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风雪在这片黝黑的大地上飞舞地更加猛烈,厚厚的积雪下,掩埋着蓝尘。他的身体好似全都已经结冰,所有的感知皆已无觉,唯有掌心内不断传来那柔弱地痒痒之感,如星火般的暖意,唤着蓝尘即将熄灭的意识醒来。他终于能略微翻动了下身体,可离开这边雪地,简直是痴心妄想,身体太多虚弱,连抬手都做不到,如何爬出这片死亡的坟墓?
蓝尘仰面躺在雪中,长睫上挂满了冰霜,微微颤动后,静默地凝望上方的夜空,风雪下星光却依旧明亮,亮的诡异奇怪。他努力想回想自己如何来到此地,可脑海中的记忆好像被谁撕成了碎片,杂乱无章地四处散落,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画面。
一声轻轻地苦笑后,好似自己昨日还在夏姒边塞城中,与左仲一同在父母膝下嬉闹,可怎得前日自己就在彩云谷中改名换姓,拜在师父座下潜心修行。若心境能一如既往,从来宁静如水该有多好?那平静的湖面上,忽而落下一片羽毛,溅起层层涟漪,亦如有个人掉进自己心中。蓝尘正想再回忆更多,却又瞧见她无情地杀了自己后,推他跌下云头。
画面到了此处,蓝尘忽觉自己心痛难忍,迅即双手捂着心口处,将身体紧紧蜷缩,下一刻,额上大滴大滴地汗珠沁出,转瞬便被寒气冻成冰滴,覆盖在面颊之上,心痛之感还在不断传来,痛得他无声呻吟,额颈上青筋爆出,面色也憋的通红,好像已经无法呼吸了。
小蝴蝶迅即又一次,迎着风雪摇摇晃晃地飞来了蓝尘的面前,再次落在蓝尘的唇瓣之上,将自己刚恢复些的灵气,毫无保留地全部奉献给蓝尘。然而这一次,它不仅将自己的灵气渡给了蓝尘,还在那些灵气中,融了自己的生灵之息。
蓝尘无力阻止小蝴蝶这样做,眼角的一滴热泪刚刚流出眼眶,便化作一滴晶莹的冰滴。你究竟是谁?若非萍水相逢,难道我曾经救过你吗?你这是在报恩?不顾性命的报恩?值得吗?我根本对你毫无印象,又何德何能,受你如此来报?你若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彻底心寒?
咕咕作响的风声中,好像出入彩云谷时,听到的那曲三师兄青峰的箫声,凄婉而悠扬,阴郁地飘零中,埋葬他心中难以割舍的情愫。
不知过了多久,蓝尘见小蝴蝶已经累到掉落在自己脸颊旁的雪地前,他缓缓伸手托起小蝴蝶暖在掌心,双手焐着它,放在自己面前,缓柔地轻声道:“别再做傻事了,我根本不记得何时见过你,待风雪停了,你快些离去,不用费心管我……再这般反复,不待你耗尽自己的生命,便会冻死在此。如今本君,给不了你任何回报,休息片刻,就离去吧!”
言毕,他撤了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左侧的肋骨处。心中惊奇:伤口竟然不见了?何时愈合了?怎么愈合的?我神源已碎,早就该灰飞烟灭,怎么可能还活着?可看看自己掌心中的小蝴蝶,证明了他真的还活着。想起自己意识模糊时,看见了师父的脸,难道是师父救的我?如何能救?师父如今怎样了?我又为何会落在此地?这里苦寒如地狱,又并非地狱,这里究竟是何处?
