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太上[1],下知有之[2],其次亲而誉之[3],其次畏之[4],其次侮之[5]。信不足焉,有不信焉[6]!悠兮其贵言[7],功成事遂[8],百姓皆谓我自然[9]。
问题分析
有关“百姓皆谓我自然”的解释很多,试加以分析。
在本章中,“百姓皆谓我自然”句颇多歧义,对文意的理解也有所影响。就文字而言,河上公本与王弼本相同,傅奕本“谓”字作“曰”,帛书本作“而百姓”,不同于诸本“百姓皆”,简本句尾多一“也”字。而对此句的解释,河上公注:“谓天下太平也。百姓不知君上之德淳厚,反以为己自当然也。”其义是君王功成事遂,而百姓自谓自然。这种以“我自然”的断句法,为大多数注家所接受。再看王弼注:“自然,其端兆不可得而见也,其意趣不可得而睹也,无物可以易其言,言必有应,故曰悠兮其贵言也。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不以形立物,故功成事遂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也。”王说解释老子思想,可谓精到,然究竟是百姓自然还是君王自然,并不清楚。与之不同,《老子想尔注》云:“我,仙士也,百姓不学我……而意我自然,当示不肯企及效我也。”此明确将“百姓”与“自然”断开。对此,刘笑敢《老子古今》做出长篇分析,其中有两点值得引述:一是本章叙事的主体是圣人,是圣人“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所以“自然”不当为百姓自谓。二是“谓”字用法,本义是“论”,例举《论语·公冶长》“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而不可理解为“子谓:‘公冶长可妻也。’”所以他依据简本,理解为“百姓谓我,‘自然也,’”而非“百姓谓:‘我自然也。’”其说可参,亦可取。
文化史扩展
1.百姓
百姓有两种含义:一指百官。《尚书·尧典》:“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诗·小雅·天保》“群黎百姓,遍为尔德。”皆以百姓与黎民对称。二指平民,庶民。《论语·宪问》:“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邢昺疏:“百姓谓众人也。”《荀子·强国》:“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姓氏源于氏族制,章炳麟《訄书·族制》说:“上古受姓皆以母,而姬、姜、姞、姚从女。”说明早期姓氏源于母系氏族,而从母系向父系氏族转变,始有“统以父”现象。又据《左传·隐公八年》记载:“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也就是说,上古民无姓,有姓者皆有土地与官爵,其后民始有姓氏。《白虎通·姓名》:“人所以有姓者何?所以崇恩爱,厚亲亲,远禽兽,别婚姻也。”此重血缘的族群意识,当为后起之义,按时代的发展来看,上古“百姓”当指“百官”,春秋以后,渐下及平民。明人杨慎《丹铅总录·琐语》、清人阎若璩《四书释地又续·百姓》均有详细说明,可以参考。
2.自然、人文自然
在古代典籍中,“自然”一词源出《老子》。自然一词大体有三个义项:一是天然,非人为的意思。如《老子》中的“道法自然”。王安石《临川集》卷六十八《老子》释云:“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万物以生也。”二是不造作,非勉强的意思。《老子》“百姓皆谓我自然”当取此义。又《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少成则若性也,习惯若自然也。”也是取自然而然的意义。三是如同“当然”的意思。《史记·孝文本纪》载:“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又如沈括《梦溪笔谈》卷十八《技艺》:“医之为术……如火少必因风气所鼓而后发,火盛则鼓之反为害,此自然之理也。”就思想家而言,自然又可划分为大自然的自然与人文的自然,刘笑敢《老子古今》认为老子的自然属于人文自然,并将其定义为老子哲学的最高价值或中心价值。对人文自然的内涵,刘氏则分成“总体”“群体”与“个体”三层次加以揭示,并据以探讨道家与儒家、墨家思想的异同与互补,对现实“和谐”社会的构建是有启迪意义的。
[1] 太上:最上,最好,此指最高明的君主。
[2] 下:民众。之:指君主,以下数句的“之”字意同。
[3] 其次:等而下之。誉:称赞。
[4] 畏:畏惧。
[5] 侮:轻慢。
[6] “信不足”二句:此二句有三种情形:一如此文,如王弼注本;二是作“信不足,有不信”,无二“焉”字,如《老子想尔注》本;三是作“信不足,焉有不信”,少一“焉”字,如傅奕本。前“信”可解作信誉,后“信”可解作信任。
[7] 悠:或作“由”“犹”“猷”,古通假。其:指太上。贵言:不轻诺寡信。或谓不轻易发号施令。
[8] 遂:成。
[9] 我:指君王或圣人。一解作百姓自称,不妥。自然: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