社供销社的女售货员曹琴相爱,就在他们爱情如火如荼的时候,县教育局从上级争取到了一个进京深造的名额,为了不使爱人受儿女情长影响,竞争到这个名额,曹琴决定先从爱人的视线中消失一段时间,就申请调到另一个公社去工作了。曹琴工作的那个地方离家不是很远,有时候晚上她骑自行车回家住。有一天晚上回家途中不幸被汽车撞到路边的沟里,摔坏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睛。经过治疗,半年后腿好了,但眼睛却没有治好,她便成了永远只有一只眼睛的人。亲爱的人英俊帅气有才,而自己却成了这个样子,于是曹琴就含泪给在北京进修的爱人写信说分手,并劝他把握机会留在北京。父亲是个有情义的人,当时就要离开京城回来照顾曹琴。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不但没有回到曹琴身边,还留在了北京工作,两年后娶妻生子……曹琴出院后又回到了斜路子公社供销社,后来跟一名同事结了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职工下岗大潮中,曹琴夫妻都被卷进大潮,双双下岗去农村种地。父亲经常给曹琴写信,但她却基本不回,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便失去了联系。这次父亲重回故地不但看望了曹琴,帮助她开了一个小超市,还送她身患重病的丈夫去住院治疗。曹琴的女儿蔺晓慧已经上了高三,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因为她父亲看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就说什么都不想上学了,要回来帮父母干活。父亲此行不但做通了晓慧的思想工作,还找老朋友把晓慧转进了县城中学高三尖子班。
见到父亲,温智赶忙给母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并将手机交给父亲,让他跟母亲通话。
温智之前对原野地区也有所了解,知道这里历史悠久,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由于这里缺湖少河,气候干燥,春季风沙肆虐,冬夏少雪少雨,人们一直都过着靠天下雨耕种的艰苦日子,曾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认为是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但是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勤耕好读,热情好客,不但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还培养出了许许多多民族英雄、国家栋梁……
父亲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是一名作家,更是温智最崇拜的人。这次出门父亲还带着他的文学选题,准备撰写一篇关于这里民俗文化的文章。跟曹琴夫妇聊完天到隔壁的小屋里,温智坐在炕上一边听父亲讲他与这里乡亲相处的故事,一边看父亲收集的素材。
温智有些感慨,想不到改革开放后的如今,这里竟然还这么落后、还有人在为解决温饱问题而伤神、有人还过着没有电的摸黑日子……
第二天早晨,温智还在睡觉,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嚷嚷:“智哥哥还没起来啊?太阳照到屁股上了,还在做美梦呢?”
温智知道是晓慧,昨晚她不在家,去舅舅家了。
温智赶忙穿衣服。
温智刚下地,鞋子还没穿好,晓慧就推门进来了。她一点也不感觉到陌生,进来就在温智胳膊上推了一把,接着嚷嚷:“上大学每天也这么晚起床吗?嘻嘻!实在没睡醒就接着睡吧,其实今天没有太阳,下大雪呢,是个睡懒觉的好日子!”
第一眼看见晓慧,温智不知是被她的美貌惊呆了,还是在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她的美貌,居然呆呆地望着她,忘记了说话。
父亲也进来了,他见温智失了态,就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笑着介绍:“这是你晓慧妹。”
温智这才回过神来,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上。
随后进来的曹琴看见温智一脸的囧相,就对温智父亲说:“粥烧好了,咱们过去喝吧!”然后又冲晓慧说,“别调皮,你也走,别打扰你哥洗脸。”
“哟,洗个脸还怕人打扰,他又不是大姑娘。你和我伯先过去吧,我等他。”晓慧的嘴头子很利索。
晓慧比温智小四岁,十八岁的她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出色。高挑的个头,婀娜的身姿,俏丽的脸蛋,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根本不像黄土高原上沙尘暴里、强紫外线下长大的农村姑娘,加上她那柔和中带着甜甜的语气,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很多的回头率。吃早饭的时候,温智忍不住一直偷看她。
天越来越暗,雪越下越大,吃饭间,突然停电了,屋里特别黑暗。
山川大地全被大雪覆盖了,父亲在曹琴一家人的劝说下,也取消了今天返程的计划。
停了电,看不了电视,大家就坐在暗昏昏的屋里,暖烘烘的炕上闲聊天。
晓慧问温智:“哥,你逮过麻雀吗?我带你去逮麻雀,可好玩了,每年下雪我们都逮麻雀吃肉,特别香。”
温智跟着晓慧来到院子里。晓慧拿来一个大筛子扔在院子中间,丢给温智一把扫帚让他扫雪,扫出一片空地来,自己又回屋拿来一根长绳子,找来一截三四寸长的木棍。等温智把雪扫开一片,她给扫出的空地上撒一把秕糜子,把筛子扣在秕糜子上面,又把筛子抬起来一点,把小木棍支在筛子边沿上,绳子一头系在小木棍上,将绳子慢慢展开拉进厨房里,最后将拉进来的绳头交给温智抓着。她把厨房门关的只剩一条小缝隙,然后拿来两个小板凳,自己跟温智一人坐一个,很老到地叮咛:“咱们在这里等着,等麻雀进筛子下面吃食,你就拉绳子,拉倒支筛子的木棍,麻雀就扣在下面了。”
一只、两只、三只……不大工夫,麻雀就落在扫出来的空地上。麻雀都很谨慎,开始只是落在空地上,并不去筛子底下吃食。而且忽而飞起,忽而落下,忽而围着筛子跳左跳右。活动了一会儿,见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一只胆大的麻雀先跳进筛子底下。但它没有马上吃食,跳进去一步,又倒回来两步。退回来左右看看,见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它胆子才大起来,连跳几步钻进筛子正下方,快速啄秕糜子。带头麻雀进去这么吃,后面的也陆续往进跳。
“拉绳子,快拉绳子。”晓慧望着那些麻雀低声说。
温智挨着晓慧坐在她旁边侧后一点位置。此时,他并没有关注那些麻雀,而是不时地偷看晓慧,晓慧叫他拉绳子的时候,他正看着晓慧发呆,压根就没听见。