心里淋漓侵袭,眼眸微微湿润,闭眸深深凝吸后,敞开掌心,让小蝴蝶离开。可小蝴蝶却执拗地一步也不走。蓝尘轻浅一笑地望了望掌心内的小蝴蝶,重燃求生之念,既然如此,哪怕要我如蝼蚁般苟延残喘地活着,我也要走下去……小蝴蝶,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吃力地从雪地着缓缓爬了起,一手揣着那只其貌不扬的白色小蝴蝶,将它护在怀中,另一手抬起遮挡如尖刀般的风雪,凌然迎着狂风蹒跚而行。起初几个时辰,皆是在白茫茫的一片无尽白雪,漫无目的地前行,可蓝尘刚才就发现了夜空中那些诡异的明星,有几颗着实亮的奇异,于是顺着天上的星象,又走了几个时辰,天边隐隐露出些鱼肚白色的亮光,照出了前方不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黧黑色建筑,远远观去,那高耸的城墙陷落白雪中,斑斑点点,却也甚是醒目。
不知又走了多久,视线中模糊地出现了四个猩红滴血的大字,定睛朝前方几丈外城门上瞧去,只见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斐然无念”,这几个大字,真真是让人看了,再无信念。蓝尘心中沁出一片凄凉,原来此地是绝命苦海外的魔域。他的身体终于再能支撑,趔趄了几步后,旋即一头倒在了宏辉的黑石城门前的雪地上。
意识又开始变得迷迷糊糊,无数记忆的碎片接踵而至,那曾经的过往有多美好,如今的结局就有多么讽刺,嘲笑着他的一往情深,一遍遍印证着自己的咎由自取,祸及身边之人。
师叔秋辉曾经说过,凡尘中之事,不得再去干预,否则必会受到因果报应;师父今泓也说过,我已经经过了十世轮回,此生已然可以跳出,只要一心大道,便可仙风道格,逍遥六界。可我偏偏遇见了你,这宿命中的一劫,我不想躲,却是我的私心和执着,让我们走到了这般吗?朵朵,你如今身在何处?若你知道,我还未死,是否心中恨意,终难消呢?若再相见,我亦不知自己会不会,出手杀了你?来结束着一场错爱……
而那只小蝴蝶,再次拼劲全力地从蓝尘掌心飞出,毅然迎着风雪,即便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任不竭余力地用那羸弱的小口,一口一口,将地上的积雪含在自己口中后,飞来蓝尘的唇畔上,将这续命的“温泉”,无数次地送进蓝尘口中,让他干裂的双唇得以滋润,让他灼烧的喉咙得以降温。
纵然杯水车薪,可小蝴蝶决然没有过要放弃的念头,这般来来回回,飞送了上千遍……终于让蓝尘再次醒了过来,他即便心中伤感无比,却连用一滴热泪来还报,也是做不到。
小蝴蝶见蓝尘恢复了意识,好似非常开心,在蓝尘面前飞悬了须臾,便朝城中飞去……
蓝尘抬眸望了望,见小蝴蝶终于离去,心中呵笑一声,并非伤感,而是一份释然。它若真的是来报恩,那早已超越了太多,可以告别了,这破碎的身心,残喘的余生,不需要任何陪伴,黑暗中的我,身着黑衣而行,注定此后无牵无挂,没什么再能失去,也便再可珍惜……或是此后为复仇而活,或是?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中,与它融为一体,此后,无心,无情!
若有杯中酒,寒月落影醉,回首戚苍苍,少年鬓然霜。
岂料!半晌之后,小蝴蝶又飞了回来,再次趴上蓝尘的唇畔,一口口将自己口中衔来的蜜糖,缓缓送进蓝尘的口中……看着它纤弱地身躯,不辞辛劳地迎着风雪,即便它早已冻得全身僵硬,却依旧双翅奋力扑扇前行,周而复始地,不知从城中何处寻来蜜糖,一次次艰辛飞回,用自己绵薄之力来挽救蓝尘。
如此羸弱的温暖,比雪中送炭还要暖心,千倍,万倍不止……
小蝴蝶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循环不息,从清晨忙碌到正午,一直忙到了夜幕再次降临,终于累到,再也飞不起来,才瘫软地掉落于雪中。
蓝尘心疼地拧起了双眉,翻身朝着小蝴蝶掉落之处爬去。身后积雪上刚刚行过的痕迹,很快便被新的落雪掩埋。蓝尘再次将它焐在自己掌心,即便自己的双手那样冰,那样的凉,也希望能比雪地中多几丝暖意。
他双眸早已湿润,拖着小蝴蝶的手还在不断颤抖,缓弱地轻声来问:“你还好吗?”少顷之后,见小蝴蝶轻微地动了动,来给以回应,蓝尘这才舒了口气,“休息吧,一时半刻,我还死不掉。可你再如此,没被冻死,自己真的会先累死……我,真的没事了……”
也不知小蝴蝶听见了没有,想必已然累得昏厥了过去。蓝尘又缓了少顷,一手掌中托握着小蝴蝶,一手撑地匍匐,带着小蝴蝶,朝着城中爬去……
前方一片雾蒙蒙的禁止,好似微笑着伸出双手,迎接每一位向它走来的勇士。
这座名唤斐然无念的魔域城,是这片浩瀚魔域中的主城。自从魔尊刑坤陨身后,他座下的十二长老便各自为政,在魔域内划分出十二洞,分别由不同的魔族长老统治管理,而这里,是那十二洞主共同设立的集会之处。说是集会之处,事实却并非如此。魔域中的魔族,多年被囚禁在这片北荒极寒的苦地,怎会就此甘心?
魔族十二洞的洞主虽彼此间并不和睦,也不愿内斗消耗,或是看到任何一方独领风骚,因此这些年明里暗里相互制衡掣肘,但最后他们却达成了协议,故而他们将此地空出,谁也不占,反而在城中秘密训练魔族勇士。这座城中,但凡进入者,都要加入这场弱肉强食的争霸。每月末时,只有在猩屠大会中,屠尽城中其他想离开此地者,才能走出这座恐怖的炼狱之都。
魔族被送入此城者,待他能活着离开,便可有机会挑战十二洞主,若侥幸取胜,那此洞的洞主便要归顺来战者所属的洞主,直到最后只剩一位洞主,便尊其为魔界至尊。起初各洞洞主本想用此法,来达到一统魔域的目的。然而,这十二洞主又各怀鬼胎,虽都想一统魔族离开北荒,却都不愿屈居他人之下,又怎么可能放城中胜者,出来将自己取而代之?为他们做嫁衣!
