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赵宁

孟云大学毕业回江安教书,但这时赵宁考去省城读博,两个人还是异地,不过好在距离短,每个月总能聚上一两次。两情相悦耳鬓厮磨之际,把持不住在所难免,可他们没有经济基础,结婚成家便是个难题。

国内有粒子物理实验团队的单位不多,基本都在985、211大学。偶尔有人去了其他学校,但粒子物理是弱势专业,没有平台、没有资金,生存很困难,大部分人都转了方向,或是咬着牙苦苦求生,科学院只有两家研究所需要他这样的人。只要看到空缺,赵宁就投简历,机会却不多。

现在高校都希望招洋博士,或是有海外经历的候选人。土博士比起洋博士,甚至和镀过金的土博士比起来,好像天生差一截。好不容易有有反馈的,薪资待遇却比同资历的海归低不少,在所在城市根本无法生存。要么,就是不能上讲台的位置。

他有时也想:要不索性出国做一期博士后?可是孟云已经等了自己那么多年,难道还要让她再等三四年?

再有,赵宁还有一个硬伤:他本科毕业于江安师范学院,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二本院校,这是出国镀金也解决不了的难题。看成果、数文章,赵宁不怕和别人比,但他的第一学历是个大问题。贾探春再怎么精明能干,姨娘生的,总做不成名门大户的当家奶奶。

前几天,江院士略带愧疚地对赵宁说:“有两个大学的老师打电话过来,提到你的事情。他们没明说,但话里话外,还是觉得你的第一学历不够硬,上讲台,恐怕压不住学生。要不,咱们还是再找找,看看研究所有没有空缺?”

这一次回江安,赵宁想托人把孟云调到江安市或安平县城工作。怀坪镇是个只有几千人的山区小镇,离县城有三十多公里,离江安七十公里。如果继续留在怀坪镇中学,将来结婚有了孩子,连个儿科医生都找不到。怀坪镇中学有个老师的孩子发高烧,没及时治疗,被烧成了癫痫。那孩子现在十几岁了,还经常犯病,做父母的提心吊胆了十几年,也后悔了十几年。他和孟云不怕吃苦,可他们不想自己的孩子也遭这样的罪。

大学同学里头,有几个混得还不错,有人做生意当了老板,有的考上了县里或市里的公务员。赵宁准备找同学们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门路可以走。

上星期,赵宁在大学同学群冒了个泡,说要回江安,好几个同学便要请赵宁吃饭,最终,大家一致推选做中药生意的杨大明做东。杨大明和赵宁大学四年同一间宿舍,对赵宁和孟云的事情非常清楚。

说起来,杨大明也算是个人才。江安盛产天麻、杜仲、石斛等各种名贵中药,他去外省走了一趟亲戚,发现这些在江安便宜得不得了的东西,在外省居然卖得很贵。他找开旅馆的老爸投资,开了间药材加工厂,将大山里的药材加工成中成药和中药饮品,销售到外省市。几年下来,他生意兴隆,物理是彻底给忘了,见铁哥们赵宁坚持学术,心里很是敬佩。

赵宁在高铁站和孟云汇合,去了母校附近的一个大酒店,有好几个同学已经等在那里了。一通寒暄之后,大家开始谈起各自的现状。听了一阵子,赵宁心里不免感到有点惭愧,他低下头没有插话,孟云悄悄地握了握他的手,他抬头,见孟云面带宽慰地注视着他,目光温暖柔和,赵宁微笑着抿嘴点头。

大学毕业六年了,大部分同学都安定了。做生意的,考公务员的不用说;进了企业的同学,发展好的,已做到中层;留在江安当老师的,也大都有车有房。江安是个经济欠发达的四线城市,房价也不高,江师附近的学区房是全市最好的,也就三千左右一平米,稍微偏远的位置,二千多就可以。赵宁是全班唯一的博士,大学四年一直全年级第一,但他也是全班最后几个无房族之一。

过了一会儿,何磊居然也来了,何磊是班上唯一的官二代,很少和同学来往,赵宁和他只是泛泛之交。

何磊非常和气地跟同学们寒暄,看到面生的孟云,还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听孟云说在怀坪镇中学当老师,他便说:“我知道你们学校。去年下乡调研,我去过你们那里,条件很苦。安平是国家级贫困县,整体教育水平有限,硬件和师资都是大问题。”

杨大明冲着何磊竖起大拇哥,“高见!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啊,何书记,我们孟云可是重点大学毕业,当了六年乡村教师,太屈才了,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体制内工作,又当了几年公务员,何磊早已经成了个人精,连忙说:“别拿兄弟取笑了!什么书记,就是个跑腿的。一会儿吃完饭,你们有空的话,咱们再详谈。”

饭后,何磊果然主动找他们聊起这件事。赵宁早已做好思想准备,放下面子,丢掉自尊心,还特意准备了一笔钱,现在同班同学主动帮忙,这比自己出去乱撞好多了,便把前因后果仔细说给何磊听。

听完后,何磊说:“我找主管部门问问。今天太晚了,明后天有了消息,再给你们答复吧。晚上准备住哪儿?我安排一下吧?”

