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八二七年秋至,南辰假唐门剑客身死燕境举兵伐燕,辽国趁机陈兵北境。
很快,吴其用大军越过边境攻占四镇的消息传了过来,人心惶惶,酒家闭门谢客,庙宇关门歇业,衙门大门紧锁。大街之上,人们拖家带口,左邻右舍结伴而行,往北逃难而去。
邯郡北门,那几名面目呆滞的燕兵实在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吼了两声“勿挤!勿挤!”,便被淹没在了这北上的洪流之中。
唐念儿见过数个时辰的剑客搏杀,也见过兵锋所至,尸革相依,所以当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悦来酒家,品着这盏探春酒,看着面前臃肿的洪流之时,很是淡然。
“小姑娘啊!你快点吃的呀,我们马上就打烊了的啊!”老板娘表情哀怨,离着唐念儿不远不近,大声说道。
唐念儿不由斜视了这中年妇人一眼,并没有说话,只将一锭银子拍在了桌上,然后继续安静地吃着酒。
老板娘见到那锭银子,眼中放光:“哎呀,小姑娘,不是姐姐我催你啊,现在辰兵实在凶悍地狠啊,你知道不呀,就在那红堡村呀,辰兵杀光了整村的人啊!小姑娘啊,吃完……”
“红堡村?红堡村怎么了?”唐念儿突然想起,阿娘和二狗子就生活在红堡村,便打断了这掌柜的唠叨。
“死了呀,都死了,整个村子的人呀。”
听到老板娘这样说完,唐念儿心中一悸,起身走出门外之时,突然感觉手中空空如也,于是转头便问道:“老板娘,可知最近的剑铺在哪?”
老板娘被她问得一愣,心想此人小小女子,独自吃酒,还问剑铺,定不是寻常人家,不好招惹,便也耐心答道:“城南有两家,都是挨着的,你沿着此街往南寻二里便至。”
唐念听见,便拱手而出。
街道之上,全是北行之人,也唯有唐念儿逆行往南,在剑铺选了一把银色长剑后,便急急去往南门。可战事期间,南门紧闭,唐念儿又是花了些碎银子才让那燕兵喊人开门。
往南去了数十里,已近黄昏,总算是到了红堡村。
那个地方对于唐念儿来说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村头的房屋已被烧毁,数具死尸被扔在了已被马蹄践踏完毕的田地当中,唐念儿沿着村道,来到红堡村的尽头,而眼前那栋熟悉的房屋,已经化作了一簇黑炭。
难过,跟师兄们的死,一样的难过,唐念儿又一次感受到一种不知所措。
夜已入黑,秋风袭来,唐念儿忍受着疲惫,迈步往北而返。路过途中那几座山峰时,突然听见打斗声,唐念儿不由得屏息凝神,近了些,才发现那是一群剑客正在山坳处磨杀一只穿山巨兽。
那穿山巨兽乃丁级上品猛兽,官家造册有据可查,可这群弱鸡剑客怕不是这猛兽的对手。
唐念儿正如是想着,便见那剑客群中,一人突然倒地不起,而其他人则明显大为慌乱。
如在平常,剑客御兽,唐念儿定会不闻不问,只是如今刚看见红堡之难,唐念儿心中恻隐之心顿起,于是点地而走,奔入那剑客群中,拔出刚买的银色长剑,对着那穿山巨兽的下颌便是剑星如雨。
众人大喜,便都胡乱朝着那穿山巨兽剑刺刀劈,唐念儿眉头一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巨兽吃痛,抡起自己的尾巴就地便是一扫,那些剑客剑术实在低下,直接便被长尾击中,纷纷倒地。
周围的人少了大半,唐念儿此时却感觉畅快了许多,她举起银色长剑,剑如流星,霎时便至,一剑斩在兽尾,一剑劈在兽头,最后一剑直直插入了巨兽下颌,没入半尺。
巨兽看着唐念儿的花式表演,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呜咽一声,最终倒在了地上,然后那没入它身体的银色长剑,突然焕起了青光。
“这是怎么回事?”
“或有兽丹?”