连叫两声见温智没有反应,晓慧回过头来,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晓慧轻轻在温智胳膊上拧了一下,娇声说:“看什么呢,叫你拉绳子呢,麻雀都钻到筛子下面了。”
“哦,哦。”
“汪、汪、汪!”就在此时,拴在门外的狗叫了起来。
温智使劲把绳子往怀里一拽。
温智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麻雀都被狗叫声惊飞了。只有一只没有逃走,脖子正好被掉下来的筛子边沿压住。
看到只扣到一只麻雀,和温智的毛手毛脚的样子,晓慧忍俊不禁,两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外门的狗还在叫。
晓慧母亲从屋里出来了,叫晓慧出去看看狗在咬什么。
门前的坡下一群人正向这边走来,他们有的肩膀上扛着重物,有的两个人抬着重物……
走近前来,温智看见队伍里有杨柳,就上前问他们这是干什么去。
杨柳告诉温智,山上的电线被雾凇压断了,他们要去抢修。
供电局的抢修队伍走了,晓慧拉着温智继续逮麻雀,但麻雀受那些讨厌的鸡们搅扰及母亲出出进进惊吓,到中午才逮了五只。
雪一直在下,午饭后,晓慧把鸡都关进了圈里,拉上温智继续逮麻雀。
因为雪覆盖了一切,因为无处觅食,就算知道有危险,麻雀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冒险往筛子下面跳。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晓慧和温智逮了三十多只。
宰麻雀、烫毛、破肚、清洗,几个人齐动手,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香腾腾的烩麻雀肉才端上桌子。烩麻雀肉太香了,温智跟昨天晚上吃牛大娘做的手擀面一样,又吃了三大碗。
晚饭后,电来了。
汪、汪、汪……门外的狗又在叫。
是供电局的抢修队伍回来了。温智和晓慧打着手电出去的时候,他们刚到门口。
温智发现,他们走路特别缓慢,看来干了一天活都很累。
“你们在山上抢修了一天?”温智又跟杨柳打招呼。
“是的,才抢修结束。家里有电了吗?”
“有了,有了。你们还没吃吧?”晓慧问杨柳。
“吃西北风,在山上干了一天活,到哪去吃?”昨天在车站跟杨柳一起干活的红师傅回头冷冰冰地说。
“都别耽误时间,快走。到前面镇子上吃点东西,晚上还有抢修任务。”队伍最前面的人回头对红师傅和杨柳说。
“还有抢修任务?”温智和晓慧不约而同地问。
“是。刚才接到任务,说前面有个村子的线路也停电了,我们必须连夜抢修送电。”杨柳边向前走去边回答。
晓慧有点不相信供电局的人会在雪夜里冒着严寒继续抢修线路,回来问温智父亲:“伯,你不是说以前也跟供电局的人打过交道么?他们真的会连夜抢修线路吗?”
“会的。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停了电,他们都会及时抢修……”温智父亲讲起了他对供电局的了解。
第二天中午曹琴做饭时,发现家里没盐了。晓慧就和温智去镇子上买。
村子离镇子不到两公里,快进镇子时,温智和晓慧看见远处有一群电工在栽电杆。
“这些电工还真的能吃苦啊,好样的,好样的。”温智赞叹道。
“好呀,那你将来到这里来工作,也当电工,咱们还能在一起呢!”晓慧快人快语。
“咱们在一起?你不考大学了?”
“谁说我不考大学了?我将来上完大学了不会回来也当电工?”晓慧反问。
温智很喜欢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妹子,昨晚还有些想入非非,此时听晓慧说将来能在一起,他又开始想入非非了……
听天气预报说明后天还有大雪,父亲怕大雪封山后县城去市里的班车长时间发不了,午饭后就和温智步行去县城。
路过镇子上,温智远远看见两个头戴棉安全帽的电工拉着一辆架子车,车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一看,车上的人竟然是杨柳。杨柳头上也戴着棉安全帽,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但脸色铁青,手扶着车帮坐在车厢里。
“你这是怎么了?”温智紧跨一步前去问杨柳。
杨柳虽然面带微笑,但回话时却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我、我没事。”
杨柳同事告诉温智,昨晚大家连夜抢修了两处倒杆断线事故,今天上午十点多抢修完刚收工要回去时,给镇子上供电的线路又被雾凇压断了,他们只好接着抢修。从昨晚开始,其他人都轮换着到镇子上的供电所里休息过,并吃过饭,但杨柳一直跟着黄班长不休息,中午只吃了点干馍馍。由于劳累过度,加之体力不支,他刚才从电杆上下来不小心滑倒把脚崴了,两人奉命用架子车送他去供电所休息。
温智知道杨柳前天就很忙,给牛大爷家接了电半夜还送自己来找父亲。再听说他从昨天开始抢修线路到现在都没休息,佩服的不由冲杨柳举起了大拇指,连声夸奖。
“我、我这算什么,人、人家黄班长才叫人佩服呢!”杨柳可能是在杆子上干活太久,寒冷过度,说话时还打着哆嗦。
见杨柳说黄班长,两名同事也跟着称赞:“黄班长确实让人佩服,最近他一直奋战在一线,吃不好,休息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吃不好休息不好,还能干动活?他是铁人啊?”温智有些疑惑。
“你还别说,他真像个铁人,要是别人,早累倒了。”杨柳一名同事说。
交谈中,温智才明白,尽管这场雪不小,但要是平时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线路发生倒杆断线事故,这次是气候骤变,线路上才结了雾凇。平常还没有指头粗的导线,结了雾凇就变得跟手腕一样粗,线路承受不了压力就被压断。
“平常冬天不结雾凇吗?”温智好奇地问。
“也结,但如果不是气温骤降,雾凇都是慢慢形成,我们就及时拿木棍去敲,导线就不会被压断。”杨柳同事解释。
“拿木棍敲?那么多的线路要敲多久?走多远?累不累?”温智一连串的问题。
“走吧,走吧。咱们还要赶路,人家也忙着呢,别耽误了时间。”父亲催温智。
“是、是啊,快赶路吧!你不是说、说将来要来这里工作么?等来就知道了。”杨柳挥挥手和同事们走了。
一路上,温智想起两天来的所见所闻,再听了黄班长的事迹,越来越相信父亲昨晚讲的“人民电业为人民”是真的,心里越来越对杨柳他们敬佩。再想到晓慧,他又有些小冲动,就对父亲说,将来一定要学习供电局的人,做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并说如果可能就来这里工作。
“来这里工作?”父亲有点惊异。
接着,父亲笑了,他似乎明白温智的心思,但他劝温智不要幼稚,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到这里来工作的事情,回去慢慢思量。
如果说温智在回家的路上的念头和父亲的对话是一点小冲动,那么后来受父亲发表的那篇文章影响,让他真的开始冲动,他思考将来毕业了要不要去锦绣城工作?当一名为老百姓送光明的电工?
