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宫中的血雨腥风,着实让狐姬心惊肉跳、夜不能寐,没想到哥哥狐偃曾经的预言竟然一一应验了!她庆幸重耳远在翟国避难,否则定会被卷入这场可怕的权利倾轧。对于夷吾上位,她虽感意外,却也淡然处之,如今朝廷君臣皆尘埃落定,不管对重耳还是对她,至少能保证一份安定吧。于是她照常在嘉禾宫内静心阅读,等待传来解禁的消息。
那日正午,新燕在一旁服侍摆饭,狐姬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看到小戎高髻华服、浓妆艳抹、珠围翠绕、环佩叮当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娥、寺人。宫娥有端茶的、有持扇的、有撑伞的、有抱枕的……没一个空手的。
狐姬缓缓起身迎过去,给小戎施礼:“太夫人金安!”
小戎拉住狐姬的手说道:“姐姐不必客气,来来来,咱们姊妹坐下说话。”
刚刚进来的瞬间,小戎的随行宫娥已经在上席位置铺好一块貂皮坐垫,小戎在上面落了座,宫人赶紧抬过一张小巧的红木茶几,摆在她面前,另有两名宫娥立刻上来端茶倒水。
小戎瞥见狐姬饭桌上只摆着米粥、馒头和素菜,佯装吃惊道:“姐姐近来的饮食难道和软禁时一样吗?这怎么能行!回头我命膳厨的奴才们给姐姐好好改善改善。姐姐是知道的,宫里的这帮奴才呀,一个个惯会偷懒耍滑、看人下菜,要不是我收拾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登鼻子上脸呢!”
狐姬:“妹妹新任,后宫诸事已经足够操心劳神,就不必为我费心了,我已吃惯这些,改善了也未必消化得动。”
小戎笑道:“姐姐说得可不是!这一向真把我累得够呛!虽说夷吾如今是一国之君,但这宫里其实早被那两个狐狸精吃空耗尽、只剩一副空架子了,所以,我们生活节俭一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小戎呷了一口茶水,“你是不知道,那两个妖妇霸占下多少金银珠宝和华服首饰,回头姐姐到我那里挑选一些吧,寡君新位,咱们穿的、戴的也应该体面、喜庆一些才是!对不对?”
狐姬说道:“谢谢妹妹总为我着想。你也知道,我平时就不讲究这些的。”
小戎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试探道:“听说……重耳虽然客居翟国,但在朝中还是颇有声望,不知他……想不想回来为新君效力呀?”
见狐姬摇头,小戎追问:“姐姐何以见得……他不想回来呀?”
狐姬:“妹妹也知道,重耳并无佐君之才,且从小胸无大志,只喜淡泊图安逸,在翟国待着就挺好。妹妹既提起,姐姐倒是希望能回翟国探望君父,还请妹妹求寡君恩准。”
小戎嗔怪道:“哎呀呀!姐姐也真是的!你我自远嫁晋国,就已经是母国泼出去的水了,还回去干什么?谁还稀罕咱们回去呀?”
狐姬恳求:“母国君父从小很疼爱我们,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现在不知怎样了,姐姐我真的很想回去看看!”
