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子在日本(新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
- 邢永凤 李月珊
- 5223字
- 2022-04-14 15:16:10
第四节
近现代的孔庙
到了近代,随着明治四年(1871)的废藩置县及明治五年(1872)的新学制改革,旧藩校被废止,孔庙的祭祀活动被暂停。而到了明治后期,日本各地再次出现祭孔的活动。例如仙台养贤堂、足利学校、水户弘道馆以及佐贺多久、长崎、闲谷等地的圣庙都复兴了释菜活动,长冈、高田、鹿儿岛、金泽、大垣、富山上山等地组织成立了孔子会(孔子祭典会)。官立学校中,埼玉县女子师范、东京女子师范、神奈川县女子高中等学校也举行了祭孔活动。(31)最值得关注的是,东京的汤岛圣堂在明治四十年(1907)恢复了释奠,大成殿重新发挥原有功能,成为祭礼的中心,一直持续到现代。在此简单整理一下近代以后汤岛圣堂的变迁。
明治维新后的一段时期内,汤岛圣堂的释奠活动暂时中断,大成殿被作为博物馆的陈列馆来使用。明治三十九年(1906)到四十年的这段期间,以复兴释奠为目的的“孔子祭典会”成立了。祭典会的中心成员为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的职员,委员长为嘉纳治五郎,评议员有井上圆了、井上哲次郎、伊泽修二、细川润次郎、那珂通世、三岛毅、重野安绎、加藤弘之、涩泽荣一等人。明治四十年四月二十八日,圣堂按照神道仪式举行了释奠,此后每年四月定期举行。到了大正七年(1918),孔子祭典会与其他汉学相关团体合并成立了斯文会。从大正九年(1920)开始,圣堂的释奠由斯文会继承举行。然而在大正十二年(1923)的关东大地震中,汤岛圣堂的大成殿、孔子像及大门皆被烧毁。地震后很快制定了建造临时圣堂建筑的计划,翌年(1924)春天建造完成,此后每年举行祭孔仪式。同时,“圣堂复兴期成会”成立,致力于筹备圣堂再建所需的资金,其中亦收到了来自皇室的支援金。昭和七年(1932)八月,新圣堂动工,昭和十年(1935)四月竣工。竣工之际举行了释奠,并召开了“儒道大会”。从明治至昭和年间,汤岛圣堂在举行释奠的同时都要举行讲演会,其内容多是为了所谓的“振奋国民精神”(32)“促进东亚民族的团结”(33)而大肆吹捧“孔子之精神”。昭和十年的祭典中有日本内阁总理大臣、文部大臣等致辞。仪式前后举行了多场以“东洋和平的基础”“宣扬日本儒道的急务”等为主题的演讲,并组织创作了题为《奉迎满洲皇帝》《满洲皇帝来访恭赋》的汉诗等(34)。在日本军国主义膨胀的背景下,孔庙和释奠也难逃被其利用的命运。
战后的昭和二十九年(1954),汤岛圣堂及其附属建筑被转交给文化财产保护委员会进行保管、修复。昭和三十一年(1956),根据《文化财产保护法》,交由财团法人斯文会管理。直到如今,斯文会仍负责汤岛圣堂的维护管理及开放利用,定期举办《论语》《孟子》等汉籍的素读会及讲座。每年四月举行释奠仪式,并在祭礼当天举行儒学经典的讲解等文化活动。
在近代,除了汤岛圣堂这种近代以前就已创建的孔庙以外,也有地方汉学者为维护儒学传统而新建的孔子庙,例如道明寺天满宫的孔庙即是如此。明治初期,圣庙被普遍废弃,圣像不断遗失。鉴于此,儒者藤泽南岳(1842—1920)买下了松平藩校出让的孔子木像,将其安置于私塾泊园书院中,并于明治二十一年(1888)起开始举行释奠。不过,由于担心地处市内繁华街区的书院有遭遇火灾的危险,藤泽南岳在土师神社(今大阪府藤井寺市道明寺天满宫)建造了大成殿,将孔子像移至此处,并在此举行释奠。大成殿于明治三十四年(1901)落成,其设计者是帝室技艺员伊藤平左卫门。现如今该建筑仍保留在道明寺天满宫之中,每年五月上旬的星期日举行释奠。祭典当日,还会举行经书的讲解、煎茶、抹茶品鉴、书画选拔、即席书法等活动。