城中街道杂乱荒凉,屋舍破败,几处倒塌的石墙旁,生长着些许黄幽幽的坚韧杂草。
蓝尘微微抬首,打眼观了观这城中的境况,静的令人不安,于是他将小蝴蝶揣进怀中,努力起身站立,踉跄着走到街边,观眼前这座破屋虽塌陷了一面墙壁,但其余之处还算完整,便迈步走进去暂避风雪,而后查看城中情况。
来到屋内后,蓝尘也讲究不得,找了块还算干净些的地方,撤下墙上挂着的一面黑色旧旗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便将此物平整的铺在了地上,而后将小蝴蝶从怀中掏出,轻轻地将它放在了上面。他自己则转身在屋内拾捡了些干草和几根枯树,搭起一个小火堆来,暂时取暖。
半晌之后,屋外的街道上,离此不远的另一间破屋内,几名肤色较暗,额头上长着几块乌晶一样鳞片的魔族之人,好像嗅到了那丝丝缕缕不同于此处者的气味,他们拿起手边粗壮的武器,寻着气味,朝蓝尘和小蝴蝶的藏身之处找来。
蓝尘正想放松些戒备,躺在地上休息片刻,只因他如今的身体,仙脉尽断,体内的灵气如找到的安质处般,不是四处乱撞搅得他剧痛难忍,便是不断泄露,弄得他虚弱无比。然而,刚刚轻闭上的双眸,迅即警觉地睁开了。
在旁人听来,即便屋内那几名魔族之人已经将脚步放的极轻,极轻了,且屋内狂风呼啸,更是能很好隐藏他们的靠近。可蓝尘与风,可谓是相伴而生,风中任何细小的声音他都能轻易地分辨。
蓝尘即刻回望屋内,一圈看下来,那唯一的出口,已被几名魔族封堵,屋内再无门窗。蓝尘只能勉励起身,用那块破棋子,将小蝴蝶抱起来藏在墙角,只盼自己还有力气能阻拦那些来者不善的魔族,若是不能,也希望他们杀了自己后,不会再发现小蝴蝶。
“哈哈哈……”一个粗狂汉子的声音,率先炸炸地闯了进来,他的笑声在这不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我说什么?你们几个还不行!哈哈哈哈……”他举着手中的狼牙棒,指了指蓝尘的背影,兴高采烈地对自己身边的几名同伴炫耀,“老子盘庆是何须人也?几十里为肉味都闻得到!方才你们几个还不信!”
“行啦!”他的另一名同伴打断了他的吹嘘之言,用眼神示意,扫了眼蓝尘后,给几个同伴一个手势,几人便将头凑在一起,小声商量。
“这小子看着像是个仙,怎得会流落此地?”
“怕什么?落魄废仙孤身一人,咱们六个,还对付不了一个?再说了,这里可是北荒!”
“主要是不能让他流血,但凡有了血腥味,会引来更多的竞争者,咱们该用智取!”
盘庆嫌他们几人畏首畏尾,急得瞪了眼睛,扯着嗓子咋呼道:“这条肥肉是老子先发现的!同哥几个先说好,等会宰了后,老子要双倍的份!”
还不待那几名魔族与盘庆争辩,只见方才还蹲在墙角的蓝尘,缓缓站起了身,微微侧首余光阴冷地朝那几名魔族瞟来,随着他徐徐转过身来,那些魔族的身后,居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把锃亮的银枪半悬空中。
嗖的一声,银枪便已穿透了一名魔族的脖颈,而后飞回到蓝尘手中!
另外几名魔族,见自己的一名同伴已被蓝尘所杀,反而有了些担忧之容,即便自己同伴的鲜血渐撒在了他们破烂的衣衫上,这些魔族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哀伤之情,反而用手指,蘸取了些自己衣衫上的鲜血,送到嘴巴惬意品尝。
一名身材高大的魔族,该是他们的大哥,对其他人挥手示意,让他们速战速决后,他则转身蹲在了那名刚刚死去的同伴身边,理了理他那脏兮兮的发丝后,惋惜地轻叹道:“小弟啊!你莫怪哥几个,待我们替你报了仇,也不是浪费你的尸身。今晚!就将你和杀你的那个贼仙,一锅煮了!”他说完,忽得一惊,忙改口道:“不对不对,若是煮熟了,肉味太香,会引来章仇那伙狗贼。哥哥们只能对不住你,将你和那贼仙一道分开生食……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