“竟有兽丹!”大家纷纷惊叫出声,然后便紧紧地盯着眼前难得的景象。
可唐念儿并不愿在此多呆,这穿山巨兽的内丹当然不会入其法眼,于是唐念儿果断抽剑,那青色光芒霎时便逝。众人见那光芒消失,无不狠狠盯着这个突然打断自己内心好奇的侠客,可眼见她正要走向山坳之外,众人总算是反应过来,纷纷拱手相道:“多谢少侠拔刀相助。”
夜色浓重,剑客们实在看不清唐念儿的相貌,以致于误以为她是一名少侠,只是听到这些剑客如此称呼自己,唐念儿不由得觉得好笑。
“无妨,无妨。”她学着师兄们的口气,却仍然掩盖不了自己少女的声音,而这声音一出,那群剑客无不惊异,而稍微有一点自尊心的,不由得纷纷掩面。
可还是有脸皮厚的,小跑着跟上了唐念儿。
那人已近了些,唐念儿顿时回头,黑夜漫漫,危险丛生,唐念儿不由拔剑而出,一下便指在了来人的喉头。只是这数尺之远,已能分辨他的浅眉细眼踏鼻圆脸,看上去颇为滑稽。
唐念儿不由得笑了笑,而那人则早已脸上渗汗,小声说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想问道少侠高姓大名?”
这人声音尖细,极有特点,唐念儿于是放下了那剑,可她并不想在此处留名,因此反问道:“小女草莽,还不知你是?”
那人见到唐念儿回答,不由得心中大喜:“在下马应财,在邯郡城南开了一家应财当铺,另外我手头上还有一些猛兽妖兽的小道消息,提供给这些剑客帮他们袭怪杀兽,我只赚些微薄佣金。”
听到此处,唐念儿已知道此人便是倒卖妖兽消息的掮客,她并不想与此人有过多的交流,于是快步便想离开。
奈何马应财实在粘功了得,一下跟上几个快步,又徐徐开口道:“方才我观少侠出手不凡,我有妖兽消息,您又有盖世武功,如此大杀四方,帮助那些低阶剑客猎杀妖兽,获取大额佣金,何乐而不为呢?”
唐念儿听完了他的话,并不是因为他的话有多么耐听,而是黑夜当中,那马应财腰间有一块玉佩那样耀眼。
祥云三朵,古木三棵。
想起那是自己留给二狗子和阿娘之物,如今落到此人之手,唐念儿害怕二狗子和阿娘已遭不测,登时便举剑搭在了这马应财脖肩,冷厉说道:“你身上玉佩,从何而来!”
那银剑搭肩,马应财顿时面如土色,恍惚听见她在寻问玉佩,便支吾道:“少侠……也中意小人的玉佩吗?那就……拿去便是!此玉产至渝国,玉面光莹,莹中泛金,是为……渝地金玉,玉中良品,也难怪……少侠……一眼便能看重!”
听见这没囫囵个的废话,唐念儿的五脏六腑差点都被气得吐了出来,实在想一剑削了这脑袋,好在她还是压制住内里升腾怒意,继续问道:“我是问你,这玉佩你是如何得来的?”
“哦。”马应财虚汗直冒,但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块玉佩是一个未束发的少年,在邯郡的时候当给我的,我开出了五十两银子。能看出来,那个少年对此玉也实在不舍,所以特意叮嘱在下,不要将此玉转当,因而我才随身佩戴。”
马应财头脑灵活,如此紧张关头,也没有如实相告:当日那个少年背着自己病重的母亲,为了诊费将此玉以三十两白银当给了应财当铺。
听见此话,顿觉二狗子和阿娘没有遇害,唐念儿便收了剑,追问道:“现下那个少年在哪?快快带我去寻!”
剑收走后,马应财长舒口气,又听见这一问,马应财何其聪明,当下便知其关节:“少侠,在下也愿意相帮,可邯郡城大,十几万众,寻人实在不便。不过,既然此玉当期一年,一年内此玉都不会转当,那少年定会前来赎当,到时便能找到此人了。”马应财讪笑道,当然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玉佩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少年手中了,毕竟每日半钱银子的利息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的。
“此地的确寻人不便,那少年如来赎当,你可要快快通知于我。”唐念说道。
“那是,那是。”说着马应财便微微一笑,“不过,少侠可要留下姓名地址,以方便小的到时能知会。”
“如此也好。今后如有消息,便到邯郡悦来酒家,说找念儿姑娘便是。”
“甚好甚好。”马应财捋着自己浅浅胡须,微微笑道,“能够结识少侠,实在是机缘巧合,还请少侠帮衬在下猎兽之事。当然,请少侠放心,您的佣金一分也不会差,我是生意人!”
马应财自顾自说着,却不知唐念儿烦他得紧,已经迈步半丈之外了。马应财见此,愣了一愣,又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