此外,在现代大学中也有设立孔庙、举行祭孔的例子,位于福岛县的东日本国际大学即是如此,其前身为江户幕府的昌平坂学问所,现由学校法人昌平黉经营管理。该大学于平成元年(1989)设立大成殿,举行了首次释奠,并从中国台湾邀请了孔子后裔孔德成前来参加。此后每年举行“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祭典”。该校的儒学研究所积极开展研究活动,并多次举办与儒学相关的国际学术会议。
现如今,日本多地都保留有孔庙。有些是近代以前藩校、乡校孔庙的遗存或再建,有些是近现代以后新建的。其中有的孔庙每年仍在举行祭孔典礼,而有的则单纯作为历史遗迹或文化遗产被加以保存。在此简单整理了日本现存的主要孔庙,见下表:
表1-1 现代日本主要的孔庙(以创建年代为序)
图1-8 足利学校
图1-9 汤岛圣堂
图1-10 中岛圣堂
图1-11 闲谷学校的孔庙
图1-12 久米至圣庙
图1-13 米泽市先圣殿
图1-14 多久圣庙
图1-15 会津日新馆孔庙
图1-16 德修馆本堂的一部分(圣庙)
图1-17 白木圣庙
图1-18 长崎孔庙
图1-19 东日本国际大学的孔庙
图1-20 泗水町孔子公园祀圣亭
除了表1-1中列举的孔庙外,现代日本还有一些孔庙建筑失去了原有的儒教建筑功能,变身为佛教寺院建筑的一部分。例如山口县萩市海潮寺的本堂即是如此。此堂本为萩藩校明伦馆的圣庙,明治八年(1875)移至现址。此外,岐阜县羽岛市永照寺的本堂原为尾张明伦馆的圣堂。明治维新后,随着废藩置县,明伦馆被废止,圣堂也被卖掉。明治六年(1873),圣堂被移至羽岛市的永照寺中,改建为寺院本堂。此外,现今埼玉县所泽市康信寺的本堂,原为大正四年(1915)医师小林政太郎氏建设的孔庙,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移交给西武铁道公司,搬到了埼玉县所泽市的“世界文化遗产村”,现今成了康信寺的一部分。
此外,也有安置孔子木主的神社建筑,如大分县汤布院塚原山庄境内的昌平神社。它采用日本传统神社建筑“春日造”样式,室内正面设有神龛,中央立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左右安置有圣德太子和菅原道真的牌位。它创设年代不详,推测为战后的建筑。(35)
纵观从古至今日本孔庙变迁的历史可以看出,不同时期承担孔庙建造经营的人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古代日本,孔庙制度作为大学寮制度的一环被朝廷所采纳,构成国家制度的一部分。参加大学寮孔庙祭祀及相关讲经、作诗活动的主要是贵族,儒学作为高级文化教养被贵族所独占。地方学校中虽然也有孔庙存在,但并未得到普及。
中世时期,伴随大学寮的衰退和烧毁,朝廷的孔庙消失了,由武士和僧侣建造的孔庙开始出现。例如在武士创设、僧侣经营和实行教学的足利学校就设有孔庙,将孔子作为易学祖师进行祭祀。当时易学与占筮技术在武士的军配、作战中受到重视,成为僧侣的学习、研究对象。此外,武士阶层出现了模仿贵族、培育汉学修养的风潮,菊池氏的孔庙就反映了这样的风潮。祭孔仪式上也出现了像桂庵玄树这样的僧侣身影。不过从中世整体来看,学校和孔庙的数量并不多。