说来也巧,就在温智刚开始想这事的时候,他收到了晓慧的来信。
晓慧是问温智电力大学难不难考?她想考电力学校,上跟智哥哥一样的专业,将来回家乡当一名光明的使者。
这封非常普通的来信,让温智再次冲动起来,他觉得心里亮起了一盏灯。
之前家人每每说起大学毕业后就业的话题时,温智总是肯定地说会在北京就业。因为他们家可以说是一个电力家族,母亲、叔叔、婶婶、姑姑、姐姐、表哥都在京城电力部门工作。因此,温智上大学也选的是电力专业。他毕业前,姐姐已经开始张罗他的就业单位——姐姐现在是一家电力部门的领导层。但温智谢绝了姐姐的安排,并告诉姐姐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想让她和父母再包办自己的事情。
家里人都以为温智有自己中意的工作单位,万万没有想他居然要去大西北工作,并且定向的地方还是原野市。
当母亲哭哭啼啼地拉着温智的手,要他放弃冲动地选择留在北京就业时,他却认真地告诉母亲,我已经是成人了,在大学学会了独立、坚强。我要去走自己的路,也要像爸爸当年一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创业、去劳动,为山区老百姓架线通电,当光明的使者。
温智的言行感动了一些人,但也招来了闲言碎语,有人说他确实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也有人说他是父亲的励志文章看多了,被洗脑了,不知天高地厚……别人说什么温智都不在乎,他已经铁了心要走自己选的路。
对于温智的选择,父亲不但没有反对,还慢慢做通了母亲和姐姐的工作,并亲自送他去原野市。
温智此举也伤了一个姑娘的心。姑娘叫珍贤,是他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上高中时她就对温智有意思,只是一直没有挑明。此时珍贤也毕业了,被聘到首都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得知温智要去大西北,珍贤便来找他,主动表达了对他的情感。温智对珍贤也有好感,如果说没有见到晓慧,她来跟他倾心长谈,或许他们会成为情侣,但现在温智心里已经有了晓慧,只能婉言谢绝。珍贤不甘心,就去找温智的父亲——温伯伯和她父亲是同学。
听了珍贤的请求,温智父亲安慰她说:“可能你还不知道,他母亲和姐姐大吵大闹都没有改变他的选择,不是我说灰心的话,就算我也跟他翻脸,他也不会改变。”
列车进站时天已放亮,父亲也醒来了。此时温智早已洗漱完毕,也为父亲准备了早点,并泡好一杯热茶。
得知温智一夜没睡,父亲慈爱地望着他说:“愿望实现了,是不是特别兴奋?但以后还是要学会沉着稳定,办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也要学会照顾自己,爱惜身体,与人和睦相处。从今天开始,路就得靠自己走了,无论是你心里的路,还是脚下的路,都要用心去走,走正、走精彩!另外我从锦绣城就直接回家了,不再来看你。”
“没事儿,我已经成年了,能照顾好自己。”温智自信地说。
送温智到原野供电局报了到,父亲要去锦绣城,温智也要跟着去,他想见晓慧的心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但是父亲不同意温智一起去,要温智好好在这里待着,等过一段时间稳定下来了再去。但是后来因为上岗前集中学习紧张,周末又参加集体活动,温智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他日思夜想的晓慧。
一个月后,在上岗前进行二次分配时,当多数人都为能留在市内而到处找人说情、托关系时,温智却主动申请要去条件最艰苦、山大沟深、交通不便、全市最小的县——锦绣城县供电局去工作。
温智来到锦绣城的时候,父亲已经回北京了。此时温智的心早已飞到了晓慧家,他报到后放下行李连床铺也顾不上铺,就往晓慧家跑。
晓慧一家特别热情,特别是曹琴阿姨,跟温智说话时口气总是那么和蔼,让温智感到特别亲近。她也不避讳,当着丈夫和晓慧的面对温智说:“你爸爸是个有情人,我中断了跟他联系后,他觉得亏欠我,一直都想补偿。上次来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这才隔了半年,他又回来看望我们,帮助我们。”顿了顿,她指着旁边的丈夫高兴地对温智说,“你爸这次来托人请了一位老中医给你蔺叔看病,老中医的方子很见效,你叔现在都能自己出门散步了。”
交谈中,温智又了解到一些父亲当年在这里工作时的故事,心中对父亲更加崇拜。曹阿姨也流露出了当年没有跟父亲走到一起的遗憾,也流露出了温智将来能和晓慧走到一起的意愿。
其实曹阿姨的意愿也是父亲的愿望,在送自己来的途中,父亲也有暗示。对于父亲和曹阿姨的愿望,温智都没有正面接茬。他虽然对晓慧一见钟情,但毕竟初来乍到,他不想这么快就流露出来,他想待工作稳定之后再向晓慧表白,所以他总是有意岔开话题。
此时,晓慧也拿到了一所电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高考后填报志愿时,全部填的是电力大学,所以稳妥地被电力系统学校录取了。
晓慧选的是“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这个专业在电力系统是个比较热门的专业,但对电力系统没有任何了解的她除了听温智大概讲过一点外,再一无所知。现在温智来了,她可兴奋了,就缠着温智要给她好好讲讲。温智就从入学开始的第一门课程到实习、毕业论文,再从理论实践到将来就业去向,耐心而细致地讲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西她还舍不得放温智走。
2
来到锦绣城县供电局,温智也跟其他新参加工作的同事一样,被分在一线班组,成为名副其实的一线工人,被时间淹没在默默无闻的日常工作之中,没有他想象中用所学专业施展才华的平台,也没有轰轰烈烈大干一番的事情,更没有累得死去活来的工作任务。直到半年后,他才受到了人们的关注。