“疼爱?哼!”小戎冷笑道,“疼爱姐姐还差不多,我算什么?想当年,我只不过是姐姐陪嫁的媵妾,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先君毕竟还宠幸过姐姐一段日子,对我哪用正眼瞧过?侍寝当夜,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他竟然问我,你是不是新来的宫娥?嘁!想起来就丧气!就连狐偃哥哥也一心只向着姐姐,事事为姐姐和重耳做打算,谁管过我的死活?!要不是我舍身舍命地……”小戎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忍了忍、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姐姐若回去,外人还以为妹妹我容不下姐姐呢!你让我这脸面往哪儿搁呀!姐姐就在这儿好好享清福,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打发人去跟我要就是了!如今我是后宫之主,还能亏待姐姐不成?好了,妹妹还有一堆事要忙,先告辞了,咱姊妹改日再聊!”说完,小戎起身大摇大摆引众人而去。
“哼!小人得志!”新燕低声骂道。
………………………………………………………………………………
秦君任好眼见夷吾即位多日,却一直等不到晋国使臣前来交割河东五城,便派出使臣公孙枝到晋国督办此事。
纳夷吾入晋之前,吕甥、郤芮许诺里克、丕郑的汾阳、负葵良田亦不再提及、不了了之。里克、丕郑虽心怀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公孙枝抵晋后要求谒见晋惠公夷吾,夷吾当然知道公孙枝是为索要五城而来,便与众臣商议割城之事。
吕甥进谏:“微臣以为,吾君当初之所以答应割让河外五城给秦国,实属权宜之计。彼一时、此一时也,如今吾君已朝觐周王,正式受封晋侯,与秦君同列诸侯,完全可暂缓割城之事。况且秦君慕名大于牟利,就是不给他这五城,秦君能奈我何?”
“此言差矣!”里克出列谏道,“微臣以为,个人也好,国家也罢,一旦背信弃义,便再难取信于人;常言道,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秦君对吾君有穷途收留之情,又有慷慨纳入之恩,理当厚报,岂可失信?失信于比我们强大的秦国,将会给晋国招致不测之灾呀,君上!”
郤芮进谏:“里大人此言欠妥!秦国表面虽然比我们强大,但即便是倾尽国力,也未必能从我们手里夺走这五城。先君辛苦百战经营的土地,岂能轻易拱手相让?”
里克怒斥:“既然知道是先君辛苦百战得来的土地,当初为何轻易许给秦国?言而无信,不是要惹怒秦国吗?想当年我先君在曲沃立国,不过弹丸之地。因自强于政、取信于民,才得以不断兼并小国,成为当今大国。假若吾君能够内修于政、外睦于邻,还用得着担忧这五座城池吗?”
吕甥指着里克的鼻子大声斥道:“国主,里克简直一派胡言!我看他根本不是为晋国利益着想,完全是为索取那百亩汾阳肥田,生怕国君不给他,所以借五城之约含沙射影、小题大做、指桑骂槐罢了!”
“简直信口雌黄!”里克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再驳,被丕郑掣肘制止,里克便尽力克制满腔怒火,缄口不语。
夷吾心虚,自然避开汾阳之田不谈,说道:“如果不给河东五城……是失信于秦国,给吧……寡人又有些不舍。如果只给秦国一两座城,可否打发秦国呢?”
吕甥说道:“微臣以为,不给是失信,给一两座同样是失信,还不如索性不给!”
郤芮:“吾君不必明说不给,就说原本想践行五城之约,怎奈朝堂众臣及晋国百姓极力反对,等缓一缓再交割也不迟。秦君念在两国交好之分,也就不好再计较什么啦!”
夷吾深以为然:“言之有理!”
吕甥早就谋划除掉里克、丕郑之党,为得此手,须先设法离间二人,便趁机说道:“国主,兹事体大,须派能言善辩之臣去秦国斡旋,方可化干戈为玉帛。臣力荐丕郑大人前往,保准万无一失!”
夷吾于是问丕郑:“丕大人可否前往秦国不辱使命?”
丕郑苦着脸无奈应道:“这……臣愿意为国效犬马之劳。”
“那就有劳丕大人了。”
退朝后,里克私底下对丕郑说道:“吕甥真是歹毒,明知此事棘手,却故意推举丕大人入秦。大人去到秦国该如何开口?再怎么巧舌如簧,焉能平复秦君之怒?”
丕郑冷笑道:“夷吾为求君位,信口许给秦国五城,还空许你我以良田。如今看来,他对秦国都敢背信弃义,哪里还会在意你我?去了秦国,我倒要将吕甥、郤芮所言所为全部讲给秦君听。我巴不得秦君震怒,最好震怒之下举兵伐晋,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歼灭夷吾,迎立重耳,你看如何?”
里克深以为然,点头说道:“好!我马上再修书给重耳公子,力陈你我迎立之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