到了近世,儒学教育开始向各个阶层渗透,以林家及幕府的汤岛圣堂为中心,各地的学校与孔庙急速增加。在汤岛圣堂的发展过程中,除了将军、大名等武士阶层的支援外,像林家这样以儒学为业的儒者们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近世时期,武士教育和庶民教化都得到了推进,儒学不再是少数特权阶层独占的学问,而是开始向民间普及,于是便出现了像多久圣庙这样的与庶民密切相关的孔庙。
明治维新后,汤岛圣堂等近世遗留的孔庙建筑暂时失去了原有功能。到了明治后期,孔庙作为孔子祭祀的场所又得到复兴。近代儒教在当时被利用于所谓的“国民精神教育”,并被鼓吹为“东洋之精神”。汤岛圣堂也成为“儒道大会”的举办场所。汤岛圣堂的孔子祭中除了学者参加外,政府及皇室相关人员也曾参与。另一方面,在近代西方学问的冲击中,日本各地方也出现了试图维持汉学的文化人士。有的为安置孔子像而新建孔庙,也有的致力于孔庙遗迹的保存。如今日本所存的孔庙大部分成为地方文化财产被加以保护,其中很多作为历史文化设施仍在发挥功能。尤其在祭孔当日,有的孔庙中演奏腰鼓、扬琴等乐器,有的进行《论语》等经典的讲读……如此的孔庙活动促进了地方的文化交流,起到了文化传承的作用。如今,也有因认同儒教理念而设立孔庙的大学。儒教在现代日本社会所发挥的效用值得今后继续深入探讨。
(1) [日]三浦国雄:《廟——中国における神・人の交わり》,《白井晟一研究(二)》,南洋堂出版社1979年版。
(2) 参考高明士:《中国中古的教育与学礼》,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05年版。
(3) 在中国也被称为“孔庙”“夫子庙”“文庙”。
(4)“释奠”是指在阴历二月、八月的第一个丁日(上丁日)祭祀以孔子为首的先圣先师的仪式。
(5)《续日本纪》天平十一年十一月辛卯条、宝龟六年十月壬戌条。
(6)“七经轮转讲读”是指从《孝经》开始,依次进行《礼记》《毛诗》《尚书》《论语》《周易》《左传》的讲读和议论。循环一轮后再次从《孝经》开始,不断重复这一过程。
(7) 有关庙学制的内容,参照高明士:《廟学制の成立と発展——伝統的学校の基本構造の探索》,《法史学研究会会報》第7号,2002年;黄进兴:《伝統中国における孔子廟祭祀とその宗教性》,[日]林雅清译,吾妻重二、二阶堂善弘编:《東アジアの儀礼と宗教》,雄山阁2008年版。
(8) [日]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大日本古記録:中右記》,岩波书店1996年版。
(9) [日]波户冈旭:《菅原道真の釈奠詩——式部少輔時代以後》,《礼仪文化》第29号,礼仪文化学会,2001年。
(10) 太政官的厅舍,在大内里的内部,位于八省院东部。
(11) [日]川濑一马:《足利学校の研究》,大日本雄弁会讲谈社1948年版。
(12) [日]川濑一马:《足利学校の研究》,大日本雄弁会讲谈社1948年版。
(13) 菊池重朝(1449—1493)被称为“菊池文教之祖”。其统治据点为肥后隈府(熊本县菊池市)。他的文学教养极高,频繁开展法乐、连歌会等活动。文明十三年(1481)曾在隈府领地内举行武士与僧侣共同参加的万句连歌会。
(14) 桂庵玄树曾求学于京都南禅寺,应仁元年(1467)渡明学习宋学。文明五年(1473)回国,此时京都发生了应仁之乱,于是他移居下关永福寺,后受岛津氏邀请前往萨摩。桂庵玄树的学派被称为萨南学派,对江户时代的朱子学产生了极大影响。
(15) 出自桂庵玄树的《岛隐渔唱集》。