半年后,也就是临近春节的时候,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光临了原野地区。一时间这里大雪封山,交通瘫痪,电力线路事故接二连三。锦绣城县境内的雪更大,天更冷,几乎是滴水成冰,高低压线路多处因冰雪灾害而发生倒杆断线事故。
这次倒杆断线事故,跟去年雾凇造成的事故不同,雾凇造成的是局部停电,而雪灾造成的是大面积停电,抢修任务更加艰巨。刚接到抢修任务的时候,温智还有些兴奋,心想终于有能大干一场的机会了,也可以像杨柳、黄班长他们一样,奋战在一线,建功立业。
然而,事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城市里,也没有经历过磨砺,即便是工作半年了,也没有参与过太重的体力劳动,所以第一天他就有些力不从心。
第一天的抢修任务在山上,尽管山不是很高,但积雪覆盖了上山的路,运输电杆的时候,连“炮车”(运电杆的专用车,样子像大炮)都拉不上去,电杆只能靠人抬。有时候即便山坡不是特别陡,但那么重的电杆大家用肩膀抬也非常吃力。大家轮换抬,轮换着休息,还没有抬几次温智就抬不动了。看着温智那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下一趟黄兵分配工作任务的时候就照顾他,只让他背轻东西、小东西,也不让他上电杆作业。
这次抢修,三天时间班组完成了三处任务。连着两天温智只干轻活,还不上电杆作业,其他人都没说什么,但到第四天红在子就看不下去了,趁温智不在的时候,就给黄兵提意见:“我说黄班长,作为班里的负责人,你得把一碗水端平,看大家一个个都累成了什么样子?而温智却跟局外人一样,这好像不太适合吧?”
“我也不是有意偏向他,你看他那副吃不消的样子,让他和大家一起抬电杆,万一压倒了怎么办?让他上杆作业,万一挺不住出了安全问题怎么办?”
此时,温智背着两副脚扣和一盘绳子刚爬上山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有些不高兴,心想你红在子又不是领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想注意力一分散,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哈哈,真是个熊包……”红在子放低了声音,后面的话温智没听到。
自己身上背着不到三十斤重的东西还摔跤,而后面抬电杆的,每个人肩上都是上百斤的负重,但他们脚下却是那么的稳健。看到他们,想到自己温智突然有些脸红。
此时,温智眼前突然浮现出前不久局里举办的元旦职工长跑运动会上,自己跟杨柳比赛的情景:一开始他和杨柳就把别人超出老远,杨柳还比自己速度快,可是他却没有自己耐力好,冲刺时被自己追上,并超出一大截……
再抬头向前看,只见比自己矮一头、瘦许多的黄兵正抱起一百多斤的电杆底盘走向杆坑。
“唉,不是我没有力气,体力不行,是我没有吃苦精神,责任心不强啊!”温智暗自叹息。
再次爬山的时候,温智也加入了抬电杆的行列。
后面几天的抢修中,温智一再鞭策自己,一定不能落后于别人,一定要学习班长的拼搏精神,而且什么活儿重他主动要求干什么活,抬完电杆后又爬上杆顶干活,与之前判若两人。
温智前几天还一副弱不禁风,得过且过的熊样子,而后几天却争先恐后,孔武有力,这让大家感到非常意外,也让黄兵感到惊讶。为此,黄兵还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问:“行不行?千万别逞能。”
“我能行,我要向你学习。”温智用坚定的口气对黄兵说。
后来温智脚都磨出了血泡,但他还是咬着牙拼命地干,努力往前冲。
最后一天,原野市供电局长李大飞来慰问大家,然后也加入了抢修的行列。当他发现温智干活特别卖力的时候,就向黄兵了解他的情况。听说温智的脚上的血泡已经破了不能穿鞋,他用透明胶带把脚裹了一圈穿上鞋子,还坚持来现场时,李大飞很受感动,就过去跟温智打招呼,表扬他。得知温智是电力大学“电力系统自动化”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时,又鼓励他要好好表现,一定要把素质练硬……
倒杆断线事故虽然全部抢修完毕,但却不能确定后面不会再发生。所以,原野市供电局要求所属各县供电局,春节期间必须加强值班,组织精干抢修队伍待命,一旦有险情能迅速开赴现场。
班长黄兵母亲病重,抢修结束后就请假送母亲去市里住院,临走前把班里事务交给技术员董河负责。腊月二十八那天,董河让家远的人提前回了,却没有让温智走,他对温智说:“春节期间每个班组都要留人值班,咱们班实行轮流制,今年轮到我和班长,可是领导要求今年过年班里增加值班人员,而班长现在请假了,杨柳抢修期间受了伤寒现在都躺在家里,现在只剩你我和红在子三个人了。按说你家远,过年不应该留你值班,但你是党员(温智上大二时就入了党),领导都让我们向你学习呢,那么你能不能再先进一回,过年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值班?”温智还想着董河可能也让自己提前回家呢,不想让一番话将他激动的心情浇得冰凉冰凉。
见温智不作声,半个屁股担在桌子上抽烟的红在子就对董河说:“别指望有些人了,靠不住啊,你还是打电话问黄班长吧!”
红在子受别人影响,总是看不惯温智。
毕竟半年没有回过家了,没有见可亲可爱的父母了,温智特别想回家。但想到班里目前的情况,他知道董河也很为难,不好给局里报值班人员名单,于是就准备对董河说他今年春节不回家了,愿意留下来值班。可话还没出口,红在子又阴阳怪气地对董河说:“你不是班长,说话没什么分量,就别耽误时间了,快给班长打电话让他亲自说吧,有的人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党员,但领导不在这里,人家表现给谁看呀!”
