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疲惫,落锁下车,提着行李走进楼道里。
她独居的房子在二十八楼,足够俯瞰这个城市,落地窗外就是车水马龙,晚上华灯初上时,夜景相当不错。
她换了拖鞋,走进去,径自走到沙发旁蹲下,茶几上有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没有水,只有几株小植物,没有鱼,没有乌龟,只有……
等等,哪儿去了?她转着鱼缸找了好几遍,这才确认苍耳不在。她又在家里兜了一圈,没找到任何踪迹,顺手抄起手机,向徐斐质问:“苍耳呢?”
“睡觉呢吧?”
“睡哪儿呢?”
“那我哪里知道?它有时候睡桌腿上,有时候睡门框上,你自己仔细找找。”
没死就行,她撂了电话。
直到夜里,她洗了澡出来,路过茶几时不经意的一瞥,那只蜗牛终于回来了,乖乖地趴在鱼缸底部。
钟水晶说她是个怪胎,谁会养一只蜗牛当宠物呢?她也不知道。只是看到蜗牛不管走南还是闯北,总是背着自己的壳,她就觉得分外有安全感。她似乎有过那样的安全感,像蜗牛蜷缩回壳中一样,坚固不摧,风雨有挡。
手机一直是安静的。
直到三天后。
江荻从超市采购回来,手提着购物袋,在过斑马线的时候,听到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了一对年轻的学生,笑嘻嘻着乘风而去。她呆呆地望着,愣了半天,直到身边的路人纷纷迈步,她才回过神来,将脖子上的降噪耳机罩在了脑袋上。
那个声音不断地盘旋,再盘旋,她烦躁地蹙着眉,想努力摒弃这个声音,但最后还是失败告终。
身后一辆车“哧——”地急刹,一个男人摔门冲下来,劈头盖脸地吼:“走路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戴耳机!”
她蓦地抬头,盯着面前怒火冲天的男人。
她不用猜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摘下耳机,神色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对不起。”
余鹄盯着她,眼中那一点恼怒渐渐消散,浮出一丝无奈和忧伤,她又忘记自己了。他松弛下来,缓和了一下表情,想再找点话题,又听她客套地说:“麻烦借过一下。”
眼看她要擦身而过,他喊住她:“江荻……”
江荻顿足,回眸:“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定定地望着她,勾起一抹哀伤的笑来。
这是第几次了?跟着她,从天南到海北,生怕错过一分一秒,只要错过那七十二个小时,她就会浑然忘记他的姓名。
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从那夜在林场,她不告而别,他迅速辞别哑叔夫妇,追着她的班机回到这里,每天都要守株待兔地等着,等着遇见,等着重逢,几乎也是预料之中,他又等来了陌路。
余鹄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举到她的面前。那是一只老旧的诺基亚,已经很少有人在用了。江荻不知他想做什么,横眉冷对着,要不是开车的是他,她还以为遇到碰瓷儿的了。
“你看一眼。”他将手机又往前递了一下。
她抬了抬眼皮子,看到了一行信息,所有的名字都是一样的,江荻。
她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目光狐疑地从屏幕转到他的脸上:“这个江荻是谁?”
余鹄反问:“还能有谁?”
“……我?”
“是,是你,这些信息全都是你发给我的,从十五年前到现在,每一条我都保存着,还有,”他又跑回车里找出一个相机,翻着一张张的照片开口,“这是我翻拍的毕业照,这是你,这是我;还有这里,这是我们的车队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你同我一起举起奖杯;还有这个,这是去年,你去巴厘岛,我扮成地导与你重逢;这是年底在香格里拉,我都差点假扮和尚和你搭讪了;这是三天前,我在守林,你醉倒躺在我的身边。江荻,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江荻战栗起来:“你是谁?”
“余鹄,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鹄。”
江荻下意识后撤一步。
“你的记忆那么好,为什么独独要把我忘记?”
“咔嚓”一声,江荻的脑中仿佛一直紧绷的线猝然断了。她呆呆望着他,身后的一切都沦为了背景,汽车的鸣笛,路人的叫嚷,还有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一一划过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