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上了一半,江荻就被余鹄载回梨花街了。
梨花街名字好听,其实压根没有半棵梨花树,甚至满街都灰扑扑的,一旦有车辆驶过,地面上就尘土飞扬。住在云遥镇上的人也很少把这条街叫梨花街,反倒是老街老街这么叫着,渐渐的,那么一点点浪漫情怀也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江荻一只手攥着帕子捂紧鼻子,另一只手牢牢地抓在了余鹄那辆小山地车的后座上。余鹄将车子蹬得飞快,蓝白色的校服都快鼓成风帆,时不时擦过江荻的脸,一下一下,竟生出几分温柔来。
车子在银行职工大院外停下,余鹄支着两只脚,回头:“还在流吗?你等等,我去叫我老妈。”
江荻捂着鼻子,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连着又一声的猫叫。
余鹄很快钻进了对面那栋二层小楼里,伴随着背影的消失,他的大嗓门却亮了起来:“妈!江荻又流鼻血了!止都止不住!”
丁丽萍提着个小小的医药箱下来了,她身材瘦小,脸也秀气温柔,一双眼睛特别大,虽然眼角已经藏不住眼尾纹,可那目光一落到江荻的身上,江荻就不由笑起来:“丁阿姨。”
丁阿姨的小诊所就在旁边,只隔着两户人家,她一手提着医药箱,一手揽着江荻,小心翼翼得把她护送进诊所里,找了个凳子给她坐下,这才开始去翻找工具。余鹄蹲在江荻面前,两只手托着腮,一脸愧疚地望着她。
“都怪我。”
江荻耷拉了下眼皮子,没搭理他。
他撑着膝盖直起上半身,凑过来,就着灯光观察她的鼻梁:“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
丁阿姨托着搪瓷盘过来了,里面摆着镊子和棉球,还有一根长长的细管子,余鹄一见到那些泛着冰冷光泽的工具,不由浑身一哆嗦,慌忙闪到一旁,一边紧张地吞口水,一边探过头来看。
江荻仰着脸,闭着眼睛,只感觉有一团棉球被强行塞进了鼻腔,为了更深入点,丁阿姨还用工具缓缓地往里顶了顶,她下意识感觉到抗拒,头不由往后躲,接着耳边就响起丁阿姨温柔的声音:“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视觉被关闭,她的听觉便格外敏感起来。她听到了镊子落进搪瓷盘里清脆的声响,还有丁阿姨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甚至一旁余鹄猛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都一一落进她的耳膜中。那些细碎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反刍,一遍又一遍,她猛地睁开眼来。
“好了,”丁阿姨松一口气,“先止血看看,十分钟后如果还没止血,咱们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话音落下,她顺手将搪瓷盘递给远远围观的余鹄,可余鹄却一副退避三舍的为难表情,惹得丁阿姨一阵笑骂:“平时胆儿不挺大吗?这点出息!”
没什么出息的余鹄硬着头皮把搪瓷盘接了过来,火烧着屁股一般,匆匆把盘子给撂在了身后的桌子上。丁阿姨顺手从口袋里摸了摸,朝着江荻摊开手掌:“只有荻荻乖,奖励你的。”
掌心里是几颗牛奶糖,糖纸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她接过来,撕开一颗塞进了嘴里,奶香味瞬间迷漫在整个口腔中。
十分钟后,鼻血止住了。
江荻默默背着书包回到职工大院,过道里的灯都亮着,她一口气爬到三楼,然后打开走廊的窗户,探身朝下看,余鹄果然还等在街边,看到她顺利到家,这才摆摆手,掉头钻回自己家中。
这个点儿,还未到江枫下自习的时候,蒋冰玉正坐在床边上看电视,手里剥着一筐花生米,时不时丢几粒到嘴里尝尝。江荻打了个招呼,解释了一下早归的原因,便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书包卸下,校服脱掉,正要拉开椅子,突然她定住了。
校服就扔在一旁的床上,她几步绕过桌椅走过去,一手提着,一手摸进了口袋。瞬间,江荻的脸色变了,钱包不见了。她又重新走回桌椅旁,打开书包,又仔细翻找一遍,最后眸光渐深,落在了桌上摊开的空白草稿纸上。
记忆一帧一帧闪过,除了画面,还有温度和风速,所有的细节一一重现,被人狠狠撞上的冲击力,以及对方匆匆逃离的脚步声,她收回视线,合上了那叠草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