“春节我不回家了,留下来值班。”见红在子继续讥讽自己,温智来劲了,站起来盯着红在子口气非常坚定地说。
就这样,温智不但自己值了班,替黄兵、董河顶了班,还替另外一位因骑摩托出了意外的人顶了班,也就是说春节放假七天,他在值班室里从正月初二早上开始一直待到初五晚上。
一个参加工作才半年的年轻人不但放弃了回家过年,还连值四天班,这让大家非常赞赏。当然,有说他好话的,也有说他坏话的,更让那个一有空就蹲在门口戳闲话的杨福堂有了话题,说温智这是在捞表现,做给领导看……
锦绣城县供电局有两个技术“大拿”,一个是温智的师傅黄兵,另一个就是业务接洽班的班长杨福堂。黄兵心好、实在、爱帮人;杨福堂虚伪、是非、爱占便宜。温智来锦绣城供电局,本来领导把他分到了杨福堂的那个班里,但杨福堂不但不要温智,还到处散布谣言,说这肯定是哪个官家子弟来跳槽的,混不了几天就飞了,与其让他来班里影响大家的情绪,还不如干脆要个技工学校毕业的,还能老老实实地干活。局领导拿他没办法,只好把温智再安排到黄兵的班里。在杨福堂和红在子的煽风点火下,黄兵和大多数人一样,也认为温智这个科班出身的北京人,要么是来跳槽的,要么就是为将来晋升积累阅历的,不可能在这里待很久。但他出于好心,私下对温智说:“不管你在这里能待多久,但只要待一天,你要就好好工作一天,不要让别人说闲话,也要好好学习业务,把技术学精了,将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吃得开,都会受到别人的尊敬。”
受人挤对温智本来就有些伤感,再听班长这么一说,他更委屈,伤心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但他知道班长是个好人,就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工作的经过对班长讲了一遍(他没有提及关于父亲和曹阿姨及自己喜欢晓慧的事情)。
得知温智是胸怀壮志来这里的,得知温智的父亲就是当年在他们老家学校教过书的那位北京的温老师时,黄兵感慨万分,不由对温智刮目相看。从那一天起,他便成了温智的师傅,他只要出去干活,就一定要带上温智,他要是不忙的时候,还会不厌其烦地给温智讲自己多年积累得工作经验。温智也对师傅表了决心:不在这里干出一番名堂决不退却,不干出成绩来决不离开锦绣城。黄兵也告诉温智,县供电局的工作比较简单,平常不是栽杆送电,就是抄表收费,没有大有作为的平台,更没有引人注目的亮点,不容易干出名堂来,让他做好过平淡日子的准备,而且这些平常工作多数是与老百姓打交道,所以要经得住磨炼,受得了委屈,耐得住寂寞,时时刻刻用一颗爱人敬业之心干好工作,为老百姓做好供电服务……
班里的工作除了给用户装表接电、抢修故障外,还有一项任务是催收部分用户拖欠的电费。现实工作中涉及的专业技术并不是很强,低电压技术他不用费什么工夫就掌握了。但实际工作中,却并不是学会了技术,或者给用户装个电表修个线路,让用户满意了那么简单,而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接受各种各样的临时任务。工作中苦点累点倒没什么,最让人头疼的却是每个月去催收拖欠的电费。
锦绣城县是一个农业小县,只有不多的一些工业电力用户,用电量大的更是寥寥无几。即便就这样,还有个别用户经常拖欠电费。因此催收拖欠电费便成了大家头疼的问题。
为了让大家共同分担这项不好干的工作,黄兵就对班员进行分组,轮流承担,这样一来每组基本上隔三个月才能轮到一回,去跟那些难缠人磨嘴皮子。温智和师傅黄兵一组,平常他就是一个随行人员,面对难缠人都是师傅出面交涉,自己基本不费口舌。有时候就算被那些难缠人气的回来连饭都不想吃,但有师傅在,他从来没有感到过有压力,无非就是跟着多跑几趟路,多看几回脸色而已。直到有一天师傅外出学习,他去一家砼制品厂催收电费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容易,什么叫磨炼,什么叫脸难看。
那是一个用电量并不大的小厂子。三个月前跟师傅去这家厂子收电费,快到厂门口时,温智突然发现本月的电费比之前少了许多,但因为还不了解情况,就没有向师傅提及。
老板明小兴不在,那些干活的工人也不搭理他们俩,他俩就坐在厂院中的花园墙上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明小兴回来。闲暇四顾,温智无意间看见了墙角处的变压器,他忽然想起本月电费少了的事情,于是就踱过去想看看。如果是平时来抄电表,或者无意间走到这里来,也不会多留意,但这个时候温智心里有疑惑,因此他围着变压器仔细看了一圈,见没有异样,他又顺着低压出线走进配电房。他发现在电表每一根进线后面都挂着一根不易察觉,不进电表的暗线……怪不得这个月电费这么少,原来是在偷电,他赶忙喊师傅过来看。
师傅没有声张,在配电室里掏出手机悄悄给单位用电稽查队打了个电话,然后退出来守在门口,等着稽查人员来处理。
偷电要被罚款,还要补交违约金。就算明小兴平时特别难缠,但在铁的事实面前,他不补交这两笔钱也赖不过去。平时用户欠了电费,供电局不能随便停电,一旦停电那些用户就会到处上访,闹的四处不得安宁,眼下明小兴理亏,又是建筑行业用混凝土制品的高峰期,就是被停了电他想闹都开不了口,停电时间越长,损失还会更大。因此,他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得不交罚款和违约电费。
被公安部门罚了款,给供电局补交了违约电费,明小兴差点没气死,他恶狠狠地冲着温智吐痰,翻着白眼骂:“你小子给我等着,我迟早要叫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现在师傅不在,却偏偏轮到温智去催明小兴的欠费。出门前他还犯嘀咕,心想要不要叫个人陪自己一起去,但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大家都不愿意跟这个明小兴打交道,这个人实在讨厌。换位思考,温智又觉得这正是锻炼和考验自己的时候。就不再多想,骑上那辆快要报废的破三轮摩托向明小兴的厂子奔去。
这个月明小兴拖欠电费快两周了,他也估摸供电局的人快来催电费了,于是这几天就有意躲着。因此温智来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见到明小兴,问厂子里的人,大家都说不知道。天黑了还不见明小兴回来,温智只好回去。
