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路上欢畅蹦跳,心情大好的羽朵,回到守备府的房间中,旋即目光被妆案上那支流光溢彩的冰晶叶发簪所牵引,走上前去将其捏在两指间,举在面前瞧看,心中奇怪,自己分明将此物收在乾坤袋中,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此呢?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洒然转身来瞧,望了眼蓝尘后,回眸望向自己手中之物。还以为是蓝尘信了那些谣言,也当自己是敌军派来的细作,故而翻动了自己的物品,检查她的身份。羽朵默声嗤笑,转而沉了面色,随手将发簪收入乾坤袋后,理所当然地揣进自己怀中。
蓝尘静静跟随在她的身后,稍晚一步踏进房中。将羽朵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后,亦心碎得装作毫不知情,浅浅淡淡与她绽出柔暖一笑。
羽朵本就对之前的事,怨气难消,因此带着些情绪,半温半愠道:“我已知晓,诸事皆毕。再无需我添乱之处,不必劳烦你刻意前来,对我下达逐客令,我并非是想赖着不走,只是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完,稍留几日便走。”
说话间,端见蓝尘十分疲惫的英容,也渐渐冰冷了下来。羽朵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开始有些愧疚不安,可刚才话说得太满,她旋即用墨麒麟化形之事找个借口,可显然有些底气不足,越说话音越小,“此番折回,全因三日之后,另外一位朋友……它该是需要……”
不等她将话说完,蓝尘的身影突如其来充实了羽朵的眼底,他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将羽朵紧紧拥在怀中,轻阖眼帘后将下颌依在她的肩头,艰难启唇,“别走……你哪里也不许去……从今往后,只许待在我身边……我想做一副永远无法打开的枷锁,往后都将你牢牢困住,锁在我眼前。”末了的话音,说得些许烟雾般的淋漓轻声,淡淡滑进羽朵耳中。
然则奇冤无比的羽朵,却并不知蓝尘是何等地痛彻心扉,她此刻的一颦一笑,皆是锋利无比的利刃,刨剜着一颗温软的心……
羽朵眼尾余光轻轻一睨,撇撇嘴角,满腹牢骚道:“凭什么?我是卖给你了吗?不但要对你言听计从!还要任凭处置?哈,此刻想用条铁链将我拴起来吗?你真的是霸道蛮横!”另外半副怨怼之言,念在腹中:我离开这几日,倒是不见你寻我,也不问我去了何处?现今又当我是牲畜吗?要被在脖颈上栓条铁链,与让在街上牵着行走,或是绑在路旁的拴马石上!
再抬眸起身时,蓝尘已经收起了眼中碎晶般的湿润,倏而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院中。
嗳?你的要求这般过分,我不过稍有微词,你便又同我耍脾气!弄得好像我不应允,便是犯了滔天大罪!羽朵有些又糊涂了,怔了片刻!旋即磨了磨牙撸起袖子忿忿追出来,却被忙着安排庆典的管事拦下,对她一通劈头盖脸地责骂后,无端轰赶去了厨房帮忙。
羽朵望了望蓝尘渐行渐远的背影,无精打采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
为了庆祝大胜,萍芜城中杀鱼宰羊,四处张灯结彩,夜间的月亮也十分应景,将自己长得白胖圆满,皓朗清辉地挂于当空。
羽朵站在厨房门口,朝内四下环看了一周后,一双眼眸瞪得堪比明晃晃的两颗夜明珠。
厨房内,那边地上血淋淋的羊头堆叠了一排等着下锅,这边七八名妇人蹲在水盆前提刀杀鱼,左耳传来“噌噌噌”的刮鱼鳞声,右耳传来“哐哐哐”的剁羊排声……骇得她心惊胆战,唯有用深深一凝吸,来舒缓心情,却被浓郁的血腥气,瞬间侵袭鼻端。生生让她顿感小心肝在滚油内翻炸了一遭,后悔莫及道:蓝尘,我错啦!再也不敢忤逆犯上,往后但凡你说什么?我都依令照办!呜呜呜呜……
羽朵拧眉面露痛苦之色,“哇~!”地一口反胃之感袭来,她旋即紧捂口鼻便往出跑,少顷之后,立于较远处的墙角旁,扶了墙壁,折腰连连干呕。
休夫、克夫和丧夫,这三位妇人刚才瞧见羽朵走进厨房后,喜滋滋地热情迎上前,刚想同她打招呼,可与她说了半晌的话,她怎得恍若隔世般毫无反应,此刻又面色难看地冲了出去,几人对望一眼,都是担心不已,旋即一道跟着羽朵身后追来。
休夫满面忧心之色,俯身来拍抚着羽朵的后背,焦急询问:“可是吃坏了东西?”