赵宁忙不迭地表示感谢,并婉拒了何磊安排住处的建议。

何磊走后,杨大明感叹,“何磊变化可真大!以前都带不正眼看咱们,现在居然这么平易近人。他虽然成绩在班上垫底,但靠着他爸,顺顺利利地留校,当了团委书记,去宁平挂了两年职。他爸前两年从副市长升到常务副市长,估计他肯定也要跟着升。不过他这么热心帮忙,倒有点让我意外。我原本准备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再去找他。”

赵宁也非常意外,大学四年那一点同窗情这么管用?他有没有什么目的?转念一想,自己是个穷学生,无职无权,别人有什么可图的呢?说不定何公子就是善心大发了呢。既然已经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天,何磊果然打电话给赵宁说:“我已经和安平县教育局的相关负责人聊过,也和咱们市教委的负责人通了电话。国庆后,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情,事情应该能解决。”

赵宁喜出望外,定了定神说:“真是太感谢了!如果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请直说。”

何磊听上去非常诚恳,“如果事儿办成了,咱们请他们吃顿饭吧!现在还为时过早。”

事情办完后,赵宁和孟云回老家住了两天。两个人虽然情投意合,但是也不能公开住在一起,只得各回各家。

从前几年开始,国家给贫困地区提供资金,进行危房重建。赵宁家的老屋去年也翻修了,盖了四间宽敞的现浇平顶房,另外还有厨房厕所和沼气池。房子打了两层楼的地基,预留了楼梯。如果将来赵安考不上大学,可以在上面加盖一层。

房子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屋,左边是爸妈卧房,右边隔成两个房间。家里没钱装修,但洁白的墙壁,平整的水泥地,明亮的大窗,这样的一个家,比过去那座阴暗矮小透风漏雨的老屋强多了。听说村里明年通自来水,到时候,给家里买个洗衣机,就再也不怕妈妈冬天关节痛发作了。

去年,村村通工程把水泥路修到村里。现在,弟弟妹妹去县城上学,搭村里人的农用车,十几分钟就能到乡村公交站,再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就能到县城。赵宁上中学时,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坐上车,他庆幸弟弟妹妹不需要再受他所受过的苦。

有个在省城的博士哥哥,弟弟妹妹明显比赵宁小时候活泼自信,妹妹更是泼辣爽利,从小就和哥哥嫂子无话不谈。

晚上,萍萍悄悄找赵宁咬耳朵,“大伯母和大嫂子跟咱爸咱妈说了孟姐姐好多坏话。”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国庆节我回来那天。”

“他们为什么说孟姐姐坏话?”

“她们说在你家看到什么东西。”

赵宁愣了。大伯他们一家在宿舍住了两个多礼拜,这期间孟云并没有去庐城,大伯一家没有和孟云打过照面。

他们走了以后,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半天才清理干净。家里的新毛巾、牙膏、手电筒、雨靴、雨伞、洗衣粉,还有孟云的洗发水和擦脸油都找不到了。衣服好像也少了几件,还好赵宁最好的那件西装没被拿走。

管理员阿姨也抱怨,说过道一堆烟头,门口一堆浓痰,害得赵宁陪了半天的不是。自己没和他们计较,他们为什么要说孟云坏话?

赵宁去找妈妈打听。见儿子面色不好,执意想问个水落石出,赵宁妈妈也怪不好意思的,“她们讲她们的,我没准备跟你讲,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赵宁怪道:“他们在我家白住了十几天。我在医院给他们跑前跑后,赔小心,说好话,贴了好几百块钱。他们凭什么讲孟云坏话?”

妈妈红着脸说:“她们讲孟云不规矩,不是个纯善的女人,将来恐怕要你的强。”

“不规矩、要强、不纯善?这都哪来的结论?”赵宁彻底懵了。他自小就是好脾气,但还是被这种无聊的言论激怒了,他红着脸大声说:“这都怎么编出来的?他们没碰上孟云!”

见儿子发火,妈妈连声劝慰:“哎呀,你不要听她们的。我看小孟很纯良。我也跟你爸讲了,不要听她们瞎编排,她们就是不想看我们家过得好。小孟是咱们乡第一个女大学生,给我做了儿媳妇,她们不服气,嫉妒我。你爸一开始有点不太高兴,后来听我说得有道理,也不气了。”

赵宁追问之下,妈妈扭扭捏捏地说了为什么:孟云把自己的小内裤、胸罩放在赵宁内裤的上面。放赵宁衣服那个抽屉里面还放着孟云的卫生巾,抽屉里还有避孕套云云。

农村人的眼里,女人的衣服应该放在男人的下面,否则就是要在家里当家,要男人的强。

女人生理期用的东西是腌臜的,怎么能和男人的衣服放在一起?

两个人还没结婚就过性生活,把避孕套放家里,那就是女人不规矩。男人控制不住不算什么,女人不知道自重,让男人占了便宜,肯定是女人的错。

赵宁无语了。他和孟云好了十年,这辈子认定了彼此,和孟云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去碰她。孟云寒暑假和周末经常来陪赵宁,她把换洗衣服和卫生用品留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两个情侣的衣服,谁的在上谁的在下,有什么关系?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在一起,暂时不想要孩子,当然要避孕。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

“妈,我和孟云准备最近就结婚。”赵宁平静地说。现在没条件让爸爸妈妈离开这个地方,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太强势。说多了,恐怕爸爸妈妈又要受他们的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