第二天早上,温智不到九点就来到了明小兴的厂子。但他又跑空了,明小兴仍然不在。为了能早日把电费催交了,温智中午干脆不回去,饭都不吃就坐在明小兴的办公室门外等,但等到天黑明小兴都没有露面。
温智知道明小兴在躲自己,他也听说明小兴最近资金紧张,看来他这是抱着能拖一天算一天的态度跟自己捉迷藏。于是,第三天早上还不到八点钟他就骑上摩托来堵明小兴。然而,温智还是没有见到明小兴。要不是一位跟他借手机打电话的大哥告诉真相,估计再跑十趟他也见不上明小兴。中午休息的时候,一位叫郑立的大哥来跟温智借手机。他是这里干活的工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孩子的舅舅在镇子上开商店,他想给打个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郑立借用了温智的电话,为了表示感谢,就悄悄对温智说:“其实明老板天天都在,他只是不去办公室,而是躲在门外那个小楼上面。小楼底下有个后门,谁有事情了就悄悄从后门上去找他,他离开时你也发现不了。不过今天午饭前他就走了,明天早上你来直接从后门上去,他肯定在里面。”
知道了真相,温智心里有了底,于是第四天早上,温智来直接从后门上了小楼。
在院子里停摩托时,温智发现,今天厂子没有生产,机器全停了。
推门进去,明小兴果然在里面。他正蹲在椅子上抽闷烟,旁边垂手站立着技术员和厂电工。见温智来了,明小兴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用脚尖使劲捻灭,阴着脸说:“不就欠一点电费吗?至于天天来催吗?过几天资金周转开了我保证去交,烦死了。”
跑了四趟,好不容易才见到明小兴,温智不可能就这么离开。至少也要跟他讲清楚:用了电就得及时、主动去交电费,他拖欠的那些电费,需要供电局替他垫着……
经了解才知道,原来这家伙上次被罚款并交了违约电费之后,为了尽快挽回损失,他贷款又买了一套设备,并开足马力昼夜生产,就这还不知足,又从别的地方借来一套功率更大的设备同时生产,昨晚连夜赶着安装好,可是通电还不到两个小时,变压器开关就不停地跳闸,明小兴赚钱心切,不停地让厂电工继续合闸送电,电工提醒他持续跳闸是因为设备负荷过大,变压器承受不了,如果不减负荷的话,有可能烧坏变压器。负荷过大会发生什么情况,明小兴何尝不懂,但看着机子里的半成品,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利润丰厚的订单,他知道要是关停设备,又会造成新的损失,只好抱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让电工继续合闸生产,希望能把这一批半成品加工出来再减负荷。
明小兴并没有走运,变压器终因受不了过负荷而烧坏了,其中一台设备的电机也跟着冒了烟。望着机子里的半成品,望着价值十多万元的变压器和刚安装的设备,明小兴快要心疼死了,一会儿长长地叹息,一会儿一声不吭地抽闷烟,或者看见谁就骂谁。这不,刚刚发完火温智就来了。
听技术员和厂电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明情况后,温智也不想催电费了,心想反正他又不是一次两次拖欠电费,这次他损失这么惨重,回去给领导汇报一下,容他过几天再交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就想安慰安慰明小兴,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明小兴就喊了起来:“真他妈倒了八辈子的霉,我现在都成这样了,你还想逼我跳楼吗?”
“明老板,有话好好说,别急,我是想告诉你,电费的事情……”
“屁事情,还电费的事情,我都要倾家荡产了,你还一口一个电费的事情,这个时候除非你们免费给我把变压器换了,要么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没钱。”温智话没说完,明小兴又吼了起来。
“我是说……”
“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温智才开口,明小兴就站起来,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这家伙已经失去了理智。在大家的劝解下,温智只好下楼。
被明小兴这样横眉冷眼地对待,温智倒没有生气,相反他却同情起明小兴来。
这台变压器属于专用变压器,是明小兴的私有资产,供电局不可能给他免费更换,他只能自费去修理。温智估算了一下,这台变压器要是内芯烧坏了,修理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因为是自己的资产,送去修理需要自己动手拆卸,此时心乱如麻的明小兴既不给供电局打电话求助,也不要求厂电工去拆卸,只是一味地在这里生闷气,乱发火。
处于职业习惯,从小楼上下来,温智下意识地向变压器走去。
经过仔细观察,温智觉得问题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从外观上判断不像是内芯烧坏的样子,于是他从摩托车上取来接地线,断电后挂好接地线,然后让电工搬来梯子爬上变压器,站在外壳上检查、分析。
温智很快就发现变压器内芯没有烧坏,是因为过负荷瓷柱下面发热,继而造成连线烧断。
查明原因,温智主动提出要修理。
厂电工很积极,配合的时候手上也麻利,但脚下却不麻利。他长了一对罕见的大脚,在变压器上面干活极不灵活……
上大学时变压器、电机、电气设备是必修课,处理一台小型用户变压器故障,对于温智来说就是张飞吃花生米——小菜一碟。断明了故障原因,处理起来自然不费力气,还没用上两个小时,温智就排除了故障。
温智忙着修理变压器,明小兴不但没有过来问问情况,或者说一句感谢的话,却倒背着双手出门去了。他不相信一个才工作没多久的小电工不拆卸、不吊壳就能把变压器修好。
此刻,温智并不在乎明小兴的态度,他只想尽快修好变压器,帮明小兴挽回一些损失,以此改变他的态度,好尽快去交清欠费。
修好变压器后,温智先不送电,又带着厂电工把所有设备的接线全部断开,使变压器处于空载状态,然后试送一次电,取得成功后,再连接上部分设备,合闸送电。
机器轰隆隆响起来的时候,喝得半醉的明小兴才扭着碎步被人请回来。
尽管此时离停电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但因为是夏天,机子里的半成品还没有凝固,机器转动起来,成品一件件又生产出来了。