羽朵呛了口气,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喘了几喘后,闻声缓缓回望,见是这三位婶婶,对她们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片刻后,起身来同她们说话,“让三位婶婶担忧了,羽朵没事。”
三人齐齐满腹疑惑地望着羽朵,“哦……”了声后,怔怔点点头。
羽朵觉得自己好多了,笑着来同几人问好,“多日不见,三位婶婶怎得来了此处?”
“嗳~!别提啦!都是被你害得呗!”克夫口无遮拦,怨声载道。
丧夫和休夫拉下克夫还要出口的抱怨之言,见羽朵神情有些暗暗伤怀之色,几人忙温煦地同她讲了事情的经过,末了不断安慰羽朵,此事其实同她干系不大,都怪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男人,自己救不下劳婷儿,若无羽朵搭救,想必新婚之夜,劳婷儿便会自我了断。
羽朵惋惜了少顷,也是无奈。旋即同她们聊了些旁的事后,便郑重交代道:“记得往后唤我‘羊肉羹’!还有,我现在的身份不能明言,蓝尘的身份也需保密,三位婶婶切记,全当不认识他,否则,恐又会牵连你们。”
“知道了,小事一桩,我等自会守口如瓶。”丧夫笑着拉起羽朵的手,握着掌心拍拍,替其他二人一道做了保证,让羽朵放心。
休夫甚感好奇地来问:“你怎得被指派来此呢?我们刚才可瞧见,你那主人身边,站着另一位女子,好像叫什么陈香!听说他们二人还有自幼相识的情分,现今再遇见,倍感亲昵呢!”
克夫立刻“啧啧”着嘴上来插话,鄙夷不屑道:“看看那陈香的狐媚样子,殷勤备至,添酒加菜的,心里乐不说,脸上还笑得合不拢嘴!城里那几位小吏,好像还是刻意撮合呢,此番想必专门将你支开,指派了那个陈香前去伺候着,好让他们二人之间,擦出火花。”
羽朵落寞地敛眸望向脚下,努力对她们扬了嘴角一笑。
丧夫急得瞪了眼睛,“你竟笑得出来?”说话间,抬指一戳羽朵的侧额,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快去将那狐狸精挤走,你才是正宗的狐狸精,怎得还斗不过一个假的吗?”
三人旋即出谋划策,指派了克夫去厨房内端了酒菜出来,将托盘塞进羽朵手中,休夫一撸袖子道:“若是需要帮手,三位婶婶可不是吃素的!”
羽朵双手托着托盘,徐徐抬眸望来,弱弱道:“可我吃素。”言毕,见三位婶婶气得瞪她,羽朵略微思忖片刻,刚要开口说,“其实……”自己不是狐狸精,却被三位婶婶打断。
话音未落,气得三人齐齐上手,推搡着将羽朵送去校场方向。丧夫指指前方道:“去啊!送了菜后,就赖着别走,婶婶们帮你将那狐媚的陈香拉开,你借机填上去。”
“可是……”羽朵双手端着托盘,半推半就地回头望来,见三人叉腰跺脚,气势汹汹地上来将自己围住,旋即做出浑身发颤的表情来催促,羽朵只得哀哀一叹,蔫巴巴地走上前去。
……
山间小城,又临近水边,如今冬日到,夜间更是湿寒侵骨,校场空旷,四下并无遮挡,即便围坐在篝火边,亦是觉得霜风如刀,吹得人五内俱寒。
少顷之后,待羽朵规规矩矩地走来蓝尘身边,三位妇人紧随其后,很是技高一筹,快言快语到让陈香接不上话,三两句话的说辞,便不管不顾地就将陈香拖着一道同她们去厨房帮忙。
而站在人群中的陈苏暖,望了望自己的姑姑后,用极其不友善的目光,狠狠剜瞪着羽朵,旋即闪动一群顽童,稍后找个机会,前去挤对羽朵,让其知难而退。
蓝尘身边围着众多兵将,大伙各个情绪激昂,人声鼎沸间挤在一起,都说说笑笑地接连来给蓝尘敬酒。蓝尘本就酒量不怎么滴,此刻已经被灌得半醉半醒,再加上身体不适,头昏脑涨间晕晕沉沉。
羽朵小心翼翼唤了蓝尘多声,他都是不应不理,本以为周围太多吵闹,兴许是没听到,她见再这样让他们轮番将蓝尘灌下去,他必会夜间头痛欲裂,忙上前来阻止。
身边吵吵闹闹,说着各自除夕夜守岁时发愿求福之词,推推搡搡挤来蓝尘身边,正要搀扶他离开,不知是谁伸手一拦,问了羽朵一句,“白面小生可有诉求?”