(16) [日]林罗山:《林羅山文集》,鹈鹕社1979年版,第463页。其他地方也可见类似描述,如堀杏庵曾讲:“先生,会姜沆问释奠仪。赤松为之假张大成殿于野外,建圣牌,设祭器。”(《杏阴集》卷十七,《吉田之元行状》)
(17) 姜沆:《贼中间见录》,收于其《睡隐集·看羊录》。参考[日]吾妻重二:《江戸初期における学塾の発達と中国・朝鮮——藤原惺窩、姜沆、松永尺五、堀杏庵、林山、林鵞峰らをめぐって》,《東アジア文化交渉研究》第2号,2009年。
(18) 林罗山在《拜尾阳圣堂》(收入其文集卷六四)一文中描写了圣堂的圣像及神龛。该文作于宽永六年十二月,由此可知圣堂在此之前就已存在。
(19) 日本蓬左文库藏。
(20) 参考[日]黑板胜美:《続國史大系》卷十《德川實紀》第二编《大猷院殿御實紀》,经济杂志社1902年版。
(21) [日]林罗山:《林羅山文集》,鹈鹕社1979年版,第766页。
(22) 例如宽永十六年(1639)所作的《正月四日赴家塾拜大成殿》一诗中表达了对文运兴隆的强烈愿望。具体参照李月珊:《近世初期林家塾の釈菜礼と聖人の道》,《文芸研究》第180号,2015年。
(23)“先考月忌日,奉安神主于弘文书院床坛,供粢盛烧香进酒茶果而拜,而诣坟墓。余营祠堂于本宅,每时拜祭不怠,今般以官事移居于此,未能营祠堂,故奉戴考妣等神主而来。自此后,朔望忌日可如今日,他后可营祠堂于此。”[日]林鹅峰:《国士館日録(一)》,续群书类从完成会1997年版,第11页。
(24)“甲辰之冬,辱奉官命,修撰国史,乃去本宅而徙别业。虽不阙时祭,然无遑营祠堂,方今长子悫早世,本宅无主。修史未成,仆之归家未可图,故移祠堂于别业,奉安显考显妣于堂中,而以亡兄敬吉配之,以亡嗣悫为从祀,而奉置显伯祖及妣……”[日]林鹅峰著,日野龙夫编集:《鵞峰林学士文集(下)》卷六十六,《近世儒家文集集成》,鹈鹕社1997年版,第105页。
(25)“春秋释菜,显达来拜,更无间断。去年之秋,水户相公以懿亲之贵,今年之春,国老执政以权威之任,共来观祭仪。”《鵞峰林学士文集(下)》卷六十六,《近世儒家文集集成》,鹈鹕社1997年版,第107—108页。
(26) 延宝二年十二月八日修复圣殿时的告文《圣殿复座告文》。《鵞峰林学士文集(下)》卷六十四,《近世儒家文集集成》,鹈鹕社1997年版,第90页。
(27) 如宝历十一年因腐朽而进行的修筑、安永三年的圣堂重建(安永元年火灾)、天明七年的圣堂重建(天明六年火灾)、宽政十一年的大规模圣堂建造等。
(28) [日]铃木三八男:《日本の孔子廟と孔子像》,斯文会1989年版。
(29) [日]德川光圀:《西山公随筆》,《日本随筆大成》第二期十四卷,吉川弘文馆1957年版,第385页。
(30) [日]文部省编:《日本教育史資料(六)》,临川书店1970年版,第144页。
(31) [日]真壁仁:《徳川後期の学問と政治——昌平坂学問所儒者と幕末外交変容》,名古屋大学出版会2007年版,第525页。
(32) 大正十五年《关于圣堂造营及献纳之愿书》。[日]中山久四郎编:《聖堂略志》,斯文会1935年版。
(33) 昭和十一年《圣堂复兴纪念儒道大会要项》。[日]福岛甲子三编:《湯島聖堂復興記念儒道大会誌》,斯文会1936年版。
(34) 参考[日]福岛甲子三编:《湯島聖堂復興記念儒道大会誌》,斯文会1936年版。昭和十年四月,伪满洲国皇帝溥仪访问日本,并参观了汤岛圣堂。
(35) 孔祥林等:《世界孔子庙研究(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940页。