此时,温智又拆开那台冒过烟的电机诊断。电机是内部漆包线烧了,没有材料一时半会也修不好。于是,温智就等其中一台机器里的半成品全部出完后,把这台机器停下来,拆下电机暂时替换烧坏的那台电机,这样还能来得及把机器里没有凝固的混凝土转出来,尽管出来的是次品,但却能挽救这套设备不损坏。
按照当时刚停电时明小兴的估算,自己这次损失不下厂子半年的利润,不想却被这个他非常憎恶的小电工帮了大忙。
一向极不友好的明小兴感激得不知如何才好,除了承诺明天就去交清拖欠的电费外,还硬把温智请到镇上一家小饭馆表达谢意。温智不喜欢喝酒,也不想喝酒,但此时明小兴觉得只有敬酒才能表达他的心情。见怎么劝温智都不喝,他就忽悠温智,说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还在记恨我,那我也不按时去交电费了。温智真被忽悠住了,只好接受他的诚意。
这是温智生平第一次喝醉,晚上都没能回去,被抬到明小兴的办公室里睡了。从那天起,这个难缠的钉子户便成了温智的朋友,他不但不再拖欠电费,还主动给供电局当志愿者,帮供电局去说服那些不按时交电费的人及时交费。
3
平常情况下,用户变压器或者电气设备出了疑难故障,供电局只有黄兵和杨福堂才能处理,其他人几乎没有那个水平。而温智才刚刚工作一年,却独立处理了一起变压器故障。后来据杨福堂吹嘘,那样的故障需要计算变压器各项参数,单位上除了他能处理之外,黄兵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其实杨福堂的本意是想炫耀自己是供电局能耐最大的人,不想无形中给温智做了广告,让温智一下子名声大振,成为大家眼中的第三位“大拿”。
一般情况下,用户的用电设备出了故障,不是供电局维修范围的,都需要用户自费去修理,而除了供电局的维修车间按规定收费外,那些私人的修理车间、修理铺的价格都不菲。听说不用拆卸,温智能在原地把变压器修好后,一些用户的用电设备坏了,就私下来请温智去帮忙修理。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只要有人求助,温智都会热情上门帮忙。
温智热心肠做义工,黄兵不但非常赞同,还特别支持。他觉得年轻人就要这样热情,勤奋,助人为乐。而且周末只要是温智出去助人为乐,班里有工作任务,他都会想办法进行调整,或者自己承担温智的那一份任务。后来,在黄兵的建议和倡导下,单位几名青年职工纷纷向温智学习,利用业余时间主动上门为用户提供帮助。
温智不抽烟不喝酒,从小家庭条件好,从来没缺过钱,也没缺过吃穿,加之他本来就怀着一颗博爱之心助人为乐。因此,给人帮了忙,别人给他好烟好酒、请他下馆子要感谢他,或者给辛苦费时,他从来都不接受,他也明确地对别人说,请他帮忙那是大家看得起他,要是再收取回报,就对不起大家的信任,更对不起党组织多年的培养。
对于温智的义举,有写感谢信的、上门表达谢意的,也有说坏话的、写举报信的。
正面的自不必说,那些反面的,多是社会上那些从事修理行业的人在背后捣鬼。毕竟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温智的义务劳动无形中影响了他们的收入。
有一次,锦绣城县供电局局长龙鹏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举报温智和同事杨柳两人借助人为乐之名,给一家农副产品加工厂修理配电设备,索要修理费用,厂长跟温智讲价,还遭到了温智扬言要停电的威胁。
龙鹏明知这是用心不良之人在告恶状,但还是把黄兵叫到办公室,让他把事情弄清楚,也让他提醒温智,出门在外时刻要注意言行,免得让用心不良的人找碴儿。同时也要求黄兵给温智转达,只要是正确的,只要是为电力用户着想的,为老百姓着想的,一切行动他完全支持。
告状的人好像对供电局的内部情况很了解,在给龙鹏写了匿名信的同时,也给原野市供电局监察科写了匿名信。
对于温智的事情原野市供电局领导也有所闻。听了监察科长的汇报,纪委马书记决定亲自督查此事。因为目前上级十分重视行风建设工作,要是基层部门还存在着举报人所说现象,必须要从重处理,给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要是这次跟以往一样,接到的又是诬告匿名信,就得公开声明,还基层职工一个清白。
马书记决定明察暗访。经过一番调查后,她又和龙鹏去了信中所说的温智“索要修理费”的加工厂。马书记此行是怀着一颗公正之心而来,所以临行前她不但带着本局的宣传工作人员,还邀请了市日报的记者。
加工厂老板是一位耿直人,听了马书记一行的来意后,拍着桌子生气地说:“谁要是说供电局的小温师傅是借机索要费用,那可真是良心大大地坏了,我这个厂子要是没有小温师傅他们几位好同志帮忙,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景象。要是让我知道了是谁这么诬陷小温师傅,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听完老板的讲述大家才明白,这个厂子因为之前设计时没有重视电力配套工程,机器上马后才发现电力配套工程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和安全隐患,不是今天线路跳闸就是明天设备短路,而招工时还没有招电工,厂内的设备又不属于供电局服务范畴,所以每次出了问题只能私下请供电局的一位他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来帮忙。一年多来问题一直在处理,问题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有一次用电设备的控制屏出了故障,没有请动供电局那位“大拿”,只好请县城开修理铺的“懂家子”景臣来处理,面对密密麻麻的二次接线,景臣折腾到天黑也没查出故障,有人就建议去请供电局的温智。现在好多人都知道温智也是个“大拿”,平常只要有空,温智都愿意帮助别人。所以老板来请时,温智便爽快地答应了,并叫上同事杨柳一起去。虽然故障不在服务范围内,但温智还是认真地帮着给处理了故障,还查出了出问题的根源所在。在与老板交流过程中,得知厂里连个电工都没有,温智就主动提出要帮厂子培训一名电工。此后,温智只要有时间就来厂里帮忙改造设备隐患,耐心地培训厂电工。