“我想要他……”羽朵指着蓝尘,回了句答非所问的话。
“什么?”人堆中陡然惊雷一喝。旋即周遭鸦雀无声,齐刷刷地目光落下此处。
尴尬、窘态、惊愕、雷劈、冷汗、脱色、归总于毛骨悚然。周围一圈听见这四个字的人,皆是千奇百怪的神态,还有一位壮汉呆傻瞪眼地举着酒碗,讷讷张口定在那里,将方才刚倒进口中的烈酒,顺着嘴角往外流淌。
羽朵本就没注意听众人都在说什么,还硬生生被一壮汉,拔高嗓门的惊呼震断了,将羽朵的后半段话中,“回去休息”这几字劈得销声匿迹了。
蓝尘眼尾目光斜斜扫来,幽幽淡淡地照在羽朵面颊之上,凝了她须臾后,倾身于她耳畔,淡声道:“可说真的?”
羽朵瞧他似是醉了,绚丽一笑,老谋深算道:“嗯!千真万确。”
蓝尘一呛;韩用一愣,其他三名小吏一惊;其余众人一撼;陈香淡淡忧伤一瞥;陈苏暖怒目狠狠一瞪。
唯独袁内侍一喜,拍掌乐道:“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啊~?”羽朵断章取义,翘了眉心担忧道:“非也,再不离开,祸从天降。我是要他快些回去休息,饮酒伤身不说,还会……还会……”嚼了嚼话后,索性让蓝尘知道自己的担心,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想要他回去休息。”言毕,急急挽了蓝尘的臂弯,就拉着他朝外走去。
待听完整段话,骇然安静了良久的众人皆是大喘气后,迭声起哄一笑了之,即刻恢复到之前热闹的景象,唯独蓝尘枯萎一笑后,静默良久,眸中深邃到望不见底,却映着羽朵的身影。
蓝尘脚下一驻,羽朵停步诧异转身,袁内侍喜上眉梢,借机暗地下黑手,在羽朵腰间送了一把,将她推进蓝尘怀中。
羽朵一惊,忙回头望了望,也没看见是谁方才推自己,逐而朝后退了几步,与蓝尘保持距离,回眸来问:“你该是醉了,不若回去休息可好?”
一阵斜风吹来,让她预感到不祥之兆,观了蓝尘忧冷的面色后,又望了望四周热火朝天的人群,干干笑道:“我全心全意为你着想,怕你若真的醉了,必会如我饮酒后一般浑浑噩噩,记不得……”
话音未落,蓝尘极其冷漠地挪开目光,复持了酒碗扎进人堆中,朗声大笑着与众人把酒言欢。想来你是记得,自己与我三拜成礼,有了夫妻之名,那你为何要如此做?还有蓄意请我去瞧一出,你与江映雪的温情相依,心给他,人给他,什么都给他,我还能将你如何?
呵!我倒希望你不曾记得,自己与我成了礼,那些曾经的美好,居然变得无比讽刺……依稀间逐而回忆,那些曾经出现过的荒诞不羁的梦境,还有灵宝仙尊的忠告之言:你真的是巫凉羽转世吗?朵朵,我真的想问一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如灵宝仙尊所言,找我报仇吗?要我这条命吗?
好!都予你……之后呢?你还欲如何?
蓝尘不愿再想,朗声大笑后,将碗中烈酒倒入喉中,只盼这都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