说话间,加工厂所在村的村支书胡有才来了。他不等另一只脚跨进门来就嚷嚷:“我听说有人把小温师傅告了?领导们啊,你们千万不可相信小人之言,小温师傅是怎么的一个人,除了王老板,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你们是不知道的,小温师傅手把手教的那个厂电工,正是鄙人的犬子啊,要不是小温师傅热心,估计我那犬子又到外面混去了……”
胡有才告诉马书记一行,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但却总不想在家务农,一直想要到外面去看花花世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怕他出去受苦,就不想让他出去。得知王老板要培训电工,他就请王老板安排儿子当厂电工。几个月来,在温智的培训下,儿子已经学了很多东西,厂里一些用电小问题他也能解决。但毕竟技术还不够过硬,前不久有个故障他处理不了,供电局的“大拿”又请不来,那天本村的“懂家子”景臣正好在家,王老板就请来景臣跟胡有才的儿子小胡一起处理问题,尽管景臣也很努力,但到晚上九点了还是搞不定,没办法才把温智请来。也就是匿名信上说的温智索要费用的那次。温智和同事杨柳不辞辛劳,一直忙到半夜才把故障排除。王老板为了表达感谢,就给温智塞了六百元。温智说什么也不要,把钱塞回王老板的手里,和杨柳骑上摩托车就走了。王老板追不上,就喊着说:“小温师傅,你要是觉得六百元少了,回头我给你们多送点去。”温智骑在摩托上头也没回地回答王老板:“随便您怎么想,但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挣钱的。”
几天后,胡有才要去县城办事,王老板就让胡有才把一千元辛苦费给温智和杨柳他们带过去。但温智和杨柳还是谢绝了王老板的好意,并请胡有才转告王老板,再这样下次就不帮他了。当然,那天晚上王老板在感谢温智和杨柳的同时,也给了景臣三百元辛苦费。
真相大白,匿名信肯定跟景臣有关!
第二天,市日报记者就写了一篇有关此事的消息发表在市日报上,原野供电局的宣传工作人员也在省电力报上发表了同样消息。
其实人们都不知道,景臣匿名告温智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那天胡有才来给温智送辛苦费时,在供电局的院子里遇见杨福堂,因为是老熟人了,两人就多聊了一会儿。得知胡有才给温智送辛苦费,被温智拒绝了,他就假惺惺地说:“其实以前我也不要,只是王板太客气了,非要给我塞什么辛苦费,你说我总是不接受嘛,也有点驳他的面子,接受嘛,我心里总是不好意思。唉!最近手头上活儿比较多,没有去帮忙,还请你回去代我给王老板解释一下。也请转告他,以后再别给小温给什么辛苦费了,他可是一名共产党员,别因为这事影响了他的声誉。”
其实杨福堂这么说,一是给自己以前收辛苦费的事找了个台阶——他就是王老板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那个“大拿”;二是他嫉妒温智,不想温智以后还有更多的“额外”收入。
胡有才走后,杨福堂就去找景臣。
景臣最近准备扩大店面,也正在向供电局提交增加用电改造申请,见是业务接洽班的杨班长来了,就非常客气。杨福堂倒不跟景臣客气,开门见山就问:“听说你最近财源广进啊?还跑到王老板的厂子里发财去了?”
景臣还以为杨福堂嫌自己抢了他的财路,是来问罪的。他也知道杨福堂在王老板那里捞辛苦费的事情,也知道有些故障是他故意不给人家彻底解决,有意留了一手。于是忙赔着笑脸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那天回家去,顺便被王老板叫去帮忙。我也没收他给的钱啊。再说,我也没帮人家干成事,是你们单位的小温师傅解决的问题。”景臣以为杨福堂不知道他收钱的事情,就不承认自己拿王老板的辛苦费。
“你他妈的别装蒜了,你活没干成,钱倒拿了三百,别以为我不知道?”不等景臣说话,杨福堂又说:“你以为你拿了三百就多了?神秘个啥呀?你算个屁,熬了一天的时间,人家才给了三百,可是有些人去只捣鼓了那么几改锥,就捞了一千元。”
“什么?一千元?”景臣不相信,因为他亲眼看见温智和杨柳没有拿王老板的钱就走了。
杨福堂就告诉景臣,温智那天不拿钱是装样子,也是嫌王老板给的少了,事后他开口要一千元,今天胡有才来送钱时他碰见了。听说王老板非常生气,可又不敢得罪温智,怕他以后使坏,毕竟自己现在忙,没时间去帮王老板……
杨福堂是什么样的人景臣自然知道,但温智那天当面不拿钱,背地里却要一千元,他就有点不舒服,虽说故障是温智来排除的,但自己也在那里熬了一天呀,这差距也太大了!
于是,在杨福堂的教唆下,景臣就给龙鹏写了匿名信,举报温智。
过了两天杨福堂又来找景臣,说龙鹏庇护温智把匿名信撕了,你不能这么善罢甘休,既然要举报那就举报出个结果来,再写一封寄给原野市供电局监察科,看有没有人管,他龙鹏手再长也伸不到上级单位去。景臣不敢惹杨福堂,人家盯着叫写,他只好再写。
现在真相大白,诬告者的阴谋没有得逞,相反却给供电职工树立了良好的形象,也给温智本人赢得了更多的赞誉。作为景臣本人来说,他是感激供电部门和温智的,自己一时糊涂,误干蠢事,人家弄清真相后非但没有来找自己调查,还在发表文章时没有提及这件事情。于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主动上门来找温智道歉,也把杨福堂教唆自己的经过一一对温智讲了。
温智不但没有责怪景臣,还宽慰他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也没有伤害到谁,从此就不必再提了。同时也嘱咐景臣,以后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这是杨福堂唆使他干的。
这件事情温智不但要求景臣以后再不要对别人讲,他自己也把真相烂在了肚子里,从不提及。
也正是因为景臣主动道了歉,他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坚强的技术靠山,在以后的电气设备维修中,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他都会去求助温智,温智也会热心地帮他解决问题,